郑威本就不善言辞,当年受教于时季昌跟前时就颇为畏惧这位老师,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苏云飞向来八面玲珑,连忙笑道:“就是没有此事学生们也该多来拜见先生才是!”
时季昌挑了一下眼皮儿平平的道:“你们如今都为朝廷做事,食君之禄当分君之忧,我如今只是个山野闲人,见不见的都无妨,以后无事就别再来了!!”
苏云飞讪讪的摸了摸鼻子,嘴上不敢说出来,心里暗道,这先生脾气如今越发古怪了。
心里嘀咕,却和郑威一起施礼道:“学生谨遵先生教诲!”
此时常忠等人将东西恭恭敬敬送上来,鸾哥看到那些东西唇角微抿。
这个小动作落在时季昌眼中,顿时心生不喜,小小年纪却如此在意身在黄白之物。
眉头微皱看着鸾哥问道:“怎么,舍不得这些东西?!”
未等鸾哥反应,苏云飞和郑威皆心里一突,多年受教于时季昌身边,对于老师的心思多少还是能猜度一二的,他们都已经看出这时先生似乎已有不悦,难道这拜师之事还要再有变故。
苏云飞刚要说话,却被时季昌沉声打断。
“让他自己说!”说完静静的看着鸾哥。
鸾哥本就胆小,时季昌颇为严肃他更是心生畏惧,本能的想要后退逃跑,可想起祁嫣告诉他诸事要勇于面对,又硬生生的站住了。
小小稚子明明心里怕的不行,却有模有样的施礼道:“回先生话,舍得也舍不得!”
声音稚嫩,微有颤音却条理清晰。
“哦,此话怎么说!”看到鸾哥如此行祉,时季昌挑眉问到。
“回先生,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学生舍得!可……!”
鸾哥看了那些东西一眼又道:“可是这些东西是姑姑的,学生舍不得!”
与刚才第一句话略带豪气相比,后一句话鸾哥越说越低,难掩沮丧。
说完看着自己的脚尖不再说话,鸾哥一向细腻敏感,他也感觉出先生似乎不喜欢他,如若此次不成,姑姑和母亲一定会很失望,鸾哥想哭,却不愿在这里,当着这些人的面!
鸾哥话落,郑威黑脸一涨,苏云飞也觉得臊得慌,替郑家!
时季昌一直未说话,只看着鸾哥,半晌才淡淡的道:“跪下拜师吧!”
鸾哥抬头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的看着时季昌!
“还不跪下叩头,先生这是答应收下你了!”
老管家邓宽笑着提醒道。
鸾哥反应过来粲然一笑,眼角还有未散的泪花,凭的让人心怜,却也充满少年朝气。
略显激动地跪下恭恭敬敬的叩了三个响头。
颤声道:“学生拜见先生,谢先生教诲之恩,学生终身铭记!!”
“收你原本只是为还你姑姑一个人情,今日见你!“舍得”年少轻狂却不失豪气,“不舍得”虽是稚龄却知道不慷他人之慨,知恩识义,孺子可教也!望你他日永远保持今日初心!!!”
时季昌待鸾哥叩完头道。
“谢先生教诲,学生谨记!”鸾哥又恭敬的施了一礼。
“你们就回去吧!郑鸾跟我去后面钓鱼!”
时季昌又道,头一句话是对郑威和苏云飞,第二句话是对着鸾哥,说罢起身径自向后走去,鸾哥连忙跟上!
苏云飞和郑威面面相觑,老管家邓宽笑呵呵的迎了上来准备送客。
两人只得跟着老管家往外走。
“宽叔!”走到门口苏云飞嬉笑着道:“听说那祁家女儿送给先生几本古籍,您跟先生说说,可否借予我看看,我保证不损分毫,如期奉还!”
老管家邓宽先是一愣,随即笑得讳莫如深道:“你也知道先生的脾气,这事儿我了可做不了主,你还是自己和先生说吧!”
说罢,笑着拱手送客,苏云飞无法,先生现在的脾气他可不敢说,只得以后在寻机会,今日也只得告辞。
和郑威分别上马,带着常忠等人拱手告辞,只把小七留下陪伴鸾哥。
“今日我观时先生对郑家似隐有微辞,不知你有没有这样的感觉!”
回程的路上,苏云飞沉默了一时道。
“堂堂侯府,容不下恩人之女,更容不下孤儿寡母,先生乃清流之首,道德礼仪典范,对此等事自然不屑!我身为郑家人,此刻更觉汗颜!”
郑威愤怒又无奈。
“其实依我看此事与侯府无关,与你们这些常年征战在外的爷们更无关!”
“老夫人在世时这些事哪轮到你们操心,侯爷也就养成了万事不管的性子,你们这些爷们只知道驰骋沙场,快意生死,哪会在意这些宅门里弯弯绕绕的龌龊!”
“尤其是郑阎王!”苏云飞坏笑一声接着道:“他这等人,在沙场上可以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咱们这等人望尘莫及自是佩服,可是这等事你就是跟他说了,他也未必会信,不是不屑一顾!”
“怎么说呢?!”苏云飞抓耳挠腮想着怎么形容,不是他词穷,实在是郑擎此人是个异类,时季昌阅人无数,对郑玉的评价是,只懂诗书,不谙天道,对郑擎的评价却是,惊才绝艳.不谙情故!意思就是绝顶聪明,却不懂人情世故!
在他眼里这些都是俗事,不是不屑而是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无论谁提起来他都要说一句天上的人物,不只说的是风姿样貌,说的也有行事作风。
苏云飞没说明白,郑威却听的明白,并深以为然。
与其说是不屑一顾不如说是冷淡,冷眼旁观加淡漠,冷心冷情的淡漠,并非后天,而是天性如此,郑擎将一切都看得很淡,包括人命,所以在沙场上才可以做到那样冷绝,有时候行事让他们这些刀头舔血的人都为之胆寒,郑阎王也因此得名!
“郑阎王虽冷绝,却重诺,也重孝,他当年在老夫人临终前发誓,善待祁嫣然,保她一世衣食无忧,他认为他已经做到了,至于其他事他未必知晓,我看他也根本不会上心,包括侯爷,不然你们侯府怎么会把孟月蝉一直留在府里!”
“当年虽无明旨,可也是心照不宣,这可是颇为犯忌讳的事!”
“老夫人当年可就是颇为顾忌此事,要说老夫人虽是一普通妇人,行事却不让须眉,性情豁达宽和,看事睿智通透,我有今天也是承了老夫人的恩典,如果不是老夫人允我一起进家学,一起拜进时先生门下,我哪有今日!”
提起此事苏云飞颇为唏嘘,当年母亲虽已脱籍嫁人却依然是侯府下人,父亲也只是个末品武官,为了让自己进家学母亲只得求到郡主跟前,郡主规矩重,自是不允,虽未明说却以不和礼法挡在那里,后来老夫人听说此事说了一句,“英雄不问出处,孩子有心向学就让他试试吧!”
此恩情他们母子一直铭记在心,这也是母亲一直暗中回护老夫人旧人的原因。
郑家虽世代布衣,家风却甚是淳正,子侄辈虽性格各异,但大多都勤奋上进,是非分明,更没有那种仗势欺人,不学无术胡作非为的纨绔,话说老夫人在世时也没有人敢。
自己上郑家家学时老夫人就明令遏令郑家子侄谁也不准仗势欺人,还命年纪最长的郑威照顾自己,不然自己也不会和郑威相交若此,可以如此毫无顾忌畅谈府中之事!
只是如今,虽然只是有那么几只害群之马,但长此以往下去,如今又没有办法遏制,实在堪忧!
“听闻太后已经下明旨给郑阎王娶平妻纳贵妾,看太后这意思还是想把孟月蝉留在皇家,有中宫那位挡着不能入宫为妃,不是还有个豫王吗?”
苏云飞的话头又回到早上,只是这次落到了郑擎头上。
说到这里苏云飞左右看了看,见在这田野间空旷无人,只有常忠等人远远跟着。
这才放心的道:“话说咱们这位太后行事实在是……!”
苏云飞话到嘴边还是没有说出口,有些话大不敬的话还是不说为妙。
“话说咱们这位太后实在过于宠爱豫王这个幼子了!这次以过寿为名早早的把豫王召进京,这也就罢了,母子亲情,人之常情,听说又给豫王要封地还要养兵权,这可都是逾越礼制的!”
“那又如何,皇上碍于孝道不还是准了!”
一直沉默的郑威终于说了一句话,对此事也是颇有微词。
“如此下去于国也不知道是福是祸?!”苏云飞叹了口气道。
说完又觉得自己杞人忧天,自己一个小小七品,皇家的事又怎是自己该操心的!
苏云飞东拉西扯,已经进了柳林庄,远远的看见一个大院子,隐约可闻到药香,正是祁嫣的药厂。
苏云飞正想去看看,正想拨转马头,郑威已经打马而过。
“哎……!不是说去药厂看看嘛?!”
苏云飞话音未落,郑威马已跑远,苏云飞只得在拨转马头跟上,直到郑家祖宅才撵上,郑威勒马立于门前,似乎并不打算进去。
“哎……!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说好的去药厂不去,急忙忙的往回赶,到了门口又不进去?!”
苏云飞费劲巴力的追上,天又热,气喘吁吁的道。
“帮我一个忙!”郑威也不回头看他突然道。
“什么忙?!”苏云飞一愣,怎么又扯到帮忙上了。
“回去帮我准备千两白银下午送过来,我这次出来的急,没带那么多!”郑威继续道。
“哦!好!”苏云飞点了点头一咧嘴道,一千两白银,他可是个清官,回去得凑凑!
“那咱们不进去啦?!”苏云飞问,这大热天的在这站着干嘛呀,进去喝口水也是好的。
“不进去了!没脸!!!”郑威抿唇道。
说罢,拨转马头奔河间而去。
苏云飞叹了口气跟上,想想郑家这些事儿做的也确实没脸。
常忠紧赶慢赶的赶回来,只看到两人的背影,常忠摇头叹了口气道进去回禀,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他怎会不知心里想了什么!
常忠进去回禀不提,再说祁嫣。
祁嫣今日并未去药厂,而是先去了河间,原来几日前莫云派人送来口信,说明最后一批机器已经制好,让祁嫣今日亲自过去一趟。
对于这尊大神祁嫣可是不好怠慢,跟姚嬷嬷说了一下,并说自己想回京城一趟,亲眼看看重开的大药房。
姚嬷嬷现在对祁嫣颇为放心,又合情合理自然不会阻拦,只叮嘱天热路上小心之类的细话。
怕白天太热,祁嫣起了个大早,此时仲夏正是白天最长的时候,寅时未到天已大亮。
祁嫣到莫云居住的院子还未到卯时,这个时辰无论是走亲还是访友时间都是太早,但因为来人就是让祁嫣早点。
可是到了之后祁嫣还是被告知莫云先生已经出门了,至于去哪了也没人知道。
祁嫣无奈,都说高人性情古怪,此言果然不虚。
好在制好的东西已经装车,随时可以拉走。
祁嫣带了红绡,俏云俏月三人,原本祁嫣没打算今日去京城,但一看时间尚早,天气也还算舒爽,正好今日把要办的事都办了,也免得大热天的再来回跑。
祁嫣带着俏云先行,红绡,俏月运送车辆随后。
祁嫣这些日子马已经学的有模有样了,今日正好大显身手。
两人跑的虽然不是太快,未到巳时也已到了京城!
站在祁家大药房门口,祁嫣颇为感慨,在这异世自己终于有了立足之地,立世之本
祁嫣举步拾阶而上,俏云将马拴好随后跟上。
药房内人不少,却忙而不乱井井有条。
钱世鈞正坐在条案后为人诊脉,屋内未见福叔,其他人祁嫣皆不认识。
祁嫣带着纱帷帽,钱世鈞并未在意,当看到随后进来的俏云才反应过来。
连忙站了起来交代了几句,上前将祁嫣请到内堂,回头又吩咐人去请福叔。
“少夫人怎么突然就来了,怎的不让人事先知会一声,让我们好准备下!”
祁嫣一坐定钱世鈞就道。
“本没打算今日就来,正巧去河间办事,一看时辰尚早,就直接过来了!”祁嫣笑着道。
摘下纱帷帽,一张素面朝天,一头乌发没有任何装饰,却清透的胜过世间任何好颜色!
“钱师兄你也坐!”自从钱世鈞拜祁昀为师后,祁嫣便唤他为师兄,钱世鈞则依然尊她为少夫人。
“这些日子如何?!”待钱世鈞坐定,祁嫣笑着问到。
“一切相辅相成,甚是得心应手!”钱世鈞捻着三捋短髯志得意满的道。
少夫人所制的这些东西,心思之奇巧,有些东西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恐怕自己穷其一生也想不到,更妄论做到。
两人正说着话,福叔匆匆走了进来。
“大姑娘怎的突然就来了,怎的不让人知会一声!老奴也好派人准备下,这大热天的!”
福叔第一句话也是这句话。
祁嫣灿然一笑看着福叔道:“回自己家有什么好准备的,福叔您最近可好?!”
祁嫣说话凭的亲近,福叔笑得春风满面。
“好!好!得见大药房重开,老奴一下子年轻了二十岁!”
“这老头子又混说了,你看钱先生四十几岁可有你这一脸褶子?!”
福婶快人快语人未到声先到,惹得一室笑声。
进来对着祁嫣施礼笑着道:“老奴请大姑娘的安!”
“福婶您快起来吧!”祁嫣止了笑,抬手虚扶了一把亲切的道。
福婶身后跟了好几个人,有俩个祁嫣并不识得。
福婶指着两人道:“这两人就是钱先生夫人黄四娘和孩子正元!”
钱世鈞在这安定下来之后就将妻儿接了过来,一来一家不必两地分离,二来药房也多了两个帮手。
祁嫣细细打量,钱夫人身量不高,身形偏为娇小五官细致温和,一看就是个好脾气的女人。
钱正元五官颇类其父,眼神清亮,行至周正,一看就有良好的家教。
两人分别施礼,黄四娘口尊少夫人,轻声漫语,很有江南女子的神韵。
钱正元则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师叔。
这厢见过礼,福婶又领过来一个人。
“这个孩子少夫人可还记得?!”福婶笑着道。
祁嫣略一回想,指着那个孩子道:“你是那个冯掌柜店里那个小二,叫王小宝!”
“少夫人还记得小的!”王小宝扑通跪倒地上道:“小的还没谢过少夫人救命之恩呢,小的给您磕头,谢少夫人救命之恩!”
王小宝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跪在地上砰砰磕头,声音之响吓了祁嫣一跳。
连忙招呼福叔福婶,“快…快…,快把他扶起来……!这是做什么回头在磕出毛病来!”
福叔福婶上前把王小宝拉起来。
“这孩子是个心眼儿实的,一心想着见了您要磕头,谢您的救命之恩!”
王小宝不善言辞,福婶替他道。
祁嫣看着王小宝,可不是个心眼实的吗,这才两下额头就红肿了。
“你如今已经是祁家人,自家人有什么谢不谢的,我记得你母亲身体不太好,如今可好些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