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不放心的,还不只我一个呀。”扣上茶盖,杜氏轻轻呢喃了一句。
站在下手,低着头的中年人没有说话,他明白,杜氏并没有要求他接住话头。
“那两个人查出底细了吗?”她问道。平时不认识的人是不大可能进门的,只是这回是喜事,不好拦着人。
中年人抬眼看了看杜氏的表情,才小心翼翼道:“目前只知道不是盆地镇的人。”
“梅荞,我都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个名字。”杜氏把茶杯放到桌子上,脸上也没有愠怒,反而若有所思。若是故意打脸,这两人可不简单啊。不过杜氏也思考了一下,看来那段日子颓废得紧,连不知底细的人都拿来当做心腹,真是越想越可怕。
“盯紧点,看看那两人到底图谋什么。”她吩咐道。
“老爷子那里……”中年人欲言又止。要是查探途中遇到老爷的人,他是不是该回避?
“该怎么做还用我提醒吗?!”杜氏渐渐冷了声音。没人能叱咤风云一辈子,难道她爹就不会老吗?
中年人打了个寒颤,肃然应了声是,便退了出去。杜氏微微松了身子,一手拄着桌子,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
“大小姐,杨三小姐醒了,要跟大小姐告辞。”门外有丫头通报。
“进来吧。”杜氏应了声,又嘱咐道:“以后杨三小姐在府上,都不必通传了。”
“那可不行,该怎样就得怎样。”杨柳刚醒,声音还有些朦胧,边说话边揉眼睛进来,“这一觉可睡得舒服。”
“你倒好,到我家不是来喝喜酒,偏倒睡觉。”杜氏抬手给杨柳倒了杯白开。
杨柳口干舌燥的,没有说话,端起茶杯,小心翼翼的抿了抿,发觉水不太烫,才一咕噜喝了下去,满足的发出一声叹。
“莫非我家的白水也比你家的好喝?”看杨柳的小模样,杜氏打趣道。
“嗯,肥美。”杨柳点头。
这词用得…
“酒席开始了?”杨柳又问道。她不好酒,但肚子饿。
“饿了?”杜氏让人准备些孕妇能吃的食物。
“不用麻烦,看厨房里有什么就是。”杨柳有些不好意思,她好像把杜府当做自己家,太随意了些,“喜酒没喝成,捞点东西垫肚子就好。”
“喜酒嘛,倒是还没喝。”杜氏故意吊杨柳的胃口,等她问话。
杨柳眼巴巴的等着杜氏的下文。
杜氏只得道:“只是喝不成了。”
“亲没结成?”杨柳揉了下鼻子,眼睛盯着杜氏。
“你说呢?”杜氏不答反笑。
“明白了。”难怪说有好戏看呢,不过看样子她也没赶上。错过就错过了,她的好奇心向来持续的时间不多。
这下杜氏都有些不明白杨柳到底是不是八卦了,她还等着杨柳开口问她后续发展呢,结果…感觉像是一口痰堵在喉咙,膈应得难受。
这时,二等丫头盛夏进来对杜氏耳语几句。
“新大丫头?”看着盛夏出去,杨柳问道。
“总得有人跑腿,传话。二等的,先用着,合意了再说。”杜氏说道:“老五来了。”
哦了一声,没有下文。
杜氏感觉自己像个尽忠职守的老妈子在劝解情窦初开的小姐一样,既别扭又不得不说,“他想见见你。”
“好啊,麻烦嫂子给我们找处说话的地儿。”自己的事情,杨柳总不可能去为难无关的人,而且在她和李聪的感情问题上,杜氏有什么错?
“百年修得共枕眠,有什么话还是好好说。”杜氏劝了一句,就让人领杨柳前去。
“不会忘了你的饭菜的。”看杨柳要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忽然回头,杜氏忙开口保证道。
“还是嫂子你懂我。”杨柳眨了下眼,笑嘻嘻的走了出去,一点也没有说感觉到不好意思。前面已经不好意思了,后面脸皮就放后些。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杜氏自言自语道。只是人不可能一辈子都这么随性。
***
“刘二麻子,你在我院门口晃悠干啥?”文老爹单肩背着背篓,问道:“手又痒了?”
“别,叔,我还想好手好脚的娶媳妇呢。”刘二麻子赶紧将双手背到背后,一脸谄媚的笑着。
“早这样想就省神了,也不至于现在还到处晃荡。”文老爹哼一声,倒也没太为难刘二麻子,毕竟是村里的人,对方是后辈,也没得罪过他,“到底在我院子外边晃啥?”
“我不就是看镇上的那家大门上挂红绸,办喜事,你们好像没什么动静似的,好奇就来看看。”
居然红事都没人跟他们说起,明摆着是亲戚都不要认了啊。文老爹心里憋气,却还是说道:“哦,那事啊,我们知道,给我们送信了,只是我患了风寒,没法去。”说罢,还像是应证自己没说谎似的,咳嗽两声。
刘二麻子看得眼睛都直了,您老刚中气十足的呵斥,立马又变得跟软绵人似的,论起演戏,他还是拍马都及不上啊。
“咳,既然看了,还不走?!”文老爹眼睛一瞪,这憨子,怎么没点眼力劲儿?
“这就走,就走。”刘二麻子立刻转身,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嘀咕,“老爷子火气还真大。”
看刘二麻子走了,文老爹才愤愤回屋,换了身衣裳就又出门了。
好机会!
文氏回娘家近一个月,不吵不闹也不寻思回家,显然是在婆家做错了事,不然爱女心切的文老爹也不会如此安静。虽然他们对外说是文家村离镇上近,方便照顾大山,但哪有出嫁女长待在娘家的?有心人不是没有,只是管闲事的少,文秀恰巧就是一个。她说所有的沉默都有一个点,只需要一个引子,就会爆炸。现在这个引子来了。
想到马上就能拿到一大笔钱,和文秀两人远走高飞,刘二麻子满心激动,却还是小心翼翼的查探了四周,才伸手推开了院门。
乡下人家能藏钱的地方不过那几个地方,刨地撬锁,很快就入手了几个大小银锭子好,还有几张纸。他是不认识银票的,乡下人又有几个见过的?可文秀说话,把草纸外的纸都拿回去,宁拿错,不放过。
把所有的东西都揣好放在怀里,刘二麻子才又伸出脑袋左右看看,快速闪身出来,装作若无其事的开始每天必备的村里巡游。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文秀说的,他自然欣然照做。
“你来了,坐。”杨柳笑笑,眼睛却根本没看李聪就招呼。
不关爹娘或者他的底线,李聪都是听杨柳的。乍一听杨柳这么说,他就立即准备入座。屁股刚挨着凳子,李聪才反应过来,这是在杜家,杨柳跟他同样是客人,她倒是主人架势端得十足。凭什么他就这么听她的话?
“四嫂不在吗?”或许是想找回脸面,他坐的端正,先是问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再说你不是想见我吗,有什么事?”杨柳打量了一下周边环境,的确清幽,下人也现在几十步远的地方,不大吵大闹,说话是没关系的。
李聪一噎。他还想先聊些其他,再慢慢道出自己的目的,这样也好接受些。奈何杨柳单刀直入,他也被迫跟着她的节奏。
“你什么时候回家?”李聪问道。
娘子也不叫了,难道太熟了?
“哪个家?”
“我家。”话一出口,李聪大概也查出不妥,又立即跟了一句,“婆家,我们的家。”
“真心要我回去?”杨柳微微挑眉,看向李聪。
他点了点头。
杨柳把背部完全贴在椅背上,动作略显失礼,但自己舒服,“既然真心想要我回去,那为什么现在才来接我?”
为什么?谁能料到做错的那方反而理直气壮的不求悔改呢?她不是应该主动跪在他们面前,坦诚自己的错误,祈求他们原谅吗?她倒是执拗。
“娘生病了。”
“哦。”杨柳微微动容了下,何氏在她的印象里一直是身体健康的,平时都没咳嗽一声当然,故意的不算。不过都说许久不生病的人一旦生病就是大病,何氏这次怕是病得厉害吧。杨柳又仔细看了眼李聪,难怪他看上去也有几分疲惫,脸都小了一圈。不过他说这话什么意思?
“你觉得失踪的事情错在我身上吗?”
李聪没有言语。现在整个屯子的人都知道杨柳和先生在同一天消失不见,传什么话的人都有,他一出门,就有许多或好心或有意的问这问那,搞得他都没心思做事,整天待在家里。但流言并没有因为他的退避而停止,反而愈演愈烈,愈发让人好奇。但也同时拜他们所赐,杨柳当天晚上回到杨府的消息也传到了他的耳朵里。可是事件并没有因为杨柳的回归而止住,人们反而好奇,杨柳是不是自知做错了事情,才愧对李家人而不敢回家?杨柳若是回来,李家又是什么态度。
什么态度,你看看人家,过得开开心心的,都胖了几分,哪有一点不好意思。当然不得不承认,也美了几分。
看着原本做错事却丝毫不觉,对婆母生病也无动于衷的杨柳,李聪问话不自觉带了几分怒气,“娘生病了,你不回去照顾吗?”
“所以呢?你觉得我有错,心里气愤却又摆出一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模样,让我回去伺候你娘,好将功折过?”杨柳怒极反笑,“李聪,你把你当什么了,把我又当什么了?嗯,卖身到你家的丫鬟?”
“我没有这个意思…”
“别狡辩!”杨柳拿着茶盏重重往茶几上一跺,略烫的茶水溢到手指上,她却恍然未觉,“我是嫁到了李家,但也不是你以为随便那些条框就能欺负的人,你在意的那些东西我未必就在乎。想要我照顾你娘?等我们和离后,我自会去看她。现在,慢走,不送!”
“你无耻反而还理直气壮了?!”李聪也是气得不轻,嚯的起身,握拳咬牙直盯着杨柳,“好不要脸的女人,我当时真是瞎眼...”
“滚!”杨柳一把从怀里掏出桃木簪子,猛的往地上一掷。
她以为就算两人难以继续走下去,也不会爆发激烈冲突,看来,还是她幼稚了。双方都死死悍守,必定是天翻地覆的碰撞。
桃木簪子在地上滚了几圈,最终停了下来。
就像曾经所有的最美过往,终究还是要面对现实。
李聪弯腰将簪子拾起来,伸手折成两截,看向杨柳道:“我成全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