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穿着大红的中衣躺在床上,铜盆里的冰块儿还有一些,窗户半开着,有一些花香随着风飘散进来,吹动红色的纱帐。她一手枕在脑后,一手勾着李聪送来的一百个铜钱,一只脚搭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摇摇晃晃的,嘴里哈着气,往上吹已经伸过眉毛,有点长的刘海。
白日里睡得太多,整个人现在都清醒的很。夜很静谧,连带着人也平静下来,更容易好好想想,一直未能想明白的事情。
不可否认,李聪心里还是有她的,杨柳摇头,这样说不对,应该说她在李聪心里分量不够。她说的话李聪信吗?信!肯听吗?肯!可为什么到头来还是她被气得个半死,让别人捡了便宜呢?
“因为李聪就是个笨蛋!”杨柳自己答道。
恼人的刘海又坚持不懈的遮住了视线,实在是被这软软的刘海打败了。杨柳丢掉铜钱,一个腾身坐起来,趿拉着鞋子,到梳妆台前坐下,拿起针线簸箩里的剪刀就准把刘海剪短一些。
杨府的铜镜,自然比她在李家的时候用得强上许多,灯火明亮,更能看清楚五官。话说自从嫁到李家,她还没有在夜里这么清楚的照过镜子呢,可真真稀罕。
这个时候跟个葛朗台似的何氏又该来催着熄灯了吧。
杨柳拿剪刀的手一颤,赶紧摇摇头把这恐怖的场景甩出去,她这是怎么了,受虐成自然了,怎么会这个时候想到何氏?
想起未能完成的刘海设计,杨柳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决定了最后的样式。
把剪下来的碎发用手帕包好,杨柳又开始纠结她到底该不该原谅李聪了。一下子原谅不是显得她生气得太没价值了吗?可不原谅,她是还想跟李聪在一起吗?算了,想不通就不想,杨柳也不是有强迫症的人,更何况被强迫的那个人还是她自己。女人对自己那么狠干什么?把铜钱往不碍着她睡觉的角落一踢,杨柳扯过被子就睡了。
睡过今晚才有明天,烦恼留给今天以后吧。
杜家。
翠西没走成,其实她也不愿意走,虽然是她苦苦哀求过的。
好好想了一下,其实小姐才是待她最好的那一个。吃的,穿的,地位,以及对她的维护都远远超过少爷。她感念,但无法做出什么报答的事情,所以她也只能把这份感激搁在心底。她事事以少爷为先,还不是就冲着少爷妾室的位置去的。可事实上,直到现在,她和锦屏谁都没有从少爷那里得到只言片语的承诺。也是,若少爷有了更好的前程,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还会稀罕他们两个奴才出身的女子?大概在少爷心里,她们也属于痴心妄想的那一种类吧。
翠西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其实这不是最悲的。最悲哀的是,你明明已经看清自己的形势,却还以飞娥扑火的决绝毅然而然地跳了下去。遇见有些人,为其付出,就不是值不值得,而是是舍不舍得的问题了。更重要的是,她现在没有退路。
女子的一身大多维系在男子身上,身份,地位,体面以及子嗣养老,通通倚仗男子,半点不由人。无论你有多大的财富,多高的地位,若无男子,也是被欺负的份。翠西一早就很明白她想要的是什么,所以就算前路艰难,她还是风雨无阻。
为了美好的以后,她也算拼的了吧。
但她只是料到了苦尽甘来,却没有料到她面临的永久黑暗的黎明前夕。
她发现她失败了,败给了时间,败给了少爷。虽然她从来就没有要赢过少爷的意思,但随着他的努力,她才看清他们两人之间的差距有多大。就像杜氏,可以毫不犹豫的拿她的终身大事做要挟,把她退回到少爷身边,而她,除了暂时的拖延,实际上毫无办法。
她什么筹码也没有,除非鱼死网破,拼个两败俱伤,但不到绝路,谁都想留一手。
回到少爷身边一直是她在努力的事情,可若是这样被送回去,她是真真一点体面都没有了。她付出了这么多,但回报却让她很失望。她想象的是少爷带着轿子,亲自迎接她回家。对,回家,以另外一种身份,回家。
果然,有了喜欢的人,人都开始斤斤计较起来。计较得失,计较回报,进而变得贪心。
身旁的丫鬟有人翻了身,翠西连忙用双手捂住油灯,等那人又沉沉睡过去,才把手松开。
随即翠西又愣住了,以前的她哪里顾过别人的感受,哪里用过油灯?可现在,她不但和好几个低等丫头共睡一个大通铺,甚至害怕油灯的光亮影响到别人睡觉。当丫鬟所有好的坏的她都体会到了,这算不算是一种圆满?
翠西咧了咧嘴角,却还是没有自嘲的笑出来。
如果她不放弃,又何至于凄惨如斯?
既然她怕黑,就不能让所有的人都点灯睡觉?
灯火如豆,却照亮了一方天地,翠西死死的盯着那点闪动的光亮,心里百转千回。
喜丫翻了个身,坐起来,摸着有些发凉的小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昨天,她终于由女孩儿变成少女,但这滋味却不大好受。喜眉说这是女人必须要经历的痛,这个丫头才多大,居然一口一个女人女人的。
旁边的人打着轻微的鼾声,想是已经做到好梦了,她还看得对方往上弯了弯唇。她本就睡不大好,加上油灯点着,更是刺得她睡不着觉。她家一到天黑,几乎全都上炕睡觉了,别提点油灯这类奢侈的事情了。长久的黑暗已经让她适应了漆黑的夜晚,就是一点微弱的光也会被无限放大,睡不着觉。因为坐在那里的是翠西,她就忍了忍,毕竟翠西现在落了难,再说别人就有点像落井下石,太不厚道了。但她没想到翠西这么能坐,大半夜的精神都还很好。她明天还要当差,没有精神可怎么行?
“那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