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在外面战战兢兢地说:“老、老太爷,姜大夫到了。”
安老太爷这才停手,气得直喘粗气道:“还不赶紧收拾了,这样怎么让人进来!”
丫头婆子们赶紧进屋,先把安佑德扶起来,再把地上收拾干净,这才把姜沛阳请进来。
“安大人。”姜沛阳没想到安老太爷在这儿,赶紧上前行礼。
安老太爷与姜沛阳寒暄几句,瞥了安佑德一眼。
“锦如,走了。”说罢,他自己先背着手走出房间。
安锦如跟在安老太爷身后出门。
安佑德顾不得说话,只来得及冲姜沛阳拱拱手,赶紧跟在安老太爷后面出去。
姜沛阳跟着丫头入内,给徐氏诊脉后道:“太太身子安好,今日可能稍稍有些情绪激动,但是胎儿一切正常,并无不妥。”
“那就好。”徐氏笑着说,“多谢姜大夫了。”
话音刚落,念巧已经捧了两封银子上前,递给姜沛阳。
姜沛阳接过就觉得手里重重一沉,估摸着得有一百两。
“这怎么行,已经得了府里的月例供奉,给太太请脉本就是分内之事。”姜沛阳忙推辞道。
“姜大夫稳重老成,遇事又不失灵活,这是您应得的。”徐氏在纱屏内说,“我如今腹中的孩子,还得靠您呢!”
“既然太太这样说,那姜某恭敬不如从命。”姜沛阳将银子放入药箱,谢过徐氏,出去开了一帖安胎的方子,便告辞了出去。
徐氏长出一口气,问:“最后怎么处置的?”
陈妈妈上前说:“老太爷做主,黄妈当众杖毙,二姑娘送去庄子上,礼佛抄经,修身养性。”
“便宜她了。”徐氏沉着脸,双手抚上小腹,“若不是她,我的女儿就不会死……”
念巧在一旁听得似懂非懂,当年徐氏生产在前,孩子没了,怎么能怪到安锦文身上?
不过这种话,心里想想也就算了,自然不会开口询问,只当是徐氏突然受到这么大的刺激,将愤怒都发泄到安锦文身上。
陈妈妈上前给徐氏掖掖被角道:“太太就别想这事儿了,您当年怀两个哥儿的时候,都是又吐又睡不好,这一胎这么乖巧,肯定是个姐儿,太太得高高兴兴地养胎,多吃些滋补的东西,把我们姐儿养得漂漂亮亮的。”
“是啊,这是老天爷对我的补偿。”徐氏满脸温柔地抚摸着肚子,又抬头对念巧道,“你去看着,她走的时候,只许带日常的衣裳和用物,古董首饰一律不许带出府。”
念巧应诺了往容文院去,本以为不会大半夜的把人送出府,没想到刚进门就看见安锦如站在廊下。
“大姑娘?”念巧上前行礼,然后问,“里头怎么样?”
“二妹妹正哭呢!”安锦如身着披风站在廊下,夜色中身形看着有些单薄,“唉,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
念巧也跟着叹气,轻声道:“太太还气着,说只让带常用的衣物和器物,其余东西都不许动。”
“当亲女儿养了十几年,突然得知这个消息,怎么能不难受。”安锦如紧了紧披风。
念巧听着里头安静,纳罕地问:“我还以为二姑娘得闹上一场。”
“祖父在里面,她怎么敢。”安锦如说罢轻声问,“母亲那边还好么?”
“大夫说一切都好,可我瞧着太太似乎有些糊涂。”念巧低声道,“她自言自语地说什么,若不是她我的女儿就不会死什么的。”
“唉,虽说大老爷这件事做得有些不妥,但终归也是为了太太着想,也用不着把当初孩子没了的事儿,怨在二姑娘身上,您说是吧?”
念巧如今面对安锦如已经自在多了,有些没处说的话,反倒能跟安锦如念叨几句。
“母亲不待见锦文,可不是今日才开始的……”安锦如这话也说得没头没脑。
念巧听了安锦如的话,也细细回忆起来。
“姑娘说得正是,以往恨不得天天拴在身上,这一年多来,却厌弃得很,多看一眼都不耐烦似的……”
安锦如话锋又是一转,问:“太太这几日,是真难过得痛不欲生么?”
念巧四下看看,压低声音道:“那些都是对外说的,其实好吃好睡,什么事儿都没有……啊……”
她说到后面,忽然想到什么,忍不住叫出声来。
“外面吵什么!”安佑德一脸不耐烦地出来,直接扬声斥道。
“大老爷,太太让奴婢过来看看,刚才脚下差点儿踩空,所以吓得叫了一声,幸好大姑娘扶了奴婢一把。”念巧忙蹲身行礼。
安佑德看见念巧,心里不免失落,如今闹出这样的事儿,要人收房的事儿,肯定是不能提了。
念巧见他愣住的样子,又不知道在乱想什么东西,只能自己先开口。
“太太说,让二姑娘只带衣裳和日常用物出府,古董玩物和首饰都不许带走。”
安佑德听了这话回过神来,心里不免觉得徐氏狠心,可这事儿本就是自己理亏,也不好说什么,清了清嗓子道:“行了,我知道了。”
他一回身看到安锦如站在身后,脸瞬间沉下来道:“你不出声地杵在这里做什么?没事做就回房去!”
“是,女儿这就回去。”安锦如垂首应诺。
“你冲锦如发什么脾气?”安老太爷从屋里大步走出来,“如今你跟前就这一个嫡女,更何况还是长女,你不说对她更好一些,这算是什么态度?”
安佑德这才不再吭声。
安老太爷又说:“道理和事情我都跟锦文说明白了,如今里面正在收拾东西,明个儿一早你多带几个人,亲自把她送出城去。”
“是,父亲放心,儿子一定办妥。”安佑德躬身领命。
“锦如,咱们走吧。”
安老太爷抬脚要走,屋内突然传出安锦文凄厉的尖叫。
“安锦如你不得好死!你以为把我撵出去,你就能安枕无忧了么?只要我一天不死,你就给我小心着点儿!”
“成何体统!”安老太爷气得直咳嗽,摆手道,“赶、赶紧送走!”
安佑德一溜小跑地进去,不多时,屋里就没了叫骂声,只听到隐约的呜呜声,想必是被堵住了嘴。
安老太爷不愿再多待,叫着安锦如一起出门往回走。
“你今日说的话,我会派人去查证,如果一切属实,那这门亲事一定要退,但若是有什么不尽不实的地方,我唯你是问。”
这话说得虽然有些恶狠狠的,却跟之前的表态有了天壤之别。
至少这次,安老太爷明白地表达了退亲的态度,而不想之前那样模棱两可。
想必是因为安锦文出了事,如今家里短期内适婚的嫡女,就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所以自己的婚事自然就要重新衡量,婚姻幸福什么的,在安老太爷心里都是虚的,联姻带来的利益,才是他做决定的全部根据。
次日一早,安老太爷已经上朝去了,安佑德正准备送安锦文出城。
徐氏派念巧在门口将他们拦下:“老爷,太太吩咐,让二姑娘看完杖罚再出府。”
“什么?”安佑德闻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要知道老爷子说得可是杖毙,安锦文就算再有错,也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杖毙的又是她的乳母。
让她眼睁睁看着乳母被杖毙,这是多么残忍的事情。
念巧垂眸道:“老爷,这是太太的命令,老爷千万莫让奴婢为难。”
安佑德气得一摔马鞭,翻身下马道:“看,都去看,我也去!”
回到宁华院的前院,安佑德才发现,大房的无论主子还是下人、年长还是年幼,除了几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其余的全都来了。
黄妈跪在院子中间,周围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整个院里却鸦雀无声。
安锦文被两个丫头搀进来,看见黄妈,想冲上去,却被按住了肩膀。
“妈妈……”安锦文哭得撕心裂肺,没几句就哑了嗓子。
黄妈妈浑身颤抖,却强忍着不敢抬头。
从小看着长大的姑娘,她怕自己多看一眼,就会让安锦文更伤心一分。
听着安锦文的哭喊,她的心都在滴血,又忍不住想,自己也许是真的错了。
无论是多次暗害安锦如,还是算计要害死安翰宇……
徐氏在屋里传令出来,两个婆子将黄妈妈按在长凳上,两条板子也请了出来。
板子一记一记落下,安锦文沙哑的哭声在耳边回响。
黄妈瞬间想到了许多事情,也许真如安老太爷所说,如果没有自己乱出主意,安锦文不会落到这般境地。
安锦如没有在院子里,而是站在屋内,盯着带暗纹的窗纸。
听着外面板子打在人身上的恐怖声响,她又回想起刚来被用家法时候的场景。
当初黄妈花钱让人把自己打死,如今趴在外面挨打的,却换成了她。
“妈妈!黄妈妈!”安锦文的声音猛地拔高,拐了个尖利诡异的调子,直接破音。
板子声停了,有人走到门口来报:“劳烦屋里的姑娘回太太一声,就说黄氏被杖毙,检验过已没了气息,请太太的示下。”
窗纸内传来幽幽一声叹息,随后声音轻柔地念诵道:“因果轮回,现世现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