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会试前夕,各地举子纷纷来到京城建业,赶赴春闱。
郑守凡带着丁举文走近建业城一处二进的院子:“这是我一个远房亲戚的屋子,那亲戚后来举家去了西北上任,所以就空下了。我们在这住着,安静好温书,可比客栈强!”
“多谢郑兄,实在叨扰了。”丁举文行礼道谢。
“丁兄哪里的话,”郑守凡摆摆手,“我们有过两年同窗之谊,又是同科,客气什么。”他是去岁淮南的举人第十名。
丁举文是知道郑守凡性子的,最是热情外向,便也不再客套了:“总之多谢郑兄好意。”
“待会儿我们安顿下来,先去买些膏烛、木炭等物,这里久不住人,东西没那么齐全。”郑守凡将话题回归人间烟火。
丁举文自是应下无话。
建业堇堂,坐落在花市大街上。五开的门面还算气派,最主要是纵深极大,走进大门后,宽敞大气的布置,总会看得令人有几分雀跃。
而此时门外,丁举文停下脚步,看了看不远处的“堇堂”金字招牌,有些压抑的怅然。
听佟宁信说,她搬来了建业。他似乎总在追随她的脚步,却永远也赶不上。
郑守凡如何能不知当初淮南轰动一时的,堇堂主人拒绝新科解元事件,此时再见堇堂……
“丁兄,过去的事情就过去吧,男子汉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她瞧不上你,是她的损失,日后有得她后悔!”郑守凡当然不让地站在丁举文这边,按理说,丁举文的条件已经够好了,这样摆出去,许多千金闺秀都是愿意嫁的。你一个抛头露面做生意的女子,丁举文不嫌弃你愿意收你做妾你就该惜福了,还是娶你为妻。可你居然还瞧不上?
“郑兄,我……”丁举文想要说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我知道你还想为那女人辩解,”郑守凡忿忿,“女人就该安分知足,她这样的人不值得。我爹说,做生意本来就是拜高踩低、附会官贵,等你入阁拜候,还需要你求着她?她自己就上来巴结你了!到时候就看她是脸皮厚,还是忘性大。”他嘲笑意味十足。
丁举文沉默不语。
郑守凡拖着他就走:“这女人呀,等你有了功名权势,排着队就来了,到时候你还怕找不到好的?”
此时,堇堂内,念心着急担忧地来找阿丑:“姑娘,这京城是非之地,生意就是不好做。这不,有两位姑娘吵起来了!”
阿丑不慌不忙、不紧不慢:“有是非才有商机,我去看看。”京城的官贵多,各派势力错综复杂,有争执在所难免。放正心态去解决就是了。
堇堂大厅,两位衣着华贵的少女各自僵持,看上去约莫十四五的年龄,还没有及笄。
左边这位身穿浅紫色上衣,白底紫藤花裙子,外面披着白狐大氅,很是高贵淡雅。她的容貌,堪称精秀绝伦,竟比姿色上佳的容清澜还要美上几分,肌肤吹弹可破,气质清雅淡然,给人一种很干净的纯然感觉。
右边这位,一身挑眼的茜色衣裙,貂裘大氅,比之左边这位,要张扬华丽许多。但观其容貌,却不如左边这位。虽然也是极好的,但还是比容清澜差了些许,气质也有些浮躁。
阿丑瞄了一眼,随即了然:他们的打扮,显然都是大富大贵之家。大家闺秀吵架,哪有自己出手的道理,那可是影响名声的。所以,定然是丫鬟代劳。
所以在这两位姑娘前面,各有一个丫鬟争吵不休。
“明明是我们姑娘先看中这款胭脂!”右边丫鬟凶神恶煞。
“这款胭脂,这里多的是,凭什么我们郡主要这盒,你就要这盒?我们郡主好性,不和你争了,要了另外一盒,你们姑娘又来争!你不把我们郡主放眼里也就算了,难道还不把皇上、太后放眼里吗?”左边丫鬟据理力争。
阿丑微微侧头,询问旁观的田秋妹:“怎么回事?”
田秋妹性子直率:“那个姑娘太不讲道理了,就是和郡主作对。郡主不是很大吗?她哪来的胆子?”
阿丑淡笑一声:“那也要看各自的来历背景,这姑娘敢做,必然是有后台为她撑腰的,否则早就死了。”言罢走上前去劝解。
“两位客官,堇堂东西品类甚多,客官不用着急,东西总会有的。另外,同种的胭脂每盒都一样,俗话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客官又何必纠结于此?”她这番话看似不偏不倚,实际上在帮那个郡主。
身份如何不是她的选择,墙头草她做不来,她只帮一个“理”字。
丫鬟还想说什么,那右边的姑娘却突然嘤嘤地哭起来:“我不过想看看这盒胭脂,却没想到郡主也看上了。我想着郡主虽然身份更高,但做生意,不是讲究先来后到的吗?于是我就没有让……可是郡主就为此恼上我了。等我拿起第二盒,郡主就说那是她的……”一边哭一边又忍住眼泪,显得好不委屈。
阿丑面纱下微微挑眉:哭成这样,还能把事情说这么清楚,当真是“好本事”呀!
“姑娘哭得这么伤心,真真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让我好生不安,在我堇堂哭得这么惨,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堇堂亏待了姑娘,”阿丑语气礼貌,却是给了这姑娘隐形的一巴掌,“至于知道的人,那就只能摇头叹息,有些人就是有这个本事,把黑说成白,把白说成黑,只可惜我学不来这样的好本事!”
那姑娘还在拿手帕抹眼角的泪,乍一听到这话,便明白了其中的冷嘲热讽,一时有些拉不下脸来。
很快,她的丫鬟开始出手反击:“你们堇堂没招待好自己的客人,让我们姑娘受了委屈,还在这里血口喷人!”
阿丑轻笑,伸手环指一圈附近围观的群众:“你这样说,就太冤枉堇堂了,这都是我们堇堂的客官,还有不少是时常光顾的,都知道堇堂店大,却从不欺客。就譬如说今日,堇堂不过是把东西拿出来卖,无论品种还是数量都齐全的很。这么多人买都没闹出不愉快……大约是我无福,令姑娘不快。”
那丫鬟还想说什么,直接被阿丑插话拦下来:“另外,刚才这么多双眼睛瞧着,这世界不是谁可怜谁就占了理,要这样,对簿公堂也不用查什么证据,要什么证人了,直接比哭,看谁哭得可怜,谁就没罪。”她最看不惯这种装可怜博同情,实际上心如蛇蝎的人。
那姑娘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顿了许久才转身,东西也不要了,只冲着郡主而去。
左边郡主的丫鬟连忙拦住,以防那姑娘对郡主不利。
那姑娘也不走近了,盯着郡主,唇边浮起意味不明的笑容,语声缓缓:“今日我心情好,那便算了。郡主?夏翌雪,你不敢,和我斗!”
阿丑看着那位姑娘带着她的人离去,又看了两眼夏翌雪:夏翌雪,夏翌辰,又是郡主,兄妹?难怪这个夏翌雪长得这么好看,果真是,夏家基因好呀!
既然是夏翌辰的妹妹,那么也不算帮错了人。反正她看那姑娘不顺眼,如今倒是一举两得。
还未想完,夏翌雪上前:“多谢姑娘出言相帮。”
阿丑眨眨面纱下清澈的双眸:“不必言谢,事情出在我堇堂,我自有责任解决。”
“你堇堂,”夏翌雪念叨这三个字,“莫非你是,堇堂的主人?”语气里惊讶满满。
阿丑淡淡行礼:“阿丑不才,正是堇堂老板。”对于夏翌雪,她不讨厌,却也不想巴结。显然巴结一个连没有封号的人都敢欺负的郡主,效用不大。另外夏翌辰就够她头疼了,再来一个昱王府的人,她怕自己会精分。
夏翌雪眨眨明媚的双眸:“我,没想到你这么小……”她看上去似乎比自己年纪还小,就当上了老板,还是个姑娘家。
阿丑也不多言:“各有专精罢了,郡主日后也要小心。”
夏翌雪微微垂眸,嘴角一直挂着微笑,可阿丑却不认为她是在笑:“其实有些小丑,我并没有放在心上。”
“郡主,不放在心上,有时候后果会很严重,这是我自己的亲身体会。每一个隐患,都要在露出苗头的时候,斩杀掉。”周婶子的事,便是她一开始没有在意。
夏翌雪有些讶异,随后微微摇头:“斩杀也不是易事,而且,兴许我没有理由斩杀。”
阿丑叹息地摇摇头:这就是个没经历过变故的大家闺秀,善良单纯得过分。
怎么夏翌辰那么诡异邪气,夏翌雪就站在另一个极端?
见阿丑行礼告退,夏翌雪叫住她:“姑娘,你是个不一样的女子,我是昱王府璃雪郡主夏翌雪。”
这么说,就是交朋友的意思了。也罢,多个朋友,比多个敌人好:“在下阿丑,没有姓,叫我阿丑即可。”
夏翌雪有片刻不解,但随即释然,也没有多问。(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