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心疼孙女,见她好不容易回到了身边,也不许她出门,拘着她在家休养,就连汾阳王太妃那边的账,也每日拿回来让她算,不许她每日去太妃处点卯。等看到她脸上的肉回来了一半,肤色也没刚回来时那么黑了,张氏才肯松口放她出门。
赵琇被拘了十来天,早就有些不耐了。虽然每天练习画画,时间也算容易过,但她现在的心思可不在画上。广平王与汾阳王太妃主导的慈善赈灾计划进行得如何了?灾民们可还过得好?朝廷下来的救济有没有到位?她都想知道。又听得说嘉定有几家世家大户因堤坝案的牵连,后头还被揭出跟颖王有勾结的事儿来,已是被抄了,一家老小全都判了流放,保得住性命,已经是皇恩浩荡。
赵家的下人们也在议论纷纷,有人上街去采买,遇到官兵去抄家,又或是这几家大户的奴婢被官府当街发卖,有许多人围观其中的美人,等等。众人有心要去看热闹,却碍着张氏拘束,赵琇严厉,都不敢轻动。有人好不容易得了假,就飞奔了去开眼界,回来没人不说那些被发卖的丫头长得好的,还有人心动了想要买一个做媳妇,偏自个儿也不是自由身,不敢瞒了主家如此行事。倒是赵游身边一个他嫡母送的小厮,怂恿着他去买一个回来作丫环使,也就不必事事都要二房的长辈操心了,至少房里也有个人端茶倒水、叠补铺床。
赵游没理会。
丫头哪里买不得?那些人都是犯官家出来的,天知道里头沾着什么干系?他不过一个小人物,有二房曾叔祖母与叔叔、姑姑看护,才不去搅那摊子浑水。
张氏知道了,倒夸他两句,又命把那小厮打发了,令其回奉贤送信,却通知赵游之父赵珝另派一个老实的小厮过来,接着又派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去侍候赵游起居,还叫人给他做新衣裳,预备出门交际。赵游心中感激,对二房上下更加恭谨起来。
高桢知道赵琇祖孙俩如今看中这个族侄,便也有心抬举他。他几次出入嘉定各宗室府第,或是奉父命出门办事,只要能带人的,就会把他叫上,也算是让他见见世面,练一练待人接物的本事。赵游不是建南侯府的仆从,而是正经的族里少爷,日后到了京中,是要代表侯府出门交际,与赵玮作个臂膀的。京中达官贵人多,势利眼也多,他若束手束脚的,容易叫人看不起,也给侯府丢了脸。趁如今在嘉定,这里一样有达官贵人,却不敢在广平王府面前弄鬼,正好让赵游历练一番。等习惯了跟那些贵介子弟平等交往的作派,他到了京中,也能如鱼得水,自不会有人轻看了他。
赵游心知高桢有意抬举自己,十分感激。如今高桢得了父王准信,早已将赵琇看作是未来的妻子,对待赵游,只当是自家子侄一般,言语间不免露出几分。赵游是个机灵的,起初有些吃惊,但细细一想,又觉得这再应该不过了,见张氏对高桢也极亲近,并不禁他与赵琇见面,可见两家都有了默契。将来婚事既成,高桢便是他姑父,再不是外人。
赵游心里有数,待高桢越发敬重信服,偶尔也会帮他传个话,递点小玩意儿。张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赵琇索性就丢开了顾忌。若是得空做了什么衣裳,也让赵游转交。高桢得了新东西,越发高兴,恨不得立刻回了京城,禀上皇祖母,央她老人家赶紧做主,替他定下了亲事才好。
广平王府与建南侯府亲近,本就是众所周知的事。可是两家亲近到了一家的儿子与另一家的女儿出行,两家长辈也由得他们去,知道的人自然会惊讶的。嘉定的宗室皇亲圈子里头,关于此事也有各种议论。有人说这样不合规矩,有私情嫌疑;有人问这两家莫非是早已定了亲?有人见高桢丰神俊秀,想到自家亲眷中有年纪品貌相当的女儿,有意做个大媒;也有人想到建南侯赵玮年少有为,圣眷正隆,岂不是上好的女婿人选?就是没几个人看中赵琇,想要说给自家子侄的。
一来赵琇与高桢是否有私情还不好说,两家长辈都不管,说不定是早有默契,迟早要做亲的,这时候去提亲就是打广平王府的脸了;二来则是赵琇这一个多月里施展出的手段叫人佩服之余,又未免显得太过厉害了些,且心肠又硬。做母亲的自然愿意未来的儿媳妇能干,可以帮儿子撑起家业,但人太过厉害了,就怕会辖制住了儿子,反把她这个婆母架空了。所以她们只是嘴上夸赵大姑娘能干,却从没想过要把这个能干的姑娘娶回来做儿媳。
反倒是各家宗女对赵琇十分好奇,见她在嘉定安稳住下了,便寻了名目要请她过门作客,什么七夕、盂兰盆节,或是哪个人过生日了,什么理由都有。沿海的灾民还无家可归,一日三餐都要依靠救济,嘉定的富贵大宅门里头,已经摆起了大大小小的宴席来。人人吃喝玩乐,一如既往,若提起赈灾,就叹息一番,接着继续寻欢作乐。他们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就算别处遭了灾,日子不是还得过么?
赵琇如今不大耐烦去这种场合了,不是推说汾阳王太妃那里有事,就是推说自己病了不去。但别家相请可以推,汾阳王太妃叫她,她却没法子推了,只好跟着张氏一道过府。
她在女眷席中,与小姑娘们在一处玩。小姑娘们心思还算天真良善,问起她灾民们的境况,也会掉两滴泪,还有人当场要褪了镯子说捐出去的,听得她心都软了,有问必答,极有耐心,把她素日“心硬厉害”的形象完全打碎。小姑娘们都说她和气极了,偶尔有哪家夫人拿她取笑,她们就先不依了,必要帮着争辩一番。知道她与高桢之间很可能要结亲,都说有这么个和气亲切的嫂子真是太好了。
还有人说:“广平王府的堂兄凶得很,赵姐姐这样的和气人,若真个嫁了他,才叫糟蹋了呢。”
话传到高桢耳中,他都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高兴。
不过赵琇未过门就先在宗室里结下了善缘,倒是不错的结果。高桢郁闷了一晚上,次日便打发人把底下新送来的几篮子新鲜水果送到各家宗室府上去,专给堂姐妹们尝鲜。惹得这些宗女们私下议论:“难不成是在讨好我们?嫌我们说他配不上赵姐姐了?”有年纪小的便咯咯直笑:“素日看桢堂兄凶,原来他是个这样的人,从前都叫他的冷脸给骗了!”
日子一日日过去,到得七月底,京中又有了旨意来,这回却是要宣广平王回去了。罗公公私下来劝广平王:“太后与皇上一听说王爷的眼睛有了起色,都坐不住了,高兴得不行,担心嘉定人多繁杂,扰得王爷不能安心休养,特地让王爷回京去治呢。王爷只管放心,先前用的大夫只管带了去,皇上特命了江太医来打下手,叫太医院其他人别来碍事。王爷要用什么药,只管吩咐就是。”
广平王挑挑眉:“哦?太后与皇上都是这样吩咐的?”
罗公公陪笑:“可不是么?太后急得不行了,连饭都吃不下,就盼着能尽快看见王爷呢。皇上说,今年过年已是在外头过的了,明年除夕怎么也要一家子坐在一处吃顿团圆饭。”
广平王放缓了神色:“既如此,那我就早些回去吧。此处事务原有汾阳王弟看着,我也没什么好不放心的。”
罗公公心下大喜,连忙下去命人准备起来,又往京中报信,还要派了人沿路打点。
广平王要回京了,赵琇跟张氏不一时就得了信。她们自然也要回去的,但在回去之前,还得回老家一趟,料理些事务,再辞别亲友。为着潮灾,她们在嘉定滞留了多日。若不是担心路上不便,此时说不定早已回去了。但广平王眼看着就要起程,她们也不能再拖下去了。
赵琇陪着张氏,带着赵游等人又回了奉贤,等把该见的人都见了,该料理的事务也料理了,她们就得北上返京。这一去,还不知道要几年后才有机会再回来呢。族中众人都十分不舍,不过想到多名子弟都有了功名,将来说不定就要进京赶考,少不了相见之日,就没那么难过了。
内三房八老太爷的儿子赵焜这回要带着长孙赵沐一并进京去。他受张氏所托,要去主持明知书馆事务,带着孙子也好时时指点学问。至于他的儿子赵珉,则留在老家侍奉祖父,继续苦读备考。今科乡试,他是必得下场再试的。
张氏还要派家人往杭州那边送信,通知米家。米家考虑了那么久,也不知跟别的房头商量得怎么样了,到底能不能过继个儿子来?亲事几时才有个准信?不是张氏心急,这次回京,赵玮的亲事一定要有个结果了。如果米家不能决断,她也不可能让孙子一直等下去。
就在张氏等待米家回音的时候,赵琇那里忽然来了位客人,却是长房宗子赵璟之子赵源。赵琇还以为他是替父母传话来的,微笑着问:“怎么了?可是明儿合族的大宴上缺了什么东西?”
赵源摇摇头,看了屋里的婆子丫头们一眼。赵琇心里奇怪,给了柳绿一个眼色。柳绿做了个手势,屋里其他人就退了下去,她自个儿却在赵琇身后站得稳稳的。
她是赵琇心腹,赵源也不避她,径直走到赵琇身边,压低了声音道:“从前小二房的赵演来寻侄儿,侄儿瞧他的样子,似乎十分落魄,象是也遭了灾。他想求见侄儿的父亲,侄儿不敢做主,就想着先来告诉姑姑一声。”
赵琇挑起了一边眉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