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存了试探的心思,赵琇很快就采取行动了。她本就跟米夫人与米颖芝说好了要到她们家里玩,次日后者送了帖子来,她就立刻禀报张氏,打算去米家做客了。
没想到张氏原本兴趣缺缺,跟米夫人聊了半日后,竟觉得十分投机,也起意前往。赵琇只得与祖母一起去了米家。至于赵玮,他本来也很想去,无奈实在是抽不出空来,只能在妹妹同情的目光中,一步三回头地返回了钦差队伍目前寄宿的园子。
米家人住在杭州府衙后衙的官邸,是个两进的宅子,前后院都是正屋五间,东西厢房各三间,地方十分宽敞。在官邸后方,还十分有江南特色地额外建了个小花园,虽然只有亩半大小,却五脏俱全,湖石假山、小桥流水、亭台楼阁,样样不缺。可惜眼下还在正月里,连片绿叶都不得见,百花俱凋谢了,只有亭边的一排腊梅开得正好,香气袭人。旁边紧挨着的几株红梅,也冒出了小小的花骨朵儿,想来过不了多久,就会含苞绽放了。
米夫人没想到张氏也会来,有些受宠若惊,立刻采用最高礼仪标准来招待贵客。
张氏是个不爱张扬的,此番出行,只当作是走亲戚,并不曾打出郡公夫人的旗号。可米夫人如此郑重,亲自带着女儿到大门前来迎接。原本在前衙办公的米省之,也特地抽了空回到后宅来给张氏见礼,陪着说了一会儿话,方才返回前衙去继续工作。这知府衙门内还住了好些属官,人来人往的,哪里保得住密?不过半个时辰,整个后衙都听说了。
今儿这来的可是建南郡公夫人!来自京城的顶级诰命夫人。她嫡亲的孙子建南侯,深得皇上宠信,年纪轻轻就被任命为钦差副使,随同广平王南下江南办差,眼下就在杭州!若能攀上这位贵妇人,得到建南侯青眼,将来还不得前程似锦么?几乎所有属官以及他们的家眷都激动起来了。
虽然米夫人并没有邀请别家女眷的打算,得知张氏陪孙女一块儿来了,想要场面热闹些,也不过是邀了两个得丈夫倚重的属官之妻前来做陪,奈何后衙里几位属官太太都是惯常爱互串门子的,纷纷不请自来,直入正堂,笑嘻嘻地说:“听闻有贵客到,特地赶来相陪。”还有人不知是真的不高兴还是在说笑,掩口假笑着抱怨米夫人:“怎的不跟大家伙儿说一声?只请马同知太太与胡经历太太二位,敢情我们是不入知府夫人的眼了。”
米夫人淡淡一笑,歉然望了张氏一眼。张氏心情正好,也不清楚这些小官小吏之妻的性情,并不在意:“人多热闹些,就请大家一块儿喝杯茶吧。”众人皆大喜,不等米夫人说话,便都自个儿寻位子坐了。其中机灵的人等不及就座,便蹿到张氏跟前,争着说些讨人喜欢的话,顺便介绍一下自己的丈夫。有谁与张氏或建南侯是同乡,有谁曾经在京城里经过建南侯府的大门,有谁跟赵氏族人是拐着弯儿的亲友故旧,全都是她们跟张氏拉关系的资本。
赵琇无奈地看着张氏,心里清楚,祖母又一次犯糊涂了。
张氏本来只是随口说说,她觉得今天是在亲戚家做客,主人家来客人了,她没理由把人赶走吧?但如果把事情完全交给米夫人,米夫人又会觉得为难。毕竟人来都来了,赶走了得罪人——米省之一家还得在杭州待下去呢——不赶走又怕她这位主客不会谅解。张氏自认是个善良体贴的好长辈,就替米夫人开口留客了。可人真的留下了,叽叽喳喳地吵得人脑仁儿疼,她又隐隐有些后悔。
她素来不喜交际,看着这一屋子的女眷围着自己转,也挺怵的。她曾经很喜欢这种场合,反正她身份地位最高,只有别人奉承她,用不着她去揣摩别人的想法。可年前在奉贤的经历,却让她对他人的奉承产生了阴影,就怕又有人要图谋她的孙子孙女儿。眼前这些小官小吏的妻子们,总爱把话题往亲戚关系上拉,是不是在暗示些什么?
赵琇一直盯着祖母的神色,瞧她的表情变化,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了。看来祖母也明白自己做了蠢事,可惜脸皮薄,又想端着宽厚长者的架子,肯定是说不出赶人的话的。赵琇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还是再偏劳一回吧。
不过,她担心得有些早了。米夫人既然默认了这些不速之客的留下,自然不会让真正的主客心烦。她很快就把握住了话题的走向,尽可能让众人将注意力转到杭州的风土人情、名胜古迹上,为张氏做一个详细的介绍。有的人口才好,把某处景致描述得引人入胜,使得张氏不但生出亲往一观的想法,还让她对讲述的人也产生了好感。那人本该有机会更进一步,给张氏留下更深刻的印象,可没等到她有机会这么做,米夫人轻飘飘一句话,就把话语权转交到另一人手上了。张氏的注意力也会跟着转移,先前那人便又退回到最初的起跑线上。
所有不请自来的女眷都有机会在张氏面前表现,讨得她的欢心,可是所有人都没有给她留下足够深的印象。偏偏所有人都觉得,她们已经得到了机会,多亏了米知府夫人的帮忙,可惜XXX(每个人自我脑补的对象不同)太狡猾,把她们的风头给抢过去了,没能攀上贵人,都是那XXX的错!
这么一来,米夫人一个人也没得罪,她们自己内部反而先分崩离析了。今日之后,也不知会闹出多少事来。
只有米夫人最初请来的马太太与胡太太两位,依旧保持着淡定。她们的丈夫都很受米省之看重,本就是实心任事不爱溜须拍马的人,两位太太的性情也很合米夫人胃口,自然不会加入到众人的明争暗斗里去。她们的淡定也落到张氏眼中,心中反而更加欢喜。米夫人见缝插针,给张氏介绍了一下她们二位丈夫的长处。不过短短几句话,既得了张氏的赞赏,又令马胡二位心生感激。等她们回家告诉了她们的丈夫,想来马同知与胡经历会越发死心踏地地为米省之效力吧?
赵琇冷眼看着这一切,心中对米夫人的手腕又有了更加清晰的认识。传闻果然不假,米夫人真是个聪明的女人呀。她得好好学一学,将来应付一些麻烦的人时,就不必每次都板起脸来针锋相对了,倒闹得外头人人都在非议,说她脾气坏、骄傲无礼神马的。
过了大半个时辰,米家的婆子来向主母禀报:“布政使衙门的几位夫人过来了。”米夫人有些惊讶,看了看下面众属官的妻子,见有一个人的脸色略显僵硬,便知道是她或她的丈夫在通风报信了。知府衙门里头,原也不是铁板一块。米省之来了不到两年,根基尚浅,能把手下大部分人都收服,已经不错了。
在杭州,知府米省之可不是官职最高的一位官员。浙江巡抚衙门与布政使司衙门俱在此地,都是知府的顶头上司,米省之这个所谓的杭州府一把手,日子也不太好过呢。幸好与米省之前后脚调任浙江巡抚的,是他座师之子,两人关系还算不错。有巡抚大人庇护,米夫人又手段了得,因此米省之在杭州主政,行事还算顺利。布政使司却不同,布政使与巡抚、知府并非一派,平日不过是面上情而已。
知府夫人邀请亲戚来家小坐,因这亲戚身份高贵,同僚属官的家眷前去奉承,也没什么出奇的。巡抚夫人自重身份,就没这个意思。可布政使官位高于知府,布政使夫人还要跑到知府家里去奉承人家的亲戚,这就太奇怪了。官做得这么高了,还需要如此巴结讨好别人吗?
且不说赵琇心中有多少疑惑,在座的那些属官之妻,就已生出遗憾之心来。不为别的,只因为米夫人听到婆子的禀报,仿若无意般叹了一句:“今日怎的有这么多贵客上门?实在是蓬荜生辉,若是这屋子更大一些就好了。”说着就吩咐丫头们多摆了两张椅子,却没办法摆更多的了。可新来的夫人却足有四位呢!除了布政使夫人,还有三位道员太太,是前者平日的跟班。属官之妻们迅速领会到了上司夫人的忧虑,即使再不情愿,也纷纷起身告辞了。
不告辞,她们还能怎么办?自己坐着,让那些品级比她们高得多的贵妇人们站着么?屋子就这么大,就算她们把椅子让给别人坐,空间也显得很挤。再想巴结讨好京城来的尊贵诰命,也不可能八字都没一撇,就先把顶头上司给得罪了。她们只能选择离开。而且出于私心,所有人都是一起离开了,没人能留下来。
她们走了,布政使夫人带着三位道员太太进来了。米夫人出于敬重,让了她们到上座,自己陪在最末,下手的米颖芝只能站着。几位夫人都对张氏很客气,谈吐也很文雅,比起先前那几位,实在是有教养多了。可惜张氏已经坐了半日,精神也变差了,加上又不认识这几位女眷,只能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不过是寒暄罢了。
等寒暄完,米颖芝笑意盈盈地拿着一个引枕走向张氏,把引枕塞到她腰后,柔声笑道:“老夫人是累了吧?我方才瞧您捶了一下腰,可是腰酸了?挨着这个,会觉得舒服一些。”张氏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好孩子,难为你这般细心。我这副老骨头,都是年轻时留下的老毛病了,不耐久坐,其实没什么大碍。”张氏就是有一点腰酸,并没有多累,但米颖芝的关心让她非常受用。
赵琇却已经看明白了什么,转头去看那几位夫人太太。果然为首的浙江布政使夫人笑吟吟地起身告辞了。人家老太太都累得直不起腰了,她们还在这里坐着干什么?岂不是让人家难受么?
等所有人都离开了,屋内又恢复了清静时,赵琇看向米家母女的目光已经不一样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