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三翻墙而出,何欢呆呆地望着他离开的方向。没有见到他的时候,她有一万个决心,可千万个决心都抵不过他的只字片语。这样的她进了沈家大门,她和沈经纶的关系或许再也回不到前世,她对得起沈经纶吗?
何欢对自己说,她必须回到儿子身边,可她到底应该怎么做?时间能让她放下谢三吗?
何欢本打算与谢三说清楚之后,再回沈家的庄子上,可她相信,谢三不可能杀了沈经纶,但以他的脾气,说不定真的会若无其事掳劫她。
第二天一早,何欢让沈经纶的手下分别给吕八娘、大韩氏送了一封信,同时给丝竹带了一个口信,告之她们,因为她的原因,她暂时不回庄子上了。
沈经纶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陶氏正对着谢三的银票发呆。她虽然对何欢坚决不嫁谢三的决定很是不解,但就算婚事能成,她也觉得凭白无故收下谢三的银子很是不妥。
曹氏虽然爱财,但既然婚事成不了,送回银票也是应该的,只不过她们竟然找不到谢三。她问张伯:“你真的问清楚了,谢三爷不在客栈,从昨天之后就没回去过?”
“是。”张伯肯定地点头,“小二和掌柜的都说,谢三爷付了一个月的房钱,不过他只是换了件衣裳就走了,一直没回去过。不过掌柜的对我问东问西的,显然谢三爷吩咐过什么事,或许让他留心找他的人。”
陶氏闻言,微微蹙眉。问道:“那姚媒婆那边呢?她是怎么说的?”
“她也是一问三不知。只是一再表示。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亲事。”
陶氏遣退了张伯,转头对曹氏说:“谢三爷这般神神秘秘,其中会不会有什么不妥?”
“不管妥不妥当,大小姐这般坚决,我们说什么都是多余的。我想,大小姐这次回城,是想找谢三爷说清楚的吧?不如把银票给她……”
陶氏摇头道:“我们到底是长辈,怎么能让他们私下见面?再说。早上她也没有提及,她要去见谢三爷。”
曹氏气呼呼地接口:“有时候我真的不懂大小姐在想什么。刚才你瞧见她的眼睛了吗?显然就是哭了一整夜。”
“不会是……她和沈大爷……”陶氏一脸惊疑不定,又摇头道:“不会的,沈大爷怎么可能趁人之危,而且他不是说了,为了沈大奶奶,三年不娶妻吗?”
两人说话的当口,白芍来报,林梦言来了。陶氏和曹氏对视一眼,命白芍领她入内。
林梦言在二门下了马车。四下张望。
这些日子,她已经说服父母。林家想要翻身,沈经纶是靠不上的,他们唯一的出路是谢三。本来他们以为谢三回京城去了,不想前天让他们无意中得知,谢三还在蓟州,而且曾来过何家。今日她低声下气上门,只为她自己的将来尽最后的努力。
林梦言恭恭敬敬向陶氏行了礼,与曹氏打过招呼,笑着说:“我听说表姐回城了,所以不请自来。不知道大伯母他们在庄子上过得可好?”
陶氏看着林梦言的笑脸,只觉得浑身不舒服。严格说来,林梦言的五官长得并不算差,不过大概是是相由心生,以前她就觉得,她的眉宇中总有一股阴郁之色。如今,她只是几天没见她,她瘦了不少,那股阴冷的感觉愈加明显,眼神中更添了几分算计。
陶氏勉强笑了笑,回道:“林二小姐有心了。其实就算你不过来,欢丫头也一早吩咐下去,准备待会儿派人去你家说一声,林大太太一切都好。有沈家的下人照顾,你和林二老爷,林二太太无需担心。”
林梦言见陶氏态度疏离,曹氏更是正眼都没有瞧她一眼,心中愤懑。她压下不悦,暗示性地问:“表姐在西跨院吗?”
早前,何欢发现自己的眼睛肿得似核桃,于是告诉陶氏,她不见林梦言或者何欣,因此陶氏自不会接她的话,只是含糊其辞地揭过了话题,说着无关紧要的话。
林梦言最终都没见到何欢,又不敢硬闯,只能愤而离开。不过她并没有回林家,而是去找何欣了。
何欣本来觉得,自己有了吕八娘的堂叔堂婶支持,怎么都能以未亡人的身份进吕家大门,只等着吕八娘嫁人,她就能用吕家的钱财帮他们一家渡过困境,可这些日子,先是吕八娘被退婚,紧接着吕八娘的堂叔堂婶再没有消息传来,她早已心急如焚,恨不得亲自去陵城问一问。
得知林梦言来了,何欣领着她回到自己的闺房,两个各怀目的的人在房中嘀嘀咕咕许久,直至午时,林梦言才回去林家。
当天夜里,一望无际的黑暗中,一匹快马在夜风中卷起一阵尘土。快马载着它的主人穿过黑漆漆的小树林,迎着湿润潮湿的海风疾驰。
沈经纶孤身一人,在自家庄子的大门前翻身下马,他脸色铁青,用力敲了敲大门,沉声命令:“开门。”
门子看到他,吓了一跳,赶忙上前牵马,又示意一个半大小子通知丝竹。
沈经纶虽是因为一时气愤,这才连夜赶回庄子,但一路上他已经被海风吹醒,只是大步走向自己的书房。
不多会儿,丝竹步入书房,她还来不及说话,就听到主子吩咐:“请吕小姐过来。”
丝竹微微一怔。时间已经过了午夜,她怎么能把吕八娘唤醒,要求她半夜会见异姓男子?
丝竹正踌躇之际,就听吕八娘在门外说:“沈大爷,您找我有急事吗?”不待屋内的人回应,她已经走了进来。
沈经纶深深看一眼吕八娘,对着丝竹挥挥手。在她阖上房门前。他又叮嘱道:“今日我没有回来过。你去对门子交待一声。”
吕八娘听闻这话。不屑地冷笑一声。挑了一把椅子坐下。
沈经纶确认丝竹走远了,这才压着声音质问:“吕家的那对夫妻,是你杀了他们?”
“没错。”吕八娘毫不犹豫地点头,脸上没有丝毫愧疚,更不见平日的柔弱模样。
“你为什么这么做?”沈经纶愁眉深皱,不悦地说:“我不是说过,这个时候千万不能节外生枝吗?”
“我若不杀了他们,他们迟早会发现。我压根不是吕芷纤。”
“你!难道你能把见过吕小姐的人全杀了?”沈经纶气急,“你压根就不该冒她身份!”
“怎么,嫌我坏了你的好事?”吕八娘轻蔑地瞥一眼沈经纶,“你知道何大小姐为何舍你,选了谢三,因为他才是男人,你不是!”
随着这句话,沈经纶的表情愈加难看。他没有说话,只是默然看着吕八娘,表情越来越冷。就连四周的空气仿佛都快被他冻住了。
吕八娘似乎丝毫未受他影响,只是抬头看他。炙人的沉默中。她犹嫌自己的话还不够伤人,冷笑着说:“如果我可以选择,我也会选他,而不是你!”
沈经纶被她的声音惊醒,转眼间掩下各种情绪,平静地问:“他们的尸体在哪里?我会做成意外……”
“本来就是意外。”吕八娘打断了他,轻笑着讥讽:“我不像你,明明很简单的一件事,你却总是喜欢把它复杂化。你比我多活了十几年,难道不知道越是复杂的事,越容易露出破绽吗?”
沈经纶没有接她的话,再次追问:“他们的尸体在哪里?”
“应该早就被海里的鱼吃了吧!”吕八娘无所谓地说:“你随便找几块烂木头回去,就说车夫不小心,他们连人带马车摔下悬崖了。”
沈经纶右手握拳,他能明显感觉到,他右肩的伤口裂开了,可这个时候,他已经顾不上那道伤口了。片刻,他低声说:“车夫还活着。”
吕八娘愣住了,但马上回过神,不甚在意地说:“就算活着也无所谓,他顶多觉得马儿突然发狂,有些奇怪罢了,不可能怀疑到你我的头上。”
“他不会怀疑,但谢三会!”沈经纶的声音不自觉抬高了几分,“那天驾车至庄子的不是车夫,是谢三。”
“是他?”吕八娘不止不担心,反而笑了起来,装模作样地感慨:“原来你在为这件事生气啊。”片刻,她暮然止了笑容,冷着脸说:“以后请你不要无缘无故迁怒于我,我不是你的手下。”
吕八娘话音未落,沈经纶右肩的白衫上,触目惊心的殷红又向四周蔓延开来,似一朵艳丽的牡丹花。
吕八娘察觉到屋内淡淡的血腥味,朝他的肩膀看一眼,不咸不淡地问:“你找到谢三了吗?”
沈经纶没有回答,转而陈述:“他没有回京,一定会想办法送消息回去。”
“就是没找到?”吕八娘见他没有否认,转身往外走,行至门口,她又回头道:“你回来得正好,我正打算派人告诉你,既然何大小姐不回来了,我也不需要留下……”
“这个时候,请你不要再添乱了。”
“添乱?”吕八娘打开房门,背着沈经纶说:“你派人跟着何大小姐回蓟州,不就是想引他现身,然后再杀了他吗?我帮你找他,难道不好吗?”她跨出门槛,又问:“对了,你说,他们背着你,在你的地方见过几次?或许……孤男寡女,干柴烈火……”她轻笑一声,大步走向二门。
第225章
沈家的二门口,早春早就等着吕八娘。她上前向主子行礼,问道:“小姐,我们还是明天一早就走吗?”
吕八娘点头,转身朝沈经纶的书房看去,轻蔑地扯了扯嘴角。
早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试探着说:“在小姐心中,沈大爷真的这么差吗?别人都说,他是君子,是大好人。就连老爷也夸他,够隐忍,为人谨慎。杀伐果断……”
“杀伐果断?”吕八娘不屑地轻笑。“他若是杀伐果断。何欢就不可能活着。她若是能够一怒为红颜,我敬他是个男人。可惜,他一心只想着将何大小姐金屋藏娇呢!”
“小姐,不如让奴婢亲手杀了何小姐。”
“不必了。”吕八娘摇头,“我很想看一看,他如何将一个不爱他的女人金屋藏娇。”
“那我们明早去哪儿?”
“自然去找谢三爷。”吕八娘收回目光,转身走入二门,边走边感慨:“我就说。他怎么可能像缩头乌龟一般,灰溜溜地逃回京城。果然,他压根没走。我早前听说,就连西北蛮族都称他勇士……对一个男人来说,能够得到对手的尊敬,才是最高的荣耀……”她的声音渐行渐远。
书房内,沈经纶打开窗户,就见吕八娘的身影消失在二门后。他伸出左手摸了摸右肩,手指立马沾满了鲜血。他没有擦去血迹,只是抬头望着黑漆漆的夜空。
寂寥的夜。他找不到一颗星星,就如他此刻的心情。没有半点光亮。吕八娘的话深深刺耳,句句扎入他的心田。
他原本以为,把何欢“软禁”在庄子上,就能把她和谢三隔离。那些日子,手下明明向他汇报,就连谢三派去保护何欢的人,最后也撤走了。平日里,他相信丝竹是不敢有丝毫懈怠的,但他几乎可以肯定,谢三和何欢一定在他的地方见过面,甚至——
他们到底何时见面,又是怎么见面,见面后都做过什么?
这三个问题像诅咒一般,在沈经纶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他就着沾染鲜血的手,轻轻摸了摸脸颊。原本温热的鲜血已经凉了,在他的脸颊上留下丝丝凉意。
那一日,他只是想亲一亲她,抱一抱她,她打了他一个耳光。这是她的本能反应。第二天,他在她身边似温顺的绵羊,那是她的理智。
她在谢三面前又是怎样的面貌?
沈经纶拿出手绢,慢慢擦去脸颊的鲜血。这一刻,他很想立马赶去何家,亲手掐死她,可是他知道,她若是死了,他一定会后悔。
肩膀的那一刀是他心甘情愿为她挨的,坠崖那一刻,他也心知肚明,或许他们会一起赴死。他没有后悔,哪怕是眼下,若是有人问他,当日的情景再现,他还会救她吗?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点头。
沈经纶一点一滴擦拭手指的鲜血,那艳丽的红刺痛了他的眼睛,他没有眨眼,只是怔怔地盯着自己的手指。他相信,何欢终究会属于他,哪怕这辈子他都得不到她的心,至少他能得到她的人。
沈经纶一直在窗口站着,直至东方吐出鱼肚白,他才上了金疮药,又换上干净衣裳,悄无声息地骑马离开。
蓟州城内,何欢起了一个大早,帮着白芍为全家人准备了早膳。她告诉自己,把自己关上一天已经够了,她若是觉得对不起沈经纶,就应该努力忘记谢三,回到以往的生活。只要她足够努力,就一定能做到。再说谢三迟早是要回京城的,“风花雪月”四个字,怎抵得过时间和空间的消磨。
陶氏和曹氏都惊讶于何欢的态度变化,不过谁都没有提起,她们没办法把银票还给谢三。魏氏只当到手的一万两银子已经飞了,在一旁说了几句酸话,却又无可奈何,只是借口身体不舒服,又缩回了自己的房间。
何欢向陶氏和曹氏提及,何靖想练武的事。
陶氏自然是极力反对,何欢试图用“强身健体”说服她,奈何她认定练武之人都是粗鄙之辈,比不上读书人清贵,就是不同意。
何欢以为何靖一向孝顺懂事,一定会放下练武的念头。她忘了他只是十岁的孩子,又觉得陶氏和曹氏是最亲的人,脱口而出谢三也是练武之人,他也要像谢三一样,做一个真正的男人。
陶氏一听这话,也不问何靖,直接对着何欢说,她与谢三之间,是不是不止“治伤”这么简单。
何欢语塞,不由自主想到她与谢三短暂的独处时间。
鉴于何靖并没有看到太多事情,何欢很快揭过了话题,但有了这个插曲,她总觉得看到何靖。就会想到谢三。下午便借口看一看何靖上学的学堂。离了何家。
来回何家的路上,何欢隐约觉得身后有人盯着。她直觉一定是谢三又派人跟着她,以防她和沈经纶见面,顿时又气又恼,索性站在大门口大声说:“你们不用鬼鬼祟祟跟着我,不如进来喝杯茶?”
不消片刻,当他看到来人是沈家的家丁,不由地暗暗惊讶。她以为。前一日她让他们送信回庄子之后,他们没再回蓟州。转念间,她又觉得莫名感动,直觉认为沈经纶一定是怕“羽公子”再度骚扰她,才会派人保护她。
夜深人静,何欢回到自己的房间,默念沈经纶对她的关心,历数他的优点,可真正让她思念的人依旧是谢三。
同样的夜空下,沈经纶很快便得知。何欢发现他正派人监视她。他问袁鹏:“她有什么反应?生气?”
袁鹏愣了一下,摇摇头。如实回答:“何小姐见过罗虬,不过第一眼看到他,她似乎有些惊讶,随即便释然了,看起来并没有生气。”
沈经纶想了想,自嘲地叹息:“她不是释然,大概是失望吧。”话音刚落,他正色问:“罗虬没发现谢三,有没有发现其他人跟踪她?”
袁鹏摇摇头。沈经纶低头沉吟,自言自语般说:“是谢三发现了罗虬,还是……不应该啊……他应该担心羽公子,他应该上门找她——”他戛然而止,表情微变,沉声问:“你确认,她没有见过谢三?”
袁鹏回道:“这两日只有林家二小姐去过何家,再无其他人了。何家的张伯去客栈找过谢三,没有找到,何家应该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想来何大小姐一定没见过他的。今日何小姐出门,也只是去了学堂而已。”
沈经纶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坐回椅子上。他相信,何欢突然不回庄子上,一定是有原因的。那些才子佳人私会后花园的小说,虽然都是杜撰的,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他也曾是十七八岁的少年……
沈经纶起身走到窗边,轻笑着问:“你相信因果报应吗?”他的笑容很淡,很苦涩。
袁鹏吓了一跳,赶忙回道:“大爷,在下只相信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有的时候,牺牲总是难免的……”
“我不是说这个。”沈经纶摇头,“算了,你不明白的。”
袁鹏不敢接话,目光落在沈经纶的右肩膀。他知道有人刺杀何欢,他也知道主子舍命相救,之后又费了大力气,才在她面前掩盖事实。有时候他真的很难理解,主子到底在想什么。在他看来,主子大可以把何欢直接“绑”在身边,为什么要为她费那么多事?值得吗?
袁鹏不需要答案,他只是在心中想想罢了,他唯一要做的只是执行主子的命令。可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他想的一样。罗虬与其说是监视何欢,不如说是保护他,以防上次的刺杀事件重演。
沉默许久,袁鹏硬着头皮说:“大爷,吕小姐那边……”
“随她吧,我们管不了她,只需先她一步找到谢三。”沈经纶一径望着夜空。这些日子,他特别喜欢看着黑漆漆的夜,又特别讨厌这样的黑暗。有时候他觉得黑暗快吞噬自己了,有时候他又觉得,他只能在无尽的黑暗中才能生存。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沈经纶的思绪。他循声看去,就见沈志华疾步走来。
待沈志华进了屋,沈经纶迫不及待地问:“林捕头那边,查到什么了吗?”
“回大爷,暂时只知道,每次有村子遭打劫,林捕头都会向衙门告假,去那些村子帮忙。”
“原来这样。”沈经纶叹息。
沈志华用眼角的余光悄然看一眼沈经纶,稍一迟疑,从衣袖中拿出一封书信,小心翼翼地说:“这是谢三爷从驿站发出的八百里加急,给永安侯的。”
沈经纶一把拿过书信,嘴里问道:“从哪里发出的?”
“东亭。”
“看来他走得并不远。”沈经纶轻笑,迫不及待打开信封,微笑瞬时凝固了。谢三只在信上写了两句话:他非何欢不娶,请皇上赐婚。
沈经纶一把攥住信纸,紧紧捏在掌心,一字一句陈述:“这并不是谢三的字迹,原件在哪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