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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石墓中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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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警备大队副大队长黄咏周带着人在城厢四周及各条进山的路口上,围追堵截,也没见李小全人毛儿,心里很不是个滋味儿:这小土匪钻天入地了不成?还是伤重死在哪个水沟汪塘里了?怎么一丝踪迹也没能发现呢?这可怎么向张县长交待!

黄咏周觉得自己这差事办得可真不漂亮,真窝囊。www.tsxsw.com傍晚赶到县衙,忙来见张尊孟。

张尊孟正在县衙里和几个科长安派工作。

张尊孟示意黄咏周坐下,又对总务科长说:“刘科长,向各区、乡下的开会通知,都派人送出去了吧?”

刘科长掸掸身上并没有灰尘的中山装,慢悠悠却坚决地说道:“通讯班的弟兄们都下去了。我又让他们给这些土皇帝们捎了句话:‘不想干了,就不要来!’”

原来,张尊孟见逮了小土匪四儿后,突然联想到自己应该利用这个机会,与各区的土顽们交交手了,便决定下一个大集日即农历十一月初三在县城召开全县区、乡长会议,以保证今年征税及剿清残匪这两件大事的完成。张尊孟满意地点点头,又突然想起一事:“喂,给桃墟民团军三营也下份通知,让石增福也来列席会议——我想,这样好些。”

“那,县党部呢?”刘科长提醒道。

张尊孟一皱眉,坚决地说:“不叫他们!”

刘科长“啧”了一声,摇摇头,走了。

张尊孟很轻松很随便地对财政科长说:“王科长,公巍东不是你的姨夫吗?这样吧,明天你带警备队两个班代我巡视一下东北乡,返回时顺便到坦埠把他老人家给我请来。当然了,老人家了嘛,还是客气些。”突然一板脸,杀气腾腾地说,“要是老人家不给脸儿,你就武请:给我绑了来!”接着,张尊孟也不管王科长脸色好看不好看,命令立在墙根儿的边四:“下月初一带几个人把侵割官地的那些地痞给我抓来!押到城门洞示众几日!”

众人散去。

张尊孟坐到黄咏周面前,看看懊丧着脸色的黄咏周,笑了:“没逮着?没逮着就没逮着。你给我把兵练好了就成了,早晚这伙子土匪还是你的菜。走,随我审审逮住的那个小土匪去!”

小土匪四儿,大名叫类可群,十七岁,家在南乡水营南面深山的一个山旮旯里,这片地域是李长刚、李殿全藏票的老窝点了。四儿家的后山屋子充当土匪窝点的时候,李小全在这看肉票,四儿常去找他玩。

四儿五宫长得还算端正,由于家穷兄弟多,营养跟不上,个子不矮,却细长细长的,水蛇腰,还有点“离心肩”,即背微驼、肩削而头微微向前探。眉毛淡浅,头发稀绒绒的,脸盘略窄,头顶略尖,尽管有这些缺陷,总体上还算个看得过去的蒙山少年。

四儿是个很狡黠的孩子,不笑不说话,很会看人脸色很会巴结人。他小的时候,就知道抓些鸟啊鱼啊山螃啊什么的来哄活小土匪李小全和他玩,常扒人家地里些花生、地瓜烤熟来孝敬李小全。玩小孩子的把戏时,李小全让他当马他就当马爬,让他当狗他就学狗叫,叫得汪汪的,各种怪腔。李小全就挺喜他,得了些稀罕吃头也给他点,不穿的衣裳也给他几件。四儿家老的就都夸他灵透、活泛,会交往有用的人物儿。前年他主动找到李小全投了少营,算得上李小全亲近喜欢的小弟兄。

四儿这次随李小全下山探路、进城被抓,看到狗剩子死了,李小全跑了,立马就吓哭了。四儿心想,这回毁了!活不成了!后来见到张尊孟安排老边四班长将他送到东关天主教堂找辛德铭神父治伤,又管他吃喝,心里又燃起了活下去的希望。他的伤也不重,小腿肚子被枪子蹭破了皮,略加处置就止住了血。四儿嘴甜心活,听这叫“天猪”教堂,马上认定“天猪”肯定是这里最大的头头。他也不了解什么叫“天猪”,出于本能,他认为这“天猪”或许能帮他的忙,只要抱住了“天猪”的大腿,肯定对他有好处,于是赶紧向辛神父叩头谢恩,要求皈依“天猪”。辛神父举起十字架,神态慈悲:“迷途的羔羊……”很高兴,自以为这迷途的羔羊被天主的圣光照亮了心扉,摒弃邪恶,向往光明,要改恶从善了。于是,在县长张尊孟提审四儿前,为他说了些好话。德国神父辛德铭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士,来中国传教已经十年了,说一口地道的鲁西方言,非常了解中国国情。他知道,在沂蒙山,老百姓被土匪祸害苦了,对土匪恨之入骨,只要逮着土匪,惟给一条出路:整死,而且不细细、精心折磨个够是绝不会让光棍痛快的。他请求张县长给这小土匪一条活路,不要将他交给民众去处理。土匪被抓后,不怕落在官府手里受刑,就怕落到民众手里受罪。

张尊孟笑了,愉快地接受了教士的建议,他不会把这个小土匪交给民众的。这个小土匪对他非常有用,简直可说是“主赐给他的一个宝物”,对他治理整治蒙阴是一个非常有用的、而且是他人不可取代的理想“道具”。

四儿很配合,见到县长亲审,连连叩头,连连认罪,张尊孟问什么,说什么,不问的,也把能知道的土匪的事一一说明白。四儿知道:要想得到好处,就得对人有用处;要想不死,更得对人有用处。于是,主动地向县长表示:“县大老爷,你叫我做啥我做啥!你叫我打狗我不敢去撵鸡,你叫我……”谀词如潮。但他没有把李小全可能逃到城北古墓里去了的可能讲出。这不是出于义气,四儿心存李小全出去定会救他的希冀,也怕土匪对出卖者家人的无情报复。而且张尊孟也没有多问李小全逃逸的去向。在他的判断中,李小全不知死在哪里了,即使不死逃了,也无多大关碍。一时疏忽,放了李小全一命。四儿偷眼看看县太爷的脸色,心想,这回兴许死不了了。

张尊孟很奇怪:都说沂蒙山的土匪多么凶残、顽固、强横,这小土匪咋这么熊呢?他都有些怀疑四儿提供的信息的真实性了。这家伙说的是真是假?观察一下这个小匪的神态,又不像是假的,很实诚,四儿交待的李殿全绺子的情况和其他途径得来的情况也极吻合,只不过更加细致更加鲜活些。

张尊孟就很轻蔑起蒙山沂水间的土匪来了。嚯,李家大绺子就剩这么点儿人了?要找退路了。这三个小匪原来是李小全看中了人家闺女胡整进的城啊,明白了。这个小匪真可谓是望乡台上飞秋波,亲河桥上唱情歌,不知死的**鬼了!那么他看中的女孩会是谁呢?梦莲突地跃上了心头!他有些走神了……四儿哀哀地哭了。张尊孟收回心来,心想,李小全的亲信都这么怂包,看来,其他土匪也强不到哪儿去!

他从济南下来时,耳朵里塞满了沂蒙土匪的暴虐的信息,他已盘算好到蒙阴第一件事就是抓支队伍把土匪们剿了。来后,才清楚,这个山野小县真正的症结是政令不一,民心涣散,各区乡土顽自立为王,全县如一盘散沙,没一点凝聚力。怪不得一帮土匪就能纵横蒙山沂水二十多年呢。试想:如果蒙山沂水的头面人物能像维系自家家族、亲戚利益那样将整个蒙山沂水的人家凝在一起对付土匪,何至于让土匪们横行肆虐这么多年,哪么多的土圩子,何至于被各个击破惨遭祸害呢?难道这些外地土匪不是更应该让人,难容的“外人”吗?活该!这方人,不行!张尊孟就有些轻视起这方人来了。稍倾,又知道自己过于偏激了,沂蒙山是这样,整个国家又何尝不是如此?整个民族又何尝不是如此?从唐、宋、元、明、清再到民国,什么时候凝成过一个拳头来?你杀我,我杀你,杀来杀去,各抢各的地盘,各占各的山头,各顾各的利益罢了!每一次的改朝换代都把全民族几十年乃至几百年的积累差不多消耗毁灭干净!再这样儿,就毁了!日本人去年“九·一八”占了东三省,今年“—·二八”又攻上海,看来华北、华东也危险了。山东处在要冲之地,又怎么能避开风险去谈什么“自治”呢?日本欲亡中国之心已明。在这内忧外患民族危亡关头,自己应该怎么办呢?首先就应把这方土地治理好,要有粮有钱,搞出一支像样的队伍来,上下一心,以救国难。自己就应做凝结这蒙山沂水散沙的人。这蒙山沂水山势绵绵,地险谷深,盘旋余地大,真打起仗来,确是藏龙卧虎可以与任何仇敌周旋的战略要地哩!

张尊孟是个热血青年,满脑子的儒家正统思想,来蒙阴做统管一方的一县之长,一种天降大任、兼善天下、挽狂澜于既倒的豪气油然而生。

情况已明,如何处置这个小匪呢?张尊孟算了一下日子,略加思索,便叫来边四班长,让他于十一月初三大集日这天将小土匪四儿吊到外城东门阁子上去。张尊孟留下这个土匪并给他治伤、提供吃喝的用意就在于此。

审完小土匪,黄咏周心里还是有些不舒畅,脸绷绷着没一丝松缓。

张尊孟笑了,拍了黄咏周一下,说道:“老黄,你呀,也太敬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李小全能跑哪儿去?八成死个**的了!他死了也好、逃了也好,无关紧要啊!他,算个什么?**!”

张尊孟心情极好,一口章丘话,够粗的。黄咏周倒被逗笑了。

李小全既没死,也没逃远。

二十八日大集那天,李小全惊枪的兔子一样逃出城来在小东关破屋框中巧遇梦莲,一激动,晕了过去,他的体力好,不长时间就苏醒过来了,他的伤并不重。见梦莲慌慌张张地给他止血包扎伤口,他想起来告诉她,不必费事,他身上就带有应急的刀枪药,但不知为什么,心中却极迷恋着能这样静静地、默默地去由她予以照抚。可惜,这样近的接近这个女孩的时间太短了!要是能再多些时候多好?李小全一时都有些恨自己的伤过轻了。最后,他沉不住气了,正要开口与梦莲说话,突听垣外响起呼叫梦莲的人声,梦莲转身应声,李小全打了个激灵,多年培育的潜能使他想都没想,便悄然翻出断垣藏了起来。

李小全隐住身子,伏地谛听。听得那个闺女随人走出屋框,心中又一阵懊悔。自己进城干么来了?不就是为了这个闺女吗?自己怎么落得这样?不就是为了这个闺女心血来潮冒险踅路跟进城来的结果吗?不行!不能眼睁睁地就这么轻易地让她走了。刚才多好的机会?只要出手一击,就能使她噤声,然后趁天黑人静,掠到城北的坟场古墓里,还不是要云是云,要雨是雨,要怎么就怎么吗?

李小全狠狠捏了自己大腿一下,暗恨又奇怪刚才自已往日的狠劲儿一下不知飞到哪里去了,怎么像个女孩子那般柔情蜜意起来?

李小全狠下心肠,检查了一下小枪,还有几发子弹,胆气壮起来,猫起身来贴着墙茬隐隐跟着三个女人身后扑来,正待动作,突听一个男人大声喝叫:“站住!过来……”李小全一惊,本能地贴墙不动,眼角四睃,却不见人影,那喝叫的人藏在哪里呢?太可怕了!一瞬间冷汗如同冰水般浇透了全身,只得服从不敢再动。直到听见一个女孩大声吵了起来,李小全才吁出一口气,解了这无形的桎梏。**,原来不是叫我!这一瞬间,李小全感到时间如同一年那么长,他第一次体会到被人限制的苦处。怪不得抢庄户人一举枪,一声喝,那庄户人就不敢再动,原来是这么种滋味啊!听得外面的对话声,李小全不再犹豫,不再作非分之想,定定心悄悄退回断垣残壁之中,找个地方隐住身子,心又怦怦狂跳起来:若是她跟官兵说了……不行!得动动!不能等死!李小全猛地起身,刚要行动,突地一阵眩晕立足不稳,他心中一乱:要糟!这个当口千万不能晕过去……身子却不听指挥,一头栽倒,晕了过去。

李小全已成惊弓之鸟。他早上没吃饭,受伤出血、逃命狂奔,已消耗了极多的体力,全凭一股急劲儿跑出来,休歇一会儿,刚缓过劲儿来,方才一惊,又出了一身虚汗,至此,他实在坚持不下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李小全感到身上潮潮地难受,脸上一片水渍,下意识的摸摸,黏黏的,不知是汗是水还是血,眼皮厚厚地睁不开,眼前一片黑暗。李小全暗叫:完了!我死了呀?又不甘心,用手扒开眼皮,眼前仍然是一片黑暗,影绰绰只见一个家伙亮着两团鬼火在他脸前晃,李小全一阵紧张不由怪叫一声坐起身来,倒吓得那黑家伙就地翻了一个跟头,又箭一样射出墙垣,老远,才听得几声哀哀的狗狺。**它奶奶!这只死狗,把我当成死人了!李小全用力揉揉眼晴,适应一下光线,半天才辨出自己还在藏身的这个地方。他摸摸脸,腥腥的一股臭味,忙撩起衣袖抹了两把。这液体是下的露水又有狗舔的黏液。他干呕了两声,定醒片刻,只觉口干舌燥,嘴唇胶黏,肚子咕咕鸣响。他扶着墙茬站起来,只觉得腿脚一点力气也没有,一阵虚脱的感觉又漫上来。李小全忙吸气定神,双手紧攥,直到感到手掌被指甲戳痛了才松开手,他感到好受多了,才打起精神辨辨方向,听听动静,思索片刻,向北方走去。

天已大黑。微风飒飒,星星眨眼。左侧有片灯光,隐隐传来阵阵锣鼓家什和歌吟,右侧是一漫隐隐的山影。

李小全这才完全明白他还在城里,这才将白天之事完全忆了出来。不承想,一晕,大半天过去了,又到了戏院子开戏的时间了。

李小全不由地苦笑了:我这是干啥?真是“小卖葱的尽想好事”!为个闺女跟进城来,险些掉了小命!不该不该!

李小全突然感觉身边缺了点什么,又多了点什么。摸摸头,多了块滑爽的汗巾……少了什么?啊呀!跟他出来的两个小土匪不在身边!李小全心又紧了起来。他俩呢?跑出来没有?他忙加快脚步向城北古坟场走去。

挨到坟场跟前,李小全警惕地伏听半晌,又捡块石头投过去,半天见无反应,方猫身抢到墓门,寻着机关,打开墓门,钻了进去。他喘息片刻头上冷汗又如浆般讨厌地冒出来了。他顾不了许多,摸索着自己放在墓角的蓝花包袱,摸出一把应急用的人参切片塞进嘴里,嚼了起来,口干难咽,他又摸索着找到前一天放在这里的水嘟噜,连灌了几口,心才定了下来。这一定,肚子又不争气地咕噜起来。怪不得心慌,一天水米未进了,李小全粗粗咽下参去,从包袱里摸出一个煎饼包几口吞了下去,依在墓墙上歇了会儿,才觉得有了精神,才觉得浑身紧得难受,手上、脸上也怪怪的难闻。他忙摸索出火柴来,划着,点着墓中备用的蜡烛,收拾起来。

墓室原有的材板骨殖早已清除,这里有备用的灯火,简单的铺盖,也有一些救急的伤药,少量的钱财。李小全心中不由得佩服起李殿全这茬老土匪的仔细和狡猾了。老土匪们在活动的区域中除了在有人烟的地方安置眼线和窝点,还隔片区域便设置一些这样的藏身点。李小全这茬小土匪们原本很看不起老土匪们的这些做法,人老了,老鼠胆!怕死怕到这种地步!不承想,这老鼠洞今天救了他的急。

李小全怎么收拾也难清除手上、脸上的异味,便从包袱里拿出毛巾、胰子,又提了一个水嘟嗜,吹熄蜡烛,伏到墓门上听了片刻,打开墓门钻了出来,走到乱葬岗西小河沟中蹲身洗净头脸,灌了一嘟噜河水,又返回古墓来,关好门,点上蜡烛,取出刀伤药,用毛巾沾着水润开头上缠着的丝巾,又从黑瓷扁形嘟噜里倾着水,用湿布洗净伤口,换上刀伤药,用备急的绷带将伤口包好,又吃了几个煎饼。看看那个闺女给他裹缠的那条汗巾已被血污弄脏,李小全又想出墓去小河沟里洗净,但一阵倦意袭来,蒙陇中摸过一件前日进城换在这儿的棉袍裹在身上,睡了过去。心中还在念叨:四儿狗剩子怎么还不回来会齐?……

青山绵绵连连,白云绕缠着山头,山下小河滩上遍地花草,一群蜜蜂嗡嗡地采着花蜜。李小全脱光衣服,扔到河滩绿草上,跳进小河,尽情的洗濯着躯体。身体真棒!肩宽腰细腿长,胸前肌肉如扇面展开,两腿檩条般的修长坚韧,举臂一弯,臂股上的肉像只小老鼠般地鼓起来……洗个澡是真爽快啊,李小全欢叫起来。突然背后响起一阵风铃般的笑声,李小全回头一望,哎哟,不好!他忙蹲身水中掩住下体。只见一个女孩子如一只大花蛾子在草地上翩翩起舞,手里也挥舞着一方汗巾……风摆裙裾,行若流水,比酸石榴演的那个拾玉镯的小女孩还要可爱。李小全与这个女孩子仰卧在绿草地上,挨得很近,看天上白云像羊子那般缓缓移动。李小全奇怪:我身上咋穿上了新衣裳了呢?从哪里来的?他不愿深究,只是痴痴地斜看着身边的女孩,那女孩羞怯怯地向他望着,伸出手来,李小全忙也伸手,抓住女孩的手,看看,却不是手,是女孩手中牵着的汗巾,汗巾的一头是女孩一头是他。他这才看清,这个女孩子就是救过他的那个叫梦莲的女孩!这个女孩子多俊啊!她纯洁得像一株艳艳的红莲花……她冲着他凝视着,目光中闪射出母亲般的爱抚和关怀,李小全幸福得眼潮润了。啊呀,这种感觉是多么好啊!李小全猛然想到原先过过手的那些花票、那些抓来就干的女孩子,什么样呢?全忘了,只记着肉是软的、硬的,味是酸的、臭的,这个女孩子身上的味道是多么香啊……李小全贪馋地嗅了起来。真怪!原先抓到花票硬要先于上一次才会罢休的冲动怎么在这个女孩身上反倒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呢?李小全完全没有占有这个女孩子的**邪念,只是觉得阵阵心荡意迷如饮醇酒如沐春风,只愿就这样静静地久久地与她躺在这片草地上,互相观望着,嗅着她甘美的气味,永远不起来。这种新的感觉真是好啊!过去怎么从没有过?它绝对不是原先玩弄女人的那种感觉,这是个精神上的愉悦。男孩和女孩这个样,比什么都美妙啊……突然,一群如粮似虎的恶人扑过来,按住了他!抢走了那个女孩,就在他近前扒去那个女孩的衣服,施加强暴!李小全愤怒起来:奶奶的!竟敢在小爷头上动土。伸手摸枪,却摸到软软的一条那女孩脱手的汗巾!李小全急起来,伸手乱摸,终于摸到枪了,抬头看,强暴那个女孩的却正是李殿全那张淫邪的青虚虚的老脸!李小全呆住了,他握住了枪,握枪的手却不由颤抖起来……正在这时,一彪马队杀了过来,狂奔的、踏踏的、碗口大的马蹄把李殿全的那群恶人踏进了泥里,马上的人大声欢呼着:“张县长张县长咱把土匪踏死了……”李小全不但没有兔死狐悲的悲哀,心中反倒升起了一阵畅快:该!该!他正要去找那个女孩,头上猛然响起一声断喝:“找到了!小土匪李小全躲在这里!”李小全大惊,要跑,脚却被绳索缠住了,举枪,手中没有枪了,只有一方软榻榻的汗巾……

“四儿,快给我拿枪来!”

李小全大叫一声,立起身来,心通通乱跳,头上汗津津的,半晌,才明白是做了个怪梦。

李小全晃晃头,头上伤口一阵刺痛,痛使他彻底醒了过来,从气眼露出的微光里,他看见自己还躺在古墓里,脚被披在身上的棉袍子缠住了,手里还捏着那个女孩子给他裹伤用的那方汗巾。头顶上墓地里传来羊群的蹄声和咩咩的叫声,是放羊的赶羊到这荒地啃青来了,大概是白天了。

李小全苦笑一声,怎么做了这么个怪梦?但和那个女孩在一起的那种感觉却真是美妙啊……

李小全不敢出声,静待蹄声远去。

羊群远去,李小全忙忙换下汗溻的衣服,顺手用换下的衣服擦干身子,换上前天换下来的还算干爽的衣服,自警道:可别着凉得了病。四儿两个一夜未归,一定是凶多吉少了。

李小全在墓角方便了一下,用嘟噜的水擦了手脸,喝点生水,吃了几个煎饼,依在棉袍上休息。他想了一下,外面情况不明,待得天黑再说。他顺手摸起那条汗巾,揉搓去沾在上面的血浆,又浮想联翩起来。过了会儿,不由嘲笑起自己来:我这趟,真是小卖葱的,尽想好事了!他想起老土匪拉的一个呱来了。这个故事说道:蒙阴城东南多黄土地,这方人世代有闺女远嫁与章丘人为妻,亲戚来住,学得了章丘大葱的种法,黄土地又适宜大葱生长,故这方人多以种葱卖葱为业,而西北乡多石梁子沙土地,土质松散难蓄水肥,故多不种葱而从东南乡输进。一日,一个东南乡少年担葱来到西北乡一个村庄叫卖,一个老妇领着刚过门的儿媳妇前来买葱,小媳妇灿若桃花,卖葱少年不由得多看了几眼。约葱时,老妇言道:“小卖葱的,我这眼花,秤上可不许糊弄我老人家!”卖葱的少年又从筐中往秤好的葱里放上两棵大葱,发誓道:“老人家,我要是糊弄你,我,我就是您的亲儿!”老妇很高兴,很放心,不再言语计较,拿起葱来领媳妇回家去。不想小媳妇走了几步,突然转身,用手指剜着那个卖葱少年:“小卖葱的,你不是不想哟!”卖葱少年脸红红的携担逃出村去。老妇不解,还抱怨媳妇不该欺负人家外乡人……笑话传开,当地人又从小媳妇这句话延伸出:“小卖葱的,尽想好事。”渐渐,成了当地语汇中的一个典故。

李小全哑然失笑。他这趟进城,这次遭遇,真可称得上“小卖葱的尽想好事”

了。

他抚弄着汗巾,不由又心旌神摇起来,摸过水嘟噜,一手倾水,一手捻洗汗巾,水尽,方将汗巾展开晾在包袱上,汗巾丝质,浅蓝色,水洗过,血迹已浅浅地不显了,汗巾角上绣着的一只红莲花被水润湿过后,更加鲜亮娇艳。

过了会儿,李小全觉得口渴,拿起水嘟噜,这才想起刚才洗汗巾用光了,不由地暗恼自己:真他奶奶的糊涂了!危难关口,不思保存活命的资粮,反起这种闲心干起这等闲事来了!真是本末倒置晕了头了。

他想出墓去打水,看着气眼中透下的光线尚亮,又忍了下来,算算日子,从草垫子上抽了两根草放到石台上。转身摸摸汗巾,已经半干,他拿起贴在脸上一会儿,又珍惜地迭起放在贴身的小褂兜里干捂,就手检查了一下身边的东西。枪中还有三发子弹,两个小土匪放这的包袱中还有几十个煎饼,李小全掂量了一下,挨活着吃,三天五天的不怕。可喜的是四儿包袱中还有块大咸菜疙瘩,有就头,嘴不淡。水不愁,晚上去打就是。有了吃的,李小全心定了许多。他想了想,自己是昨天遇上官兵的,估计今明两天风声正紧,官兵肯定要到处搜查追寻自己,与其出去冒险,不如在此暂避一时,这个地方隐蔽,官兵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就藏在城根儿。这里有吃的、喝的,又有刀伤药用,室内温度不冷不热,先躲一躲,养养伤,让他们忙活去吧!可是,到这四儿两个还不来会齐,估计是糟了。想到两个亲若兄弟的小土匪,李小全又难受起来。

做好多住几日的打算,也为排遣孤寂,李小全将原存放在墓室的几个草垫拿起抖净,摞起铺平,将三件棉袍铺上一件,披上一件,扔在铺上一件,将四儿、狗剩子俩小土匪的包袱打开,把煎饼拢在一起,放在墓台上,看看其他再无什么成用之物,便放置头上,作为枕头。随手用块包袱擦了擦铺边石墙,图个干净,不想一摸墙上,凹凸不平,这是什么物件?李小全借着微光,贴近细看,石壁上竟似刻有图案!李小全惊奇起来,点着蜡烛,嚯!他仔细打量一下古墓,不由大大地惊奇了,这墓室竟是这般天地!

这座墓室不甚大,却也非一般墓穴可比。二门,全是青石砌成,顶为条石发拱,四侧为二尺见方的石板砌成,底为掺着石灰的三合土夯就,很坚硬很干燥。墓室里面可能是原放棺木的地方,四面有石台突起,石墙上有两个上圆下方的石穴,穴中各有一盏石灯座,饰有花纹,十分古朴,灯却没有了,放置着土匪们备下的蜡烛。外进墓室长方形,壁也是方石砌成。整个墓室里进高而外进低,顺坡而上,里外进各有两丈长短,二进之间有道石坎,坎下有流水孔,墓室可能有孔道通往墓外什么地方,有微风进来,吹得烛光闪烁。外进口上一角,有一石孔,李小全方便一下,尿很快就消失了。李小全大奇!厉害,这是什么人的墓穴,竟这般讲究?怪不得这里面这么干燥爽气,就是进来水也自然排出去了。老土匪们又是怎么发现这么一块福地?想一下又释然了,老土匪中有盗墓掘穴的世家老贼,看这墓穴规模,殉葬物定会不少,这定是不知被哪辈老贼盗穴之后又充当了老土匪们的应急藏身之所。这穴里的东西不会都被收拾干净了吧?李小全好奇心起,便一块石板一块石板地搜寻。不承想,这石板上竟有一幅幅精美的图案!李小全被吸引住了。

漂亮!漂亮!李小全借着烛光一块块细看,青石板上外侧先刻出一个方框,方框内浮刻着各种各样的图案。门口这两块是两只大鸟,冲头对拼。什么鸟呢?公鸡还是传说中的凤凰?不知道。反正是两只鸟儿吧,头不大而尾翼占空不少,大尾巴鸟吧?这两只爪子却十分坚实有力。嚯!真够细致的,爪子尖像铁约一样抓着地面。再往里,这幅是什么?一个大人坐着,举着个什么?酒杯还是茶碗?不知道,下面这伙子小人干么?织布?纺纱?像!这一幅又是什么?烧窑吧?这群小人有的担,有的挑,烧石头还是炼什么?这幅好看,是在打鱼,有用罩子的,有用扒网的,有用手摸的,噫,鱼在游动哩!好看!这幅也行,是打围的,有人执叉,有人拿着什么?木槌?在撑着一只什么?狗还是传说中的豹?这块是种地的,一人牵牛一人扶犁耕地嘛!是。看,两只鸟儿还在牛前面飞哩!这几块做啥拥戏还是听小曲儿?这块明白,是个大人身边围着一群女的侍候,看来,古时候大人物也会享受女人的乐趣。呀,这面墙上奇了!怎么会是人头长虫身子?这两个老头老妈妈在做啥哩?老头戴着平顶帽,老妈妈头上梳着合,老头举着火把,老妈妈手上拿着啥?长长的,两个爪,像规?干么?不知道。中间这个长须大脸的人怎么还伸臂抱着这俩老头老妈妈呢?是他爷还是他儿?咦,这是干么的?人怎么还长着翅膀鸟毛?拿着个样,捣么?好玩,是鸟还是人呢?哦,明白了,怪不得骂人叫“鸟人”呢,可能就出处在这里吧?

李小全也不全明白石板上绘的是什么意思,猜猜测测,胡批三国,只觉得这石板上线条简练,图案古朴,那人儿就和乡间老妈妈刻的那剪纸的人儿似的,伸拳扬手岔腿,十分粗短有趣。李小全只觉得好玩,却不知好在哪里。他不知不觉顺着墓墙走了一圈。他数了一下,二尺见方的石板高三层,外进一面墙上是六趟,共18块,加上墓室口上的三层二趟,一圈下来42块石板都刻着图案,里进石台上平石未刻什么,连起算也是三层六趟,加上墓后的三层四趟,共有48块石刻石板。李小全不由发出衷心地赞叹:谁说古人不如今人?这墓穴,大哩!就这里外九十幅画像,就震了人了!漂亮漂亮!突发奇想:我要是死了,有这么个窝就知足了。突又觉得不吉,小小年纪谈什么死呢?忙连啐几口口水,这才心定。

李小全他哪里知道,他所藏身的这座墓室乃为古汉的画像石墓,乃是大大珍贵的古物哩!可叹土匪们缺识少文,竟将近两千年的古代艺术宝库当成了应急藏身的匪窟!

不知不觉,李小全换了三支蜡烛,才将墓画看完。他忘记了口渴、肚饥,只觉得一种说不上来的从没有过的满足使他赏心悦目。太美了!不知世界之大,竟有这等美妙的墓室!今天,可真开了眼界了。要不是遇险到这暂避,要不是偶然发现,来多少次也难知晓,这是个宝库哩!奶奶的,都说蒙山沂水穷埝儿,可看这墓室,古时候还是块宝地哩!要不,哪能有如此精美的墓穴?要是和眼下似的饭都吃不上,还有闲心弄死去的窝?胡啰啰哩!

李小全胡乱嗟叹不已。突然,肚子又咕咕叫了起来,李小全摇头自嘲:真扯蛋,不动弹,反而吃得多起来了!怎么回事?他从墓室里的光线中感到天已晚了下来,便伏到墓门机关处,静静听听,见无声响,便悄然把墓门打开一角,天,果然黑了。一心看画,不觉又是一天了。过了一会儿,李小全把墓门全部打开,钻了出来,找个静处方便清爽,提起三个水嘟噜又到河边一齐灌满,洗净手脸,试试水温,又脱下鞋来,洗了洗脚,敞着怀擦了擦身子,这才返回古墓。

啊唏啊唏!真冷真冷!

李小全吃了几个煎饼,看看三个五斤装灌满水的水嘟噜,觉得几天不出墓室没有事了。摸摸头,伤口没有多少痛感了,绺子里配制的刀伤药还是很管用的。他将四块瓦毡帽的两耳放下,只要伤口不受风,几天也就好了,反正是穿皮伤,不会有大碍的。他想连夜出去,到城里找找四儿两个,顺便买些熟食回来,光啃干煎饼,也太清苦了。少年心性,说走就走,走到墓门,又迟疑了:不管!这个时候出去,城门关了,去干啥?干脆连夜回山好了,也不妥,老土匪们讲过,受了伤后,一怕风,二怕累,搞不好小伤口就成了大症候。听说那年老爹李长刚不听弟兄们的劝,在瞭阳崮受伤后,憋着气,连干了三名花票,这才发烧发作送了命的。嘻,这老爷子也够浪的……看来是走不得。唉,算了,咬咬牙在这挨活几天吧,待伤口好好,待风声消消,再走不迟。突然间,他又想到,到今天已下山十天了,早已到了与义父李殿全约定回山的期限。老家伙会不会惦记着我呢?也许,四儿两个早已窜回去了吧?唉呀,自己不走,这几天可又怎么熬呢?干点啥呀?一个人待着,这滋味可太难受了,要是那个叫梦莲的城里女孩也能在这儿,可就美了……李小全突然伸手打了自己一掌,自骂道:“小卖葱的,你尽� ��好事!”

想想,无事干,干脆躺在铺上闭上眼,想老土匪拉的那些呱吧。想着想着,又迷糊过去了。

李小全吃了睡,睡了吃,闲着无聊,自己和自己下五道棋顶憋死牛,看画,晚上出去透风、方便、洗涮,咬着牙在古墓中躲藏了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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