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宜闻想起方才内侍饱含深意的目光,原来是因为这个。
婉宁出宫之后,皇后娘娘的赏赐接踵而至,这是什么意思?皇后娘娘觉得姚家会因为老六的事亏待婉宁。
婉宁进京之后没有回家,他也准备要让人将婉宁送去家庵。
如果现在父亲再因此责罚婉宁,岂不是整个姚家都在承认贩卖漕粮没错。
他是朝廷命官,怎么能不懂朝廷的法纪,怎么能是非不分。
就算他孝顺父亲,也不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眨眼的功夫姚宜闻额头上已经布满了冷汗。
这次是父亲错了,婉宁没有错。
看着蹒跚而来的父亲,姚宜闻上前两步挡在婉宁身前,“父亲,不可啊,婉宁做的没错,若不是婉宁,我们姚家都要被六弟牵连,姚氏一族恐也要获罪……”
姚老太爷惊诧地看着儿子。
那个对自己惟命是从的儿子,那个他握在手心随意揉捏的儿子,现在却敢挡在他跟前,将那个逆子护在身后。
婉宁看着怒火攻心的祖父,慌乱的父亲。
若是母亲看到了今日一幕心里定然会畅快。
“祖父,”婉宁道,“皇后娘娘赞赏我们姚家才会有赏赐下来,这是脸上有光的事,祖父常说要教导子孙光耀门楣,孙女虽说是女子,也懂得这话的道理,”说着转头看向姚宜闻,“父亲就将这玉如意摆在祖父屋子里,权当是女儿回报祖父这些年的教诲,也好让祖父不要因为六叔的事伤心,说不得朝廷会对六叔从轻处罚。”
话说的那么好听。
让人以为是在孝敬他。
还要将那玉如意放在他的眼皮底下,让他每日看了就会想到今日的事,姚老太爷整个身体晃了晃,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关在绣楼里那几年她都学了些什么?
这是连沈氏都没有的手段。
姚老太爷觉得脚上愈发没有了力气,他只能死死地盯着婉宁,他活了这样大的年纪,却栽在最看不上的孙女手中。
姚宜闻忙上前搀扶,姚老太爷伸出手紧紧地攥着姚宜闻的胳膊,他的手指用力得抠着,都是这个没用的儿子,张嘴吐出几个字,“没用的……东西……”
姚老太爷愤恨地看着姚宜闻,“滚……开……和你母亲一样……狗肉上不了正席……混账的蠢物。”
姚宜闻顿时怔愣在那里,父亲的目光湿冷地黏在他身上,眼睛里是充满了厌恶,顿时让他觉得周身冰凉。
什么时候父亲这样厌恶他,这样说他和母亲。
“父亲,三哥,这是怎么了?”姚宜之的声音传来。
瘫在地上的姚老太爷立即伸出手来,“老五……老五……”脸上的神情顿时柔和起来。
不知怎么的,姚宜闻心里忽然一阵难受。
每次父亲见到五弟脸上都是慈爱的笑容,蒋姨娘和五弟都在屋子里的时候,总能听到父亲的笑声。
或许刚才父亲说的是心里话。
父亲厌恶他和母亲。
姚宜闻想及这里,心脏仿佛都要从身体里跳出来。
“父亲,”婉宁在姚宜闻身后道,“要不然女儿还是到外面去……免得让父亲为难……”若是她还是个无人问津的孤女,也许这院子里的人会随随便便想个法子处置她,可如今她是进过宫被皇后娘娘嘉奖的人,
“这是你的家,”姚宜闻皱起眉头,“你就安心在家中住,从前是父亲不对,以后父亲不会不问缘由就将你送走,你六叔的事……你没做错。”
姚老太爷浑身颤抖,眼睛如同充满了鲜血,说不出的狰狞,指着姚宜闻,“逆……子……”
婉宁看着父亲,如今父亲也尝到了“逆子”的滋味。
……
宫中赏赐是喜庆的事。
整个姚家却闹得鸡飞狗跳。
张氏躺了一宿,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就觉得头疼欲裂,身体就像散架了般,说不出的难受。
孙妈妈就要去请郎中。
张氏摇摇头,“今天不行,传出去了还当是我故意病倒。”这时候所有人都盯着姚家。
太太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孙妈妈道:“那也不能硬挺着……”
孙妈妈话音刚落,就听外面人道:“八爷和范妈妈过来了。”
张氏从床上慢慢坐起来,欢哥撩开帘子跑进内室,看到张氏就扑过来。
孙妈妈忙拦了一道,“八爷,太太病了,您别过去,小心过上病气。”
“母亲怎么了?”欢哥抬起小小的脸看着张氏,“我要和母亲说话,母亲昨天答应我要和我一起玩翻绳。”
“欢哥,”张氏用帕子捂着口鼻,“母亲好了就陪着你玩,你先和孙妈妈出去,让孙妈妈踢毽子给你看。”
欢哥撅起了嘴。
“欢哥乖,”张氏柔声道,“一会儿让厨房给你做山药糕吃。”
欢哥这才点点头让孙妈妈带了出去。
等到屋子里的丫鬟退出门,张氏看向范妈妈。
范妈妈圆圆的脸上满是亲和的神情,伸出手来给张氏整理被子,“太太要在意身子,家里家外都要太太张罗,如今七小姐搬了回来,太太就更辛苦了。”
张氏听着范妈妈的话,抬起了头,“妈妈说,我该怎么办?连老太爷都气病了……”
范妈妈缩起了手,“皇后娘娘素来身子不好,平日里不太管宫中的事,现在既然皇后娘娘插手让内侍送了赏赐,太太就要仔细应付。”
宫里的那些事,范妈妈最清楚不过。
范妈妈接着道:“不过太太安心,七小姐年纪不小了,已经到了说亲的年纪,早晚都是要嫁出去,这家里老爷真正喜欢的毕竟还是八爷,只要八爷好好的,太太就高枕无忧。”
只要欢哥好好的,别的事都还可以忍受。
张氏吞咽一口,觉得嗓子如同刀割般疼痛,本来是她根本不放在眼里的丫头,如今却成了她的心腹大患,让她怎么能咽下这口气。
“太太是大风大浪都过来的人,”范妈妈轻声道,“漕粮的案子早晚要过去,太太到底是这个家的主母。”
张氏点了点头,“可是有皇后娘娘的赏赐在,就算是说亲,也要说一门好亲事。”
想到婉宁会风风光光地嫁出去,张氏就如剜心般的疼。
范妈妈垂着头,“老爷不是和陈家有约在先吗?陈家三爷也是青年才俊,外面看来都是般配,陈家是儒学治家,凡事以孝为先……”
这样的家里,怎么能容得下婉宁胡闹,就算将婉宁娶回去也会严加管束……也许还到不了迎娶那一天,就会反悔。
……
姚宜州觉得无比的痛快,去刑部帮着何家一起理清了泰兴漕粮的账目,平日里趾高气扬的朱应年,吓得如一瘫泥般。
崔奕廷真是厉害,不让那些人有半点喘息的时间,一个个地连串审下去。
真是要将那些贪官污吏杀个干干净净。
不光是他们这些人,就连刑部审案的田允兴也是卯足了力气,准备大干一场。
等到这案子结了,真是要好好庆贺庆贺。
“七小姐来了。”
下人来禀告,姚宜州点点头,婉宁住的院子他还是照样让人收拾,这样一来婉宁和沈家人都好来往。
想想从前,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他一直以为三叔高洁,沈家是唯利是图的商贾,现在真是完全颠倒过来。
姚宜州想要去和婉宁说几句话,管事的又来低声道:“崔大人在书房里等老爷呢。”
姚宜州忙迎了出去。
婉宁进了院子,沈四太太立即上前仔仔细细将婉宁看了两遍,“怎么样?张氏可说了些什么?姚家下人有没有怠慢你?你祖父和你父亲对你如何?真是急死我了。”
婉宁笑着看舅母,“都很好,舅母放心,如今他们不敢怠慢,我可是姚家的功臣。”
俏皮的话将沈四太太逗得直笑,“还能玩笑,我就安心了。”
婉宁将宫里遇到的事和沈四太太说了说,沈四太太听得心惊肉跳,“这要是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更别提……将泰兴楼那件事也说了。”
她是没想到婉宁进宫会提起“泰兴楼”,后来听到姚家那边传来消息她才知晓。
婉宁道:“舅母,我让焦掌柜准备的东西有没有拿来?”
沈四太太笑着道:“拿来了,满满一盒茶点,都没有重样的,也不知你们是怎么想出来的。”
童妈妈将点心递过来,婉宁打开来看,做成各种模样的棉花糖,上面沾了糖霜,看着就让人想拿起来咬一口。
婉宁看向童妈妈,“人呢?人到了没有?”
童妈妈笑着颌首,“到了,就在前面院子里呢,奴婢让人去通禀?”
婉宁摇摇头,“我送过去就是了。”崔奕廷在泰兴时就想要泰兴楼的茶点,她现在送过去也算是聊表谢意。
……
崔奕廷站在院子里看挂在房檐下的翠鸟儿。
好像自从船上一别,这鸟儿清减了不少,饶是如此还是挺着圆圆的肚子缩在那里打瞌睡,偶尔才会抬起眼睛看看他,然后懒懒地伸着翅膀。
看着这鸟儿,不由自主地想到那逗鸟儿的姚七小姐,经过漕粮的案子之后,他应该再也不会认错姚七小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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