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天,终于下雨了,下着绵绵的细雨。
雨下有人,奔跑的人。
昏暗的下雨天通常都有不幸的事情发生,奔跑的这条路的尽头是不是有不幸的事情等着他们闯进去?
一个以前常常玩命的人,一个以前死过的人,连死都不怕,他们还有什么可畏惧的。
还有一个担忧,担忧这条路的尽头,能不能找到那个木盒子。
“木盒子真的还在不倒山?”
韩亦轩的目光专注着前方的路。“当年洪峰沟被冲毁之后,守墓人也始终深信不倒山是一块风水宝地,他们也实在找不到更好的陵墓,所以为了让死者的安息,不怕艰辛劳苦将陵墓移到不倒山上。”
甄如来说。“我们在不倒山上的陵墓却找不到我们的木盒子。”
韩亦轩说。“守墓人怕一些不怀好意的人别有用心,就将所有的木盒子放置在别的安全的地方。”
甄如来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木盒子还在不倒山。”
韩亦轩眼珠子转了转,仿佛看了一眼后面。“我只希望在那里见不到有人。”
当然见不到人,昏暗下雨天的陵墓中怎么会见到人,就算见到都只是见到死人,见鬼更不是时候,只有黑夜下才见到鬼,有没有鬼还是一回事,会不会见得到鬼又是另一回事。
昏暗的天,不倒山仿佛也是昏暗的一片,昏昏暗暗就像死亡的颜色。
这里本就是埋葬死人的地方,陵墓就是死亡,可是未免太浓郁了。
穿越过一片茂密的树丛,再跨过不太大的石林,就走到一处低昂的山坡,陵墓就在山坡上。
“木盒子就放在这片山坡上?”甄如来的神色好像不太相信。
木盒子装着的是他们的骨头,本就有一种奇特的感应,他们曾在这片山坡上非常仔细的找寻过,都没有发现。
韩亦轩的动作就是最好的回答,因为他正在找寻。
甄如来迟疑着问。“你在找什么?”
他选择了相信韩亦轩,才愿意和韩亦轩做交易,走到了这一步,也只能继续相信。
韩亦轩说。“我在找那个安全地方的入口。”
这片山坡几乎都是平地,最高的地方也比墓碑高不了多少,一眼就看出来根本就没有什么入口。
甄如来皱眉,说。“那个安全的地方就在地下?”
韩亦轩点头。“守墓人当然知道木盒子的重要,他也知道一定会有人来打扰死者的安宁,所以他就在居住的屋子下挖了一个地下洞,木盒子就藏在地洞下。”
甄如来说。“这些秘密是白发女人告诉你的?”
韩亦轩说。“我并没有告诉她,我们找木盒子,我去找她只是因为我想找出她身边的人。”
甄如来还在听着,因为韩亦轩还没有告诉他地洞的秘密,韩亦轩就解释。“我和覃伯也算是老朋友,他是半个酒鬼,有一次他喝醉酒时,就将这些事情抖出来。”
这个秘密他一定守得很辛苦,所以醉了之后才会抖出来。
甄如来看着茫茫一片的山坡,目光中仿佛都有苦水了。“看来已有不少人来过找木盒子,守墓人的屋子已被夷为平地,要找出那个地洞的入口也不容易。”
韩亦轩仿佛没有听到,他的眼睛还在找寻,甄如来笑了。“你是不是知道找到入口的法子?”
韩亦轩看了看他,又继续找。“覃伯勉强都算是一位风水专家,他有一个坏毛病,他屋子的大门一定要对着水源。”
风水宝地,不求风生水起,但求心安。
甄如来眼睛在发亮。“守墓人虽然胆大,不会顾忌坟墓的凶邪,但也不会将自己的屋子也弄得像一座地上的坟墓。”
韩亦轩说。“没错。”
甄如来说。“对着水源,稍微远离坟墓,这么样的地方就不多了,找起来就没有那么难。”
韩亦轩说。“的确不难,两个人找,还很快就可以找到,就不用变成个像掉落水中的狗。”
雨水下得不算大,他们待在雨中却已很久,看起来的确也挺狼狈的。
甄如来的目光中又有了光。“就算不变成个像掉落水中的狗,也变成别的。”
韩亦轩说。“变成什么?”
甄如来说。“变成朋友。”
万物的生长几乎都离不开其中的两种东西,水与阳光。有水有阳光的地方,草木总长得很好,跟其他位置生长的草木一定有一些不同。
一双眼睛也许不容易找出来,两双眼睛,两双像韩亦轩与甄如来的眼睛,找到这么样的地方就不难了。
水源已经找到,流水就从一个泉眼泌出,泥土一片潮湿,守墓人消失的屋子就在左边二十步外。
二十步外还是一片草丛,草丛中有一些碎木,山上的屋子大多都用木块或者竹子筑起。
找到了消失的屋子,地洞的入口还没有找到,总不能盲目的将这片草丛全部连根拔起去找寻入口。
韩亦轩有法子,就用他的法子去找,他已停了下来,看着地上拨开草丛的地方,他的目光已有一种肯定,好像已肯定入口就在他的眼睛注视着的地方。
甄如来已走过去。“入口就在这里?”
韩亦轩没有说话,这句话根本就不用回答,甄如来已转了一圈,他也感觉到脚下有一种悬空,他就用刚才在山上捡到的铁铲,铲走一层层的泥土,泥土下就是一块铁门,圆圆的一块铁将入口堵住,这个入口居然只能让一个人轻易的出入。
地洞居然还很大,居然还有两条通向别的地方的甬道,这里勉强已算是一个地下的世界。
守墓人安放木盒子和一些其他重要的东西,才挖掘一个地洞出来,可再多的东西,再大的秘密也不至于挖这么大的一个地洞。
甄如来就笑了出来。“守墓人的毛病倒真不少,他总不会还想在地洞下生活。”
地洞的墙角有四五个大的木箱子,还有两个木架子,架子上堆放着铲子、绳子、刀等一些工具,还有一些奇奇怪怪叫不出名字的东西。
四五个大箱子都打开,箱子里没有木盒子,都是一些泥罐子、药材和一些辟邪的东西,还有两个箱子是空的。
木盒子在哪里?
韩亦轩很快就想明白。“守墓人不但毛病不少,还疑心重,他们连藏木盒子都用上了智慧。”
甄如来说。“这个地洞也不是一代守墓人挖出来的,很有可能守墓人一代人比一代人疑心重,他们都觉得上一代守墓人放木盒子的地方还不够安全。”
韩亦轩说。“所以,才有这两条甬道,木盒子说不定就在其中一条甬道上。”
甄如来说。“所以,两条甬道,我们就兵分两路?”
韩亦轩摇头。“我们走左边这条甬道。”
甄如来就跟着走,他没有问,韩亦轩用他的法子找到了地洞的入口,他独特的法子一定准确。
入口的门本就不大,照进来的光也就不多,他们走进了左边的甬道,仿佛一下子就走进了黑暗。
幸好,他们俩都是练家子,很快就适应了黑暗,勉强也能看得见路,路上若然有一些奇怪的地方,也能有所发现。
昏暗的甬道,昏暗的世界。
普普通通的甬道上并没有暗口子,木盒子相信也不会在甬道的路上。
没有光,没有水,却有声音,四五个人说话的声音。
越走越近。
走过三次转角,终于走出了甬道,甬道的尽头处就是另一个地洞,四五个人就在地洞内,这个地洞居然也很大,居然也有几口箱子,还有一个石台,石台上还有一口深红色的上好棺材。
地洞中不是五个人,是四个人,四个一看就看出来行头的人。——盗墓者。
其中一个人,头大得出奇,韩亦轩当然认识这个人。
四个盗墓者突然见到地洞里多了两个人,都吓了一跳,他们是盗墓者,本就打扰了死者的安息,不多不少都觉得有一点邪气,心里有鬼总难免疑神疑鬼的。
其中一位胡子都白了的老人,壮着胆子问。“你们是什么人?”
这位老人的胆子也不小,没有被吓到,问出‘你们是人还是鬼’的话。
韩亦轩的眼睛瞄了一眼大荻,说。“你们是来盗谁的墓?”
盗墓者在地洞下,当然是来盗墓的,总不会是贪玩,也想在地洞下隐居。
“谁说我们是来盗墓的,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他毕竟太年轻了,嘴口还没有脑子转得快,看起来最多也只不过十一二岁,清秀的脸上却没有小孩的稚气,他走过的路一定比其他的小孩更苦更艰辛。
大荻已赔笑着走过去,因为韩亦轩已盯着他看。“大哥是你啊,大哥不会又有什么事情需要大荻帮忙,大荻一定知无不言。”
他不能不这么殷勤,他已经栽在韩亦轩手上三次了,他相信自己这辈子都已逃不出这人的手掌心。
另一个瘦削的年轻的盗墓者见到大荻这种态度,脸上已有一种厌恨,好像恨不得用他手中的木棍子去棒打大荻的脑袋,这个买卖又要再分多两分子,说不定自己几人还是分得最小的一份,这个大荻怎么能让他们找上这种麻烦。
韩亦轩也不喜欢这种殷勤,所以他直接问。“你们怎么会来这里盗墓,又是谁要你们来盗墓?”
白胡子老人脸色已不太好,只是做他这行业的人,还活到他这种年纪,已算是阅人无数,他也看出来这两个年轻人不简单,也不好发作,说。“这位小兄弟,行有行规,口子若然管不住,饭碗也就丢了,小兄弟何必要做得这么绝。”
仿佛只是眼前一花,一条黑影几乎擦着他的脖子而过,钉在墙壁上。
钉在墙壁上的是一根木棍子,瘦削的年轻人手心已有冷汗,仿佛有一股凉意直透手心,手中的木棍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消失不见了。
十一二岁的小孩,脸上终于已露出害怕,向老人靠得更近。
甄如来冷冷说。“要饭碗还是要命?”他的脸上还有笑意,其他四人虽然看不到这个弱不禁风的男人怎么夺走瘦削的年轻人手中的木棍子,但他们一定已看出来这个人简直比厉鬼还可怕。
大荻吞了口苦水,脸上挤出微笑。“两位大哥只不过想打听消息而已,何必动手动脚,大荻一定如实相告。”
甄如来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已有点热了。“你的头大,我就知道你也是聪明人。”
头大的人不一定聪明,头小的人也不一定笨,这也许只是玩笑,可是却只有大荻一人还笑得出来。
微笑不一定是开心的,但一定比苦着脸更让人看得舒服,何况他还要讨好面前这个看起来善良的人,他还不想这里变成他的坟墓。
大荻还没有开口讨好,大箱子的口已经开了,一个人就从突然开了的箱子里跳出来,他的手上有一把小刀,去割甄如来脖子的刀。
刀子还没有到,甄如来的手已到,一下子就捏中那个人的脖子,就像一个巨人捏着小孩的脖子。
一群盗墓者的眼睛瞪得更大,就像看见了鬼,他们的同伴又高又重,至少有一百七八十斤重,这个人居然像拎小孩似的,将他们的同伴举起。
从箱子跳出来的胖子,他的刀早已掉落地下,他的手仍在挣扎着,就像溺水的人想去捉住那根浮木,他的脸也因呼吸困难变得通红,再慢慢变成别的颜色……
他当然没有死,这里还有另一个人也不喜欢死人。
韩亦轩已出手,从甄如来手中救下这个人。“这里已经有太多死人,我不想再多一个。”
甄如来的手还没有放下来,因为他的眼睛凝视着韩亦轩,他的眼神很复杂,似是吃惊又似是兴奋。
他想杀人时,很少杀不了,阻止他的人都已连同他想杀的人一起下地狱。
他的情感又很奇妙,因为他已经将韩亦轩当作了朋友。
然后,他就笑了,笑起来的时候,又变成一位弱不禁风的善良的人。
韩亦轩转身看着所有人,冷冷的说。“我的朋友有杀人的毛病,我不知道下一次,我还能不能再阻止他杀人。”
无论任何人都听得出来这句话的意思,一不要饭碗,二不要命。
胖子已经靠着墙根坐着,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刚才那一场惊吓,他整个身子都软了,他又不能被同伴看出来,他的眼睛还要露出狠劲。
大荻看了一眼同伴,连忙说。“我说,我说。”他又思索了一下,他不能有一句话说得不合意。他的心眼虽然看得透,他的脑子却实在转得不够快,管不住口子,所以,一开口就开始自夸。“我以前就跟你提起过我是一位盗墓者,我和我的几位同伴在盗墓界名气也挺大的,买家要我们盗的墓极少失手,所以很多人都……”
他越说越小声,因为甄如来看着他的眼神,仿佛又要杀人。
大荻又吓了一跳,又吞了口苦水,急切的说。“这个墓里的人就是三百多年前的道法大家朱丞,买家就只有白胡子知道。”
道法大家朱丞就是韩昱身边的命,韩亦轩在圃星洞与黑僦大战后,陷入昏迷,昏迷中做了一个梦,他就已知道命就是朱丞。
三百年前,命诈死,自然就是因为朱丞不敢面对韩昱,他又不能一死了之,他作出的祸,要他自己去弥补,所以要用另一个身份活着。
那个买家又为什么要盗命的墓?他的目的是什么?
韩亦轩看着老人,说。“买家是谁?”
尊严重要,命子更重要,白胡子老人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个买家很小心,他和我见面的时候,都不让我看见他的真面目。”他的目光中露出得意之色。“我白胡子从来都不会贸贸然就和一个人做交易,我暗中去查了这个人的底细。”
他捋了一下胡子,说。“查这个买家的底细并不容易,他几乎没有朋友,甚至连亲人都没有。”
他的声音中充满着自豪和傲气,韩亦轩也不想破坏这老人的自豪。“可是,你已经查出来。”
白胡子老人说。“我当然有我的法子。”
韩亦轩又问了一遍。“这个买家是谁?”
白胡子老人说。“这个人叫宇文宏图。”
他也看着韩亦轩,没有避开韩亦轩的眼睛,他并不是要让别人相信他说的是真话,这只是一种自信。
韩亦轩讶然说。“宇文宏图?”
白胡子老人肯定说。“宇文宏图。”
韩亦轩的眼睛仿佛在发亮,他问甄如来。“复活你的人,是不是一位饱读诗书的年轻人,他的肤色有一种病态的苍白?”
甄如来说。“好像是的。”
线索牵着的这个人,他终于找到了,他去找上官秋枫,本就想问任慥天有没有授徒,现在看来宇文宏图就是任慥天唯一的门徒,那天跟踪他去圃星洞的人想必也是宇文宏图,进入起风居的人也是他。
只是他还想不通,宇文宏图为什么要杀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