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细柔似水。
雨,寒冷如冰。
寒冷的细雨飒飒飘下,在半空飘零,滴落在雨下抱拥着她的他身上,就像尖针一样,一下子一下子刺中他深心处的痛。
“许琳,你会没事的,有我在,不管如何我绝不让你离开我,决不让。”微微带着哭腔的声音在林木环绕的周遭回响,伴随着寒雨的敲碎声,缭绕不绝,悲怆而凄凉。
他望着怀中喘息如丝,脸色苍白,闭着的双眼眼皮却时不时跳动的许琳,深心处又一阵绞痛。这痛似乎让他无法呼吸,仿佛失去了三魂七魄,仿佛全世界都陨落了,消殆了。
悲伤绝望的眼里只有她凄美的身影,暗黑里的光线勾勒出的她精致的轮廓。
忽而,他心里像是被人痛击了一棒,模糊中,他便看到了她已沾染枯血的纤细的玉指动了几下。
眼眸里不禁流露激动的表情,看向怀里苍白却别有神色的脸庞。
千言万语却只喊出了‘许琳’二字————
许琳慢慢举起了手,慢慢的,久久的,用尽全力想触摸到眼里那个雨水泪水渗和的模糊脸庞,可不管她怎么用力,都已是奢望,死亡的魔力早已夺取去她的力气,她的体温,甚至她的希望。
他接住了她就要无力垂下来的手,紧紧地,温柔地握在手心。
这一刻,他仿佛拥有了全世界。
许琳无力地眨眨眼,声音虽孱弱却无限柔情。“朱丞大哥你……你别太难过了,生……生死有……有命,许琳不……不值得你……这样伤心难……过。”
这句话仿佛已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脸色更见苍白。
“不!”朱丞似乎是用尽了全力喊叫出声,他的双手又紧了紧,声音哽咽。“许琳,我不许你这么说,值得,为了你就算付出我的生命也值得。”
许琳苦笑了一下,水汪美丽的眼眸渐见浑浊,流转中似有一丝的挣扎。
朱拯并未看到她眼眸流露的神情,他呐呐自语。“生死有命……生死有命,我朱丞自幼苦学道术,犹精祭术,怎么能让上天如此残酷主宰你和我的生死……许琳,我一定不会让你离开我的……一定不可以。”
他极力的在思索应付的法子,越思索越头疼,因为他的脑海里全是许琳,怎么还想得出其他法子。
雨渐渐大,雨声也大,他却只听到她的呼吸渐渐微弱,微弱得就如同他想活下去的勇气。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他的眼睛已满布血丝,他的脸也湿透,无论是雨水还是泪水都是一种极致的悲伤。
他大声的呐喊上天的不公,他更憎恨自己。
忽然,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可怖的念头,以致于朱丞脱口而出的说了出来————涤仙!
涤仙!听到二字,许琳忽然又有了力气,心疼又哀求的说。“朱丞,我……我不允许你……你这样做,如果是那样,我宁愿……我宁愿不要……
话未说完,朱丞的食指与中指两指已点在了许琳身上,让她安详地沉睡过去。
————许琳你放心,完成涤仙祭术的代价就算是付出我的生命,我也在所不惜,不管代价是什么,纵然违背天道,逆天而行,我也绝不让你带着遗憾离开这个世界……
风雨飒飒,下了一阵,渐渐消停,寂静的树丛里回荡着这句心声,倔强的,情意满满的。
暴风雨短暂的歇停,也许就是为了酝酿更猛的暴风雨!
烛光摇曳,凛冽的剧风吹动幽暗的烛光,亮光摇曳不定。
灯桌旁,站立着一身着白色衣衫的男子,背对着门,双手不时摇摆移动,似在专心的做着什么艺术品。
吱呀,虚掩的门开了,又一阵风吹了进来,掠过他衣衫间,轻易吹起桌上的草图。桌旁的男子没有回头,却见他两手在风刮进来的同一时刻,停了一下,然后又开始忙了。
下雨天的风好像特别的大,特别的能让人感觉到雨水的清凉。
“小颖,你回来了?快把门关上,风太大了,这样我做不了。”那男子说话的声音很温柔,就像在叙说一种最纯洁的爱情故事,他的双手还在动。
门外确实有人,她却没有说话。
男子仍沉浸在那种又激动又惊奇的愉悦中,他并没有察觉到她不是她。
“小颖,这块见证我俩****的‘梭恒’就快雕刻好了,我相信这‘梭恒’将会是全世界最美的物饰,因为它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快,小颖你快点过来看看……”
静,风呼啸而过的寂静,身后还是没有声音。
那男子回过了头,惊骇中便看到了一个一下子变得陌生了的熟悉的脸庞!
美丽的容颜,赫然是他熟悉的人,却不是此刻他想见的人。
湿透的几缕秀发零乱的垂下,靓丽的脸庞,浑浊的眼神,深邃却呆滞的瞳仁下,小嘴慢慢开了,两颗深白幽幽亮的獠牙亮了出来。
阴暗如雨下,笼罩了那男子的整个世界,下一刻就响起了撞击声,清脆的,碎心的。
它,‘梭恒’和它的缔造者倒了下来,倒出了风的温柔,掉在了地上。
它,破碎了,碎成了两半。
他没有死,他的人生却也碎成了碎片,一片片的痛苦,一片片的煎熬,永无限期。
悲哀又悲怆。
啊!韩亦轩惊醒了过来!
梦!居然又是一个诡异的梦,可梦里是谁?
他慢慢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就躺在一间不太光亮的房间内。
这房间居然如此的熟悉,就像梦中的房子。
还在梦中?
还是梦从来都没有醒过?
床的斜对面有一张木桌子,木桌上放着一对精致的瓶子,一个竹筒,一株花开正艳的紫藤花花栽盆。
精致的瓶子居然一左一右都各自精工细琢雕刻着一幅半截的美丽图画,画中还有人,一男一女依偎在一起,观赏着眼前如水帘般垂下来的一串串蝶形的紫藤花。图画上还题了一首诗赋,晚唐诗人李商隐的无题诗歌之一。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近旁的竹筒上也刻画了山水图一幅,山里有林,林中藏水,林木间隐隐透白,清澈溪水顺着曲折坑道缓缓淌流下竹林下的那潭浅绿静谧的湖泊,湖泊右上方那艳阳下,刻画着两行字词:醉人的恋情,依依的思念!
多么美的意境,多么浓烈的爱。
这种爱却像已被造成遗憾,伤感散落遍地。
从梦中走出来的好像还有声音,仿佛听到有一种声音在呼喊,声音好像是从窗外传进来的。
打开窗,阳光就像潮水一样涌了进来。
恍惚间,他看到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好像就是踏着光来的。
雪白的衣裳,雪白的肌肤,她的脸上还带着笑容,一笑倾国倾城。
她只是看着韩亦轩微笑,没有说话,韩亦轩却从她的笑容中和眼神中看到许多让他觉得惭愧的情感。
包容,善良,仁爱,奉献……
仿佛她就是上古时代创造出来的万物中最完美的化身。
她不是仙神界跌落凡尘的仙子,就算仙神界的神仙也远远没有这么伟大和无私。
可,她是谁?
韩亦轩忍不住又去看着她,从她的眼睛里也看到了他自己。
他突然觉得她眼睛里映出的模样居然如此陌生。
她是谁,我又是谁?
这一刻,他像是也忘记了韩亦轩这个人,他更像已变成了某一个人。
这里本就没有姓氏与名字,只有他与她,只有男人与女人。
还有花香,淡淡的花香幻化成春风,吹起男人与女人深心处那一片深似海的连系。
他已伸出了手,再卑微的心,在这一刻,这种花香和光之下,都忽然涌出了勇气,想去牵起她的手,想把她拥入怀中,然后两个人变成一个人。
她也伸出了手,她的手也像她的人一样,好像有着一股伟大而神奇的力量,仿佛根本就不该在凡尘存在,韩亦轩的眼睛却注视着她手上系着的那串珠石。
因为这串珠石仿佛在向他叙说一段故事,一段充满着快乐和幸福,却由于某种状况渐渐扭曲成伤感的故事。
这种耐人寻味的伤感仿佛也在他的深心处逆成一道无法愈合的回忆。
就像黑夜里的那一弯盈缺的明月。
他再抬起头,看向她的脸时,视线却渐渐模糊了。
光突然把她送到他身边,又突然把她带走……
他的深心处又划过一条刀光……
他毫不犹豫的追上去,去捉住她的手,却什么也捉不到。
他静静的看着自己的手,看着光遗留在他手上的痕迹,他突然觉得这双手也不属于自己,因为他感觉到一种刺骨的冰寒,就像被埋葬在冰封三万尺下。
还有光,光在窗外,窗还是那一扇窗,他却分不清自己是在窗外还是窗内?
他的深心处也有一扇窗,他等了二十多年,才等到为他打开窗的她。
——张小妤。
张小妤呢?
他好像现在才突然记起张小妤来。
就在这一刻,回忆就像潮水一样涌现在脑海里。
——圃星洞内,又发疯的上官秋枫,疯魔的黑僦,突然变卦的宁崇阳,花白雪的笛音……
六个人的两个战场,可最后的战况变成了怎么样,韩亦轩却一点都记不起来。
他想回忆起来,又不敢再回忆。
——世界如此之大,我却一个人。
他极害怕悲观和极端的念头又一次击垮他的内心。
他想冲出去,冲到山的那一边,跳入冰凉的的湖水下,重回到水的世界,摒弃掉一切的杂念,就像回到人最初的心境。
他没有动,他忽然就静了下来,因为就在刹那间,他深心处涌出一种又特别又奇妙的感觉,就像刚才看到踏着光来的女人一样。
这是人与人之间心系的一种感应。
韩亦轩知道她不是张小妤,他只是好奇这个女人是谁,与这个女人相互感应的另一个自己又是谁?
为什么会有另一个自己存在?
打开门,他走了出去,去寻找这种感应的源点。
门外也有光,烛光,一盏盏像黑夜里飘动的幽灵的烛光。
一道门之隔,一边白昼,一边黑夜。
人好像也是这样,一具皮囊之隔,心与心之别,也许也是天与地。
烛光也似察觉到了这里又有了生气,翩翩起舞摇摆,便连墙壁上深奥奇特的图案也随着光的摇曳,仿佛也活了过来。
烛光指引的路并不长,韩亦轩却像已走了很久。
他的身影也在幽幽亮的灯光下,被拉得好长好长,长至深心处。
他的脚步踏得很碎,他第一次觉得黑暗里的光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他也第一次觉得在幽暗中走路如此的艰难。
无论黑夜还是白昼,路还是那条路,人会感觉害怕,是不是因为他的内心里有了另一条路,用懦弱胆怯和恐惧铺垫的路。
韩亦轩内心里的路又是什么?
无论是什么样的路,他都已在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经过了多少道门,他已停在一道虚掩的门外,因为他感觉到那个人就在里面。
他没有犹豫,推开门,走进去。
门里面也是幽暗的,没有烛光,也没有阳光。
那一扇窗如此的奇怪,居然将阳光也隔绝在外面。
虽然没有光,韩亦轩却知道地下铺着一张非常柔软的鹅毛毡,地毡的那一边有一张有些年头的太师椅,椅子的前面有一张高床,就像有人坐在椅子上,看着床上沉睡的人儿。
床上沉睡着的人儿一定很美,韩亦轩还没有坐在椅子上,他的心里已有一种又甜美又幸福的欢乐。
椅子是空空的,床上呢?
床上会不会还有一个舍不得起床的人儿在睡着?
韩亦轩慢慢的走近过去,床上果然沉睡着一个人儿。
这个人居然也穿着雪白的衣裳。
难道她就是那个踏着光来的女人?
韩亦轩想再靠近过去,看看她的容颜,却又忽然停了下来。
这个人儿睡得如此安适,没有动静,也没有声音。
韩亦轩实在不忍心打破这种又凄美又奇妙的安好。
窗外好像又吹起了一阵阵的微风,一片片枯叶随风凋零,飘过眼际,飘过窗台,飘落成惆怅伤感的痕迹,然后重归尘土。
经过漫长的岁月,冲破重重障碍,萌芽,再开始一段过程不一样,结局却无法更改注定了的一样的成长,然后继续蔓延成一道道深之又深的悲凄。
再回头看时,韩亦轩觉得自己去看沉睡着的女人的心已经变了,他不知道变成了怎么样,他只知道这种感觉已刻在心头。
而这种感觉的人不是沉睡着的女人,这个女人就在外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