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阁学院后院,梅子坞的家。
梅子坞的家自然也是在韩阁学院后院,像他这么高大笨拙又慵懒的人,他的家自然只能在韩阁学院里头。
而,韩阁学院后院风景优美,空气清新,正巧蓝隽老师的居所也在后院,基于这么几个原因,梅子坞的家大概也只会安居在学院后院了。
虽然,梅子坞家也在后院,可,蓝隽从花田走过去,也得走一段不太近的路程。
走过一段不繁茂却足以让很多人迷路的竹林后,蓝隽便来到了梅子坞家。
刚走出竹林,蓝隽便看见了梅子坞在园林里走来走去,不知正苦恼着什么事情?
“在忙什么呢?”蓝隽高声喊叫了一声。
“噢,蓝老师。”梅子坞看到了蓝隽,整个人一下子精神起来,一脸很和蔼很亲切的笑容,说。“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劳烦蓝老师光临寒舍?”
“探个多年的老朋友,还需要择个好日子?”蓝隽已走了过去,走进园林里。
“不需要,完全不需要。”梅子坞笑了,还笑得很开心,今天似乎真的是个好日子。
“这颗更萌芽的小树苗就是你最近在研究的科目?”蓝隽指着地下冒出一点点的树苗说。
“只可惜,一直都没有进展。”梅子坞苦笑了一下,手指轻轻点了一下小树苗,小树苗便立即没入了泥土下。
“我们毕竟已经不年轻了,可不能奢想还像那些年轻人一样,耐心专研个个把星期就能搞定一个新科目。”蓝隽瞟了一眼那房子,说。“那也太贪心了点。”
“这是什么话,我们都还年轻得很呢,蓝老师你稍微的打扮一下,走出去来个回眸一笑,那些年轻人的魂魄,那是一个飘飘的。”梅子坞似乎还觉得自己说得不够生动,挤挤眉眼、指手画脚的动起来。
却不知为什么,这些本应该很逗趣的动作,经过他消化之后,滑稽得很,简直能把一头猪气死。
蓝隽不是猪,更不是一般人,情商高得很,虽然实在不什么逗趣,她还是装得很有兴致的模样。
“飘向天堂还是飘下地狱?”
“飘向……”梅子坞指着地下,正想说出后面的几个字,可,还没说出口,自己已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开了肚皮。
蓝隽也笑了,这次是真的笑,笑得似乎比梅子坞还开心,肚皮都快要笑破了。
她的肚皮当然没笑破,一个女人总不能在一个男人面前笑得这么开的,像蓝隽这么样的女人更不能,她强忍着,没笑得这么失态。
“我现在终于弄明白了一个事实。”蓝隽说。
“弄明白了什么?”梅子坞说。
蓝隽看着他,说。“男人时时刻刻都想着笑话逗女人开心,不管什么样的男人都一样。”
——却不知这本身就是一个笑话……
这句话,蓝隽当然没有说出口,她也像大多数的女人一样,不是不知道或者忘记说,而是不忍心说。
当然有一个男人是个例外,每个女人心目中都绝对有这么一个男人。
“却不知这本身就是一个笑话。”
蓝隽没有说出这话,梅子坞自己却说了,说出这话,嘴口鼻子眉头都在笑,一起笑,就真的当做一个笑话。
蓝隽吃惊的看着笑着的梅子坞,看了很久,仿佛现在才看出来梅子坞的确像个真正的男人。
真正的男人好像都是将自己放在家人和爱人之后的。
然后,她又笑了,笑到心里去。
她笑,梅子坞又跟着笑了。
天气如此的好,阳光如此的灿烂明媚,人儿又如此的多骄,实在应该多笑一笑,笑了又笑。
“笑不了啦,实在笑不了啦。”蓝隽卷起衣袖,拿起屋檐边的水桶,再走下园林里,往地下的蔬菜施水。
“年轻真好,哭得笑得,能蹦能跳,我这副老骨头可经不起这么样的折腾。”蓝隽停了下来,似乎想到了一些事。“至少,年轻人他不糊涂。”
这话似乎还有点别的意思,梅子坞似乎也听出来了,可他却不说话,他也去拿了一桶水,浇起水来。
“年轻人救了人,至少还懂得问问那人的姓名来历,我却什么都没问,就跟人家做了好几年朋友,真够糊涂的。”蓝隽说。
他仍在浇水,在听,却像是在听着别人说着别人的事情,脸上还露着很同情很生气的模样。
“再怎么说,他也应该有个交代。”蓝隽停下手来,看着他说。“你说是不是?”
“必须给个交代。”梅子坞很严肃的说。
“必须给个交代?”蓝隽问。
“必须给,老老实实的给,就算要了他的命,他也绝不能皱一下眉头。”梅子坞看着蓝隽说。“这是时下年轻人对别人正面的最低要求,别人必须做到。”
蓝隽已经离开了梅子坞家,很轻松很愉快的离开,因为她今天来这里的目的达到了,因为她这些年来都在犹豫的答案,今天终于都个得到了肯定。不管走过的或没走过的路有多艰辛,内心的挣扎与煎熬有多沉重,她已决定,这条路必须继续走下去。
黄昏,将近黄昏。
城堡,古老辉煌的城堡。
从韩阁学院回来之后,韩昱便一直呆在房间里,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太阳,慢慢的炎热,慢慢的降温,然后慢慢的落山,一动不动的站在那,站了很久很久。
‘命’依然坐在暗黑的角落里,他也在看,也看了很久很久,他不是看窗外的日光,他看的是韩昱,因为他突然发现,在他心里像神一样不倒不灭无所不能的韩昱也老了,突然间就老了,老得就像一个将近入土的老人一样,什么事都做不了,唯一能做的便是等着吐出最后一口气的下一秒,然后永远的离开。
‘命’知道为什么,可他却帮不了他,他的命理已经不准了,至少他自己已经开始这么觉得。到了他这个年龄,不管以前多么风光多么高超的本领,一旦动摇了,谁都经不起这么样的打击。
所以,就算他真的推算出万无一失的法子,他也不敢相信这法子真的是万无一失。
所以,尽管他累了惭愧了,他也只能吞下这口想帮却帮不了的煎熬。
杀了她!
不知过了多久,‘命’听到了韩昱说出了这三只字,语气很坚定,他似乎不敢相信这些话真的是韩昱说的。
韩昱已转过身来,看着‘命’,一只字一只字地再说一次——杀了她。
看着韩昱犀利深邃坚决的目光,‘命’没有说什么,他深深的闭上了双眼,然后慢慢的睁开。
“真的要杀了她?”
韩昱又转过了身,看着窗外消逝的夕阳,没有说话。
“她并不是那四个人当中的其中一人。”命说。
“我知道。”韩昱说。
命没有再说话,也不需要再说任何话,因为该说的、该做的,他都已经做全了。
“她现在在背后密谋着一件很不简单的计划,我绝不允许在关键的时候,出现任何的意外。”韩昱说。
命又闭上了双眼,也不打算再说什么,因为他知道只要是韩昱已经决定的事,就很难改变。因为他觉得自己也没有资格再说什么。
韩昱已走出了‘命’的房间,朝着Y室走去,因为Y室里住着一个人,一个让他魂牵梦萦的人。
刚才影子已经回来了,刀锋也回来了,他们都各自带着一个消息,对韩昱都很重要的消息。
这两个消息其中的一个当然就是绝尘的踪迹,另一个就是能逃脱卓别离‘拾荒’记忆消除的那个人的踪迹。
这个消息,卓别离自然也知道,韩昱就没多想了。
卓别离不仅仅是他的左右手,有时候更是他的头脑,很多事情他都帮韩昱处理掉,而且处理得比韩昱还好。那个人既然有可能会破坏韩昱的计划,卓别离当然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所以,韩昱就可以无后顾之忧,专心的去找绝尘。
他决定明天便去会一会绝尘。
他知道明天是个很关键的一天,也是个充满险境的一天,绝尘这个人他实在看不透。所以他必须让自己休息好,必须使自己有充足的精力去应付绝尘。
在那之前,他还想再看一眼小颖,好好的很仔细的再看一眼,尽管他已经把小颖的模样甚至关于小颖的点点滴滴都深深的记在心里,他还想记得深一点再深一点。因为他害怕,害怕他这一去就再也没机会再看见小颖的容颜。
在暗黑的走廊里,他遇到了他的管家彭桧,彭桧见到了他非常尊敬仰慕的大少,特别高兴,叽叽咕咕的说了很多话,韩昱却似什么都没听到,他只说了五只字,便走进了Y室。
——你应该累了。
韩昱坐在那张椅子上看着躺在床上的小颖,已经看了很久很久,仿佛情愿一直看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天际渐渐亮的时候,韩昱才闭上了双眼,勉强自己睡上一会。
阴天,天空灰暗。
宇仙塔,塔内。
今天虽然是阴天,天空还很昏暗,可,还有光,照进来的光刚好便照在还睡着的冰繇的脸上,绝尘就坐在床边看着冰繇,看着被光线照耀着的冰繇的脸,很愉快的看着,他也不知道自己今天为什么这么有兴致想好好的看一看冰繇的脸。他只知道看见了冰繇睡得如此安稳的模样,他的心踏实了很多。
冰繇睡醒了,她睁开眼的时候,便看到了绝尘很愉快的模样,然后她的心情也变得很愉快。虽然她脸上的表情还是一样冷冰冰的,不过,绝尘已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她的心情。
他们俩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似乎也看了很久很久——
“你为什么不问问我,今天为什么心情这么好?”绝尘说。
“我不问。”冰繇看着他的眼睛说。
绝尘已站了起来,走到窗前看着窗外阴暗的天空,阴暗的天空一点都没有影响到他今天的心情。
“他来了,他现在正慢慢的朝着这里走过来。”转过身,一样很愉快的看着冰繇,说。“我等这天已经等了很久了,我很期待跟姓韩的好好的会一会。”
冰繇已站了起来,就站在绝尘面前,又看着他的双眼说。“你这一去,有可能你会死的。”
“我知道,所以我才非得去会一会他,我想看看姓韩的身上到底有着什么样的传奇秘密,能威胁到我的生死。”绝尘说。
冰繇很认真的再看一眼绝尘,然后转过身,走了出去。
才没走多远,却忽然停了下来,不得不停下来,因为绝尘不准她离开这里,在这里绝尘要拦住一个人离开,极其容易。
“你知道我等这天已经等了很久,哪怕我会死。”绝尘再将这句话再说一遍。
“我不允许你死。”冰繇似乎也非得要让绝尘知道她有多坚决,她又再坚决的将这句话再重复了一遍。
我绝不允许你死——
绝尘也看着冰繇的眼睛,冰繇这个反应,他有点惊讶,隐约中他似乎看到了一种什么东西了,却说不清楚。然后他说了一句话便走出了宇仙塔。
我不会死的——
宇仙搭,塔外面的平地上。
尽管才没睡多久,韩昱的精神色依然很好,一点都不比当年旺盛时期差,他必须要以这么样的状态出现,因为他今天要面对的人是他从未遇见过的。因为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他今天有可能会死,他不能死,还没有完成他的心愿之前,他绝不可以死。
他知道绝尘也一样,也绝不允许他自己死,刚走上宇仙塔外面的平地上,韩昱便看到了绝尘对待今日这件事的态度。
他在微笑,很轻松很愉快,完全没有一点面临死境的模样,韩昱敬佩他。
“我们又见面了。”绝尘看着韩昱说。“欢迎光临宇仙塔。”
韩昱没有说话,他需要静一静,他必须静下来,将这里的环境完全熟悉透,将绝尘这个人了解透。他不想死,至少必须做到这些。
“其实很期待跟你见面,你知不知道,我等今天已经等了很久很久。”绝尘说。
“至少现在你等到了。”韩昱说。
“是啊,只可惜,也等到了死亡,不是你死就是我死。”绝尘说。
“你本该知道我会来的。”韩昱说。
“所以,我准备好了。”绝尘说。
这句话说完,两人忽然都闭上了嘴,无论怎么样,这么样的胸襟,无论是谁都值得尊敬。
只有拥有这么样胸襟的人,才值得别人等,才能让别人心甘情愿去等。
他们都在等,却显然不是在等最有把握的刹那,因为俩人都是堪称神的人,最有把握的那一刻永远不会到来。
他们等的是一种状态一种态度,正如一瓶上等的红酒,开气之后,要等到它最适合品尝的时候才品尝一样。
雨声,没有风声没有雷声,只有雨声。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绵绵的细雨。
这雨已沾湿了他们的衣服,他们却都没有动,这一动就一发不可收拾,这一动或者就是永远,谁都不想这一刻来得太快。
雨越下越大,天际的阴霾已渐渐散开,泛开一片片白云。
这雨没有即将要停,这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前兆,下一刻,狂风暴雨,不可收拾。
下一刻,总不会等太久——
他们动了,几乎同时动,这一刹那,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甚至两两死亡。
谁能活?
谁会死?
谁知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