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无声,花无语,因为这条路是遍地黄沙荒芜的路,无人烟,无草木。
只有两个人,两个上路的人。
其中一个人当然就是宁诚非,而另一个是曾经的风迹——宁崇阳。
像蓝廷这么样的人怎么会只让宁诚非一人来寻找生死灯,只是他身边这么多人,为什么偏偏让宁崇阳去?
只怕别有用心。
虽然无风,却总像听见了风声,从遥远处吹响的风声,吹响人的心弦。
宁诚非忽然问。“你有没有听过这种声音?”
宁崇阳沉默,没有回应的意思有很多种,其中一种就是根本就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宁诚非说。“我以前就经常听到,我也来过这种地方,一待居然就待了三个多月,倒真难忘。”
宁崇阳还是沉默,他好像一点都不想与宁诚非交谈,若不是蓝廷的要求,说不定他早已与宁诚非兵分两路去寻找生死灯。
宁诚非反而来了兴致。“那一次就在八年前,我第一次受命,追捕三个在逃的逃犯。”他笑了笑。“也不知道,是我倒霉,还是他们故意将我引进这种遍地黄沙的不毛之地。走入那个地方之后,我不仅失去了他们的踪影,还迷失了方向。”
这次他也不等宁崇阳开口问,他又接着说。“幸好,我虽然成了倒霉蛋,我的命却还是生得挺硬的。”他的目光仿佛已飞向了远方。“就在我几近绝望时,一个坏坏的女孩及时出现,救了我。”
宁崇阳已开口,其实他本来还是不想开口的。“这个坏女孩就是现在我们要去找的容小燕?”
宁诚非笑了,苦笑。“现在看来,也不知道她是救了我,还是把我从一个泥潭推到另一个更深的泥潭中。”
宁崇阳冷冷说。“若然她没有出现,只怕你早已在泥潭中沦陷。”他的眼睛里闪过一种深沉的无奈。“我杀过人,经常杀人,可是像这种地方的杀人法子绝对更残忍更可怕,因为它几乎让一个人历遍人生的所有煎熬,期望,无奈,困惑,放弃,挣扎,绝望,将一个人活活折磨致死。”
宁诚非并没有完全经历过,因为容小燕及时出现了,因为他是宁诚非,他却觉得自己完全明白这种可怕。“你也曾用过这种法子杀人?”
宁崇阳眼睛里又露出那种十三年来浸淫在血与孤寂的杀气。“我杀人从来只求斩断苦痛,可以一剑刺死,绝对不会再刺第二剑。”
宁诚非说。“所以,二十六个杀手都死了,而你幸运的活了下来。”
宁崇阳的眼色又更冷,可是,他又不得不承认,在复仇这件事上,他自己的确也算是幸运的人。
可是,人生除了复仇,还有很多事情的。在那些事情上,他却是不幸的。
伊人的死别,家族的灭亡,被逼走上复仇的路。
没有走过宁崇阳走过的路,绝对无法想象,这件事有多不幸——幸好,他还活着。
一阵风终于吹起,吹起了一地的沙尘,茫茫的一片沙尘,仿佛了无尽头。
宁诚非忽然驻足遥望向茫茫的沙尘,他的眼睛仿佛也被风沙吹痛,所以他眯着眼睛。“看来我们又要倒霉的,前面的沙尘中好像卷起了沙尘暴。”
宁崇阳也看向茫茫的沙尘,他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不是沙尘暴,沙尘暴并不是这样的,现在这个时节也很少有沙尘暴。”
宁诚非的眼珠子转了转。“不是沙尘暴,又会是什么?”
宁崇阳没有回答,也不需要回答,因为他们已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就像兵刃相见打架的声音。
渐近渐响,前面的尘雾中果然有人打架,三五成群的,好像打得不可开交,好像还有人流血,还有人倒下,还有人即将要倒下。
尘雾中,一剑又在刺出,刺向脚下不稳踉跄后退的人的心窝。
没有流血,没有人倒下,刺出的剑却已断,断剑在另一个人手上,一个看起来又洒脱又风流眼睛总是在笑着的人。
握剑的人吃惊的看着他,目光中却还充满着憎恨。“你到底是什么人,少管闲事。”
至今,倒在地上的人都不是他,他手上显然有过人的功夫,可是他过人的功夫还不足够使他有恃无恐,至少他已看出来自己绝对不是眼前这个人的对手。
这个突然出现折剑的人当然就是宁诚非,他正想再玩乐一阵子,身后却响起了一个人的声音。听见这个声音,宁诚非脸上的表情仿佛都变苦了。
“这个人不是多管闲事,他是四王子最新招揽的鬼王杀手,他叫宁诚非。”
这个人叫什么名字并不重要,鬼王杀手这四只字才最吓人,握剑的人仿佛连握剑的手都已没有往日那般沉稳,他脸上的肌肉仿佛也抖了一下。
宁诚非却已没有兴致再玩乐了,他只希望背后的这个人别拿他玩乐才好。
背后的人微笑着说。“而且,他还是我的男人。”
宁诚非笑了,笑得很自然,至少他自己觉得自然,回身,面对着身后的人。“好久不见。”
这四只字说出口,宁诚非就有种想抽自己嘴巴的冲动,倒不是因为他面对着的这个人眼中有异样的目光。
这个人不但没有异样的目光,反而笑得很甜很温柔,就像情顿初开的女孩,看见有情郎。他只是怪自己怎么会说出这么笨的话。
握剑的人和他未死的同伴已悄悄的离开,无论谁,只要没有那种无谓的傲气,看清了形势,大多都会知难而退。
宁诚非却不能闪退,他本就是为了找容小燕而来的,无论容小燕脸上的表情变成多么难看多么吓人,他都不会退。
何况,容小燕看着他的表情不仅不难看,还越笑越甜。
宁诚非终于忍不住了。“我时常都觉得这个世界太缺少欢笑,因为欢笑不但可以驱逐不幸,还可以创造奇迹。”他的脸上露出苦痛。“可是,若然是别的笑,笑得太久,只会让一个人的脸老得很快。”
容小燕还在笑。“你刚才的举止和脸上的表情,只怕没有人能够忍得住不笑。”
若然一个女人存心着意在某一件事上,男人最好尽早放弃狡辩,宁诚非当然是这方面的老手,所以他立刻转移话题。“刚才你说了什么话,我什么时候成了鬼王杀手,四王子又是谁?”
宁崇阳并不是这方面的老手,他简直好像对别的人完全没有兴趣,他只远远的在一边走自己的路。
容小燕却仿佛要生气了,小嘴几乎都已噘起。“除了我之外,这两年你身边到底又多了几个女人?”
女人的心实在难以捉摸,突然变成这样的话题,宁诚非简直哭笑不得,可是他又不能表露出来,只能装作平常的样子。“那个四王子跟女人有关连?”
容小燕几乎要跳起来。“你的心果然让别的女人给掏去了,两年前,我岂非已详细的告诉过你,南城大概的状况。”
“掏走我的心的人,是两年前的你。”容小燕又一笑,她喜欢他说这种别人听见会起鸡皮疙瘩的话,宁诚非接着说。“难道,你不知道你自己说话的声音有多动听,你一开口,便让人只记住你的声音,却忘记了你说过的话。”
容小燕已跳了起来,跳过去紧紧的牵着宁诚非的手,若然人心之外没有一块肚皮相隔,一定能看见她的心已融化。
“南城的天下其实是属于两个人的,其一就是乔仲谋的恩师皇甫元婴老先生,另一个就是地下城鬼城城主鬼见愁。”
宁诚非这才记起一点。“这个四王子就是鬼城城主的四儿子鬼修?”
容小燕点头,宁诚非立刻又抢先问。“听闻四王子鬼修,好像与鬼城的所有人都不太一样。”
容小燕又点头。“四王子对所有人都用心对待,他也是唯一一个尽得南城绝大多数人心的人。”
宁诚非笑了笑,说。“若然,我有一事相求,四王子会不会也慷慨相助?”
容小燕忽然盯着他看,说。“你要求他什么?”
宁诚非故意装出很随意的样子。“暂时一借鬼城的宝物生死灯。”
容小燕充满灵气的大眼睛中已露出惊讶的神色,可她更担忧他的安危。“你为什么要借生死灯?”
宁诚非说。“自然是觉得有趣,男人的心头好,无非就是金钱与女人,我却独爱宝物,我的身边虽然经常美女如云,可是像生死灯这么样的宝物却一件都没有。”
容小燕还在看着他,好像看了很久,才缓缓的说。“生死灯毕竟是鬼城独一无二的宝物,绝对很难借出来,整个南城只怕只有一个人可以帮得到你,因为整个南城只有他一人与四王子有交情。”
“这个人是谁?”
“乔仲谋。”
午后,起风居。
还是同样的地方,还是同样的人,还是一样的流水声,所有事情仿佛都没有变,变的从来都是人心。
桌上没有美味菜肴,也没有深藏好酒,今日不是盛宴的日子,往后也不再是。
昨日之昨日,他们还是老朋友,老朋友相聚,自然美酒佳肴,以礼相待。
今日却已很不同,老朋友已经变成不是朋友。
既然已不是朋友,自然就不会盛宴相待,说不定反而会是兵刃相见。
周遭仿佛已弥漫着窒息的杀气,就像一根导火线,一点火星,带来死亡。
火在哪里,火就在他们的内心里——人心永远是尘世间最可怕的武器。
没有人动,仿佛世间万物都忽然静了下来。
蓝廷静静的看着还残留着战迹的竹林,韩亦轩却似静静的听着流水声,他们都好像各自有着心事,又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蓝廷终于开口问。“你好像没有急着要知道张小妤的下落?”
韩亦轩冷冷说。“我已经等了个把月,又何必急于一时。”
蓝廷笑了笑,说。“我已经变了,难道你不怕,这只不过是我拖延你的一个计谋?”
韩亦轩说。“我也变了,我随时都可以杀人。”
蓝廷凝视着他的眼睛,韩亦轩的确说得一点都不假,因为他已看到杀气,他又笑了笑。“我们毕竟曾经是老朋友,你还是我想要的敌人。在你来之前,轩辕古龙就已开始起阵,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
终于刮起了一阵风,就像暴风雨下的那阵风,蓝廷又说。“在那之前,我们不妨再谈一谈夺取了生死灯之后的事。”
韩亦轩忽然也凝视着蓝廷的眼睛,忽然问。“你让宁崇阳一起去夺取生死灯,到底有什么目的?”
“你想不到?”蓝廷目光中闪过一种傲慢。“我只不过想知道一个人在生死关头,他的决心到底有多坚定。”
韩亦轩说。“可是,你看似更想看见死亡,最好他们全部都在鬼城阵亡。”
蓝廷轻轻一笑。“我为什么要他们死,别忘记我们最大的敌人是六道族人。”
韩亦轩怔怔的看着蓝廷的眼睛,他正想再试探一些别的事,起风居的竹林里又吹起了一阵风,一阵怪异的风。
“好像有消息来了。”
枯叶纷飞,这阵怪异的风已吹到蓝廷的脚下,形成一个漩涡。
蓝廷伸出手,漩涡中好像有一颗东西飞出,飞入蓝廷的手中。
韩亦轩没有问,因为就算他不问,蓝廷也一定会告诉他。
“张小妤的下落,我已知道,她还活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