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冲突以后,冰玉离开了天宫。
她,她会找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把孩子生下来,独自一人把他养大!
冰玉的这个决定彻底触怒了阳翊。
他妒火中烧,如痴如狂,他不断地派人找她,内心深处更是各种情感交错翻滚。
他承认她的眼光,灵族本性确实是狼,即使他竭尽全力地让自己披上羊皮,混入羊群,假装是只循规蹈矩的羊,狼终归会背叛羊。
归根结底,他也只是个妒忌心极强的男人,他更无法承受她的背叛带来的打击。
这种恨意在他得知她居然真的生下孽种的时候达到了端。
嫉妒的火焰将他的理智彻底焚毁,他无视一切显而易见的证据,只铁了心地觉得这个孽种不应该存在于世。
他带上青铜面具,趁乱抢走她的孩子。
看着她明知不敌却强撑着虚弱追出去的时候,他的心里没有半报复的快感。
他无比地恨怀中那婴儿的父亲。
他要杀死孽种,让她尝到背叛的代价。
但不知为何,内心深处却又生出一抹侥幸,也许……也许他真的是自己的孩子!
这是连他自己也不懂的矛盾和错乱,反复的煎熬让他最终迁怒孩子,亲手在婴儿的后颈刻下耻辱的印记,之后又封住了婴孩的五识,把他扔进凄绝血池。
如果他是灵族的血脉,凄绝血池会让他长大,如果他和自己无关,自然会被凄绝血池融化。
这是他能找到的最合适的处置了。
之后的整整一百年,他都不敢打开血池的封印。
一直都强势的他第一次开始害怕,不论那孩子是生是死他都害怕,他异常的后悔,他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深深地伤害了她,从最开始,从他第一次拒绝她的时候开始,他就已经伤害了她。
尤其是那一夜的错误之后……
他若是能早早的承认这份感情,他们之间……本还有的回旋余地,可他却一错再错,他把他们之间所有的可能都亲手碾碎!
……
……
打开凄绝血池的封印是一个偶然。
那一日,阳翊因为心魔而难以入定时,突然感应到凄绝血池处一阵震动,似乎是里面有个东西想要强行打破,闯出来。
一直以来都被心魔缠绕的他立刻想起了百余年前扔进去的婴儿,结果打开封印,见到的却是已经成长为翩翩少年的月无心。
无可辩驳的事实摆在面前,她生下的确实是他的孩子,天道并没有彻底灭绝灵族的打算,只是那一次,就——
激动和懊悔同时袭击他的心头,尤其是看到月无心虽然拥有绝世的天赋、翩然的外貌,却……因为没有人教养,言行幼稚恍如婴儿,举止也如野兽般直接,凡是都只凭本能行动的时候。
那一瞬间,虽然月无心的眼眸中看不到他,他却情不自禁地抱住了这个完全抗拒他的儿子。
任凭他挣扎或反抗,阳翊都紧紧地抱住他不放手,他发誓一定要补偿他们,他要让月无心成为灵族历史上也是最天才的后裔。
在他的身上,阳翊再次找到了最早的自己。
他把他带回天宫,对外宣称这是他的养子。
他手把手地教导他,不厌其烦地教他生活常识,从最的事情开始教育。然而月无心是那么的天真又那么的固执,哪怕是个最简单的穿衣,都必须花费阳翊数倍的心力才能教会。
世人都以为阳翊的耐心全因为看重月无心的天赋,却不知道一切都仅仅源于愧疚。
从始至终,阳翊都没有脸承认自己是他的父亲,他只是竭尽全力地打磨他,把月无心身上的野兽痕迹全部擦掉。
耗费了二十年的打磨终于让月无心褪去了野兽的粗暴,正式出现在人前的他,优雅美好,接人待物彬彬有礼,任谁也想不到这盛开在夜下的月光花的美人,曾经像魔兽一样粗暴野蛮。
阳翊满意地看着月无心渐渐成长为他喜欢的摸样,但他也看到了月无心眼中的疏冷。
被剥夺了感情的人,只是依照世人的希望表演着感情,藏在温婉之下的是无尽寒冷。
但阳翊不想揭穿,没有感情的月无心才是比自己更纯粹的灵族,他不会爱上任何人,也因此不会犯下和自己的错误。
如果——
冰玉没有返回天宫的话!
……
冰玉回到天宫时,已经是月无心都跨入渡劫期的三百年后。
她本就是个成大事的女人,从失去骨肉的悲痛和失落中醒来后不久她就再次振作,五百多年来,始终以鬼面的名号在天宫的治域内活跃,追杀仇敌的同时也闯下诺大的名头。
现在,几乎所有参与当年事情的人都被杀死了,她也该回天宫向最后一个人讨债了。
这最后一个人,就是阳翊。
然而,蜿蜒到云海深处的天梯上,立着的却是一名浅色衣裳的高冠男子,通体灵光笼罩,璀璨如瑰日如皎月。
月无心。
冰玉听过他的事情。
他是阳翊在放逐了自己以后收养的弟弟。
和天资极差全靠拼命才拥有一线生机的自己不同,月无心是个真正的天才,天资绝世,容貌也同样无双。
所以才会明明是个野兽养大的孩子,却让他破例带回天宫,亲手教导,爱护得无微不至。
嫉妒让她本能地讨厌他,甚至于讨厌他的名字。
即使天梯前他言辞恳切再三邀请,他也只是出于礼貌地回看了一眼。
这一眼,心底早已长合的伤口再次裂开!
这个波动——
当年,她叛出天宫,遭受来自全世界的追杀。她不愿回头,在举世皆敌中艰难求生存。所以孩子才刚出生,她就因为担心他会不知什么时候因为自己的疏忽被迫失去,特意在孩子的身上刻下记号。
结果却在月无心的身上发现了同样的记号!
无须更多的确定,他确实是她六百年前丢失的儿子!
可是……他叫她姐姐,她的儿子居然成为了她的弟弟!
阳翊不可能不知道,他明明知道却还要让月无心负责接待自己,他——
这份触动让她的心再次沉浸在痛苦中,当月无心主动伸出手,欲牵住她与她一起踏上天梯,她嫌恶地扭过头。
心中的恨意,疯狂的燃烧。
我对你的爱难道就真的什么也不是吗!
你竟如此恨我,连对我们的孩子也是一样的残忍!
那一刻,她发誓,必定要揭穿阳翊的假面具,让他失去他不惜牺牲所有人才得到一切!
……
许多许多年以后,一场大战把修真界几乎完全毁灭。
大战落幕时,她封印了他,并因为封印的反噬而神魂俱灭,只一抹意识依附着琉璃七色蛇,被容裔随身携带,苟延残喘。
那是她最幸福的一段时间,虽然魂魄不全,对时间的感觉都浑浑噩噩,却能每时每刻都和回归本性的他一起,踏遍天涯。
又是许多许多年以后,停滞的风云再度涌动,本该被彻底埋葬的黑暗面破开封印,自命为帝尊,掀起新的滔天血浪。
好在当年的种种布置也随之开始发动,暂时挡住了帝尊的步伐,给了修真界应付的时间。
但整个修真界还是无可避免地再次被卷入了黑暗和血腥之中,容裔和她更是被困在炎冰狱内,随时可能死去。
然而即使自身都难保,容裔却还护着只剩一抹残魂的她,一如当年荒原上和她初遇的他。
这一次,也该我回报你了。她如此着,释放了最后的力量。
……
真元彻底枯竭的时候,容裔睁开眼,看着最后时刻仍然不肯舍下自己的琉璃蛇。
“我从来都不值得你爱,爱上我,是你这一生中最大的错误。”
他惭愧的着,若是一切都能够重新来过,他愿意向众生忏悔,愿意自缚在罪恶和**的祭坛上,不求解脱。
“对不起,我爱你,却一直都不敢承认。我……有时候甚至嫉妒自己的罪孽,至少我的黑暗面足够干脆,胆敢把心中的爱意出口的。”
他闭上眼,任业火燃烧他最后的神魂。
再过不久,他就会彻底消失,带着他的罪孽和他的遗憾,彻底的堕入地狱。
然而预料中的炽热却没有降临,一抹清凉笼住了他的神识。
他睁开眼,看到的是冰玉那行将散逸的残魂。
透明的身体抱住他,单薄的嘴唇滑过他的脖颈。
“我……我从来都没有真正地恨过你。或者,我越是恨你,越是证明我爱你。我……一直都只想把你从自缚的祭坛上解放……你并不是天生的圣人,没有义务为这个世界背负那些没有价值的责任,你有权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就如我想要的是一份的幸福……”
神魂在业火中激烈燃烧,所化的清凉洒在身上,带来他更深更痛的触动。
“当初……我无视你对我的感情,倒行逆施,为天下不容,唯独你……从头到尾都没有放弃我,不惜焚烧自己也要阻止我……”
“这些都是我心甘情愿的。爱情这东西很奇怪,我喜欢你的时候,你不承认喜欢我。等到你开始喜欢我的时候,我却受不了你喜欢……”
“是啊,兜兜转转浪费了那么多的时间,真正意识到我们其实彼此喜欢的时候,却没有时间了。”
“傻瓜!我从来都……”
她没有继续下去,所剩无几的时间让他们突然觉得一切语言都无意义,只是就此依偎着,一起堕入爱的地狱……
——如果真有来生,我们就做一对最普通的村夫村妇,耕田织造,平平凡凡,一生一世,好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