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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六节 美好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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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彻让王道把卓王孙与程郑婴安排到原思贤苑的别苑暂住,同时让人去把卓文君和程郑婴请去与各自家人团聚。

做完这件事情后,刘彻就开始等着他的胞弟江都王刘阏与燕康王刘嘉四子的到来。

燕国离长安的距离,毫无疑问比广陵近多了。

在十月末的最后一天,燕康王四子入朝长安。

与此同时,来自燕国丞相、内史以及御史和朝廷曾经派往燕国采风的公卿大夫对于燕康王四子评价及这四子相关行为品德的文档也到了刘彻手中。

不得不说,刘嘉的人缘很不错。

前段时间,刘彻让宗正、太常以及文武百官商议其谥号。

百官一致认为,刘嘉坐镇燕国,教化百姓,抚恤士卒,有功社稷,且为政平和,不兴土木,不追求奢侈的生活,没有化身推土机,更没有参与刘兴居、刘濞等人的叛乱,简直是汉室模范诸侯王!

因此,大家都认为,谥‘康’是对他的正确评价。

正所谓合民安乐,渊源流通是也!

只是,刘彻拿着刘嘉四子的有关文档,却是头疼起来。

渊源流通?

呵呵,燕国社稷的香火,大约也就只能再传一代了吧?

刘嘉四子,长子刘定国,次子刘定远,三子刘定夷,幼子刘保,就没有一个能扶得上墙的货色!

老大刘定国就不说了,这位专家级德国骨科患者,早在刘彻的前世,就已经臭名昭著,宗室之中,人人避之不及!

这人的节操无下限,行事无底线。

不止同胞姐妹他能下口,亲生女儿也不放过!

在汉室所有禽兽诸侯王中,此人名列第一,当之无愧!

其他三位王子,也好不到那里去。

次子刘定远,根据御史和曾前往燕国采风的公卿回报的情况是:性情暴虐,民畏之如虎,不可以奉宗庙。

刘定夷还好,没有什么劣迹,但是……

这位王子曾经患过小儿麻痹症……

就是立为燕王,恐怕也坐不了几年。

幼子刘保,则年纪太小,今年才只八岁,这样的年纪,倒还可以培养,教育。

可问题是,刘彻根本不能将他扶上王位,也不会扶他!

长君不立,改策幼稚小儿?

刘彻可不想为了燕国搭上自己的声誉,也犯不着如此!

况且……

“其实燕国绝嗣,可能还是个好事……”刘彻托着下巴琢磨着。

燕国可不是小国!

而且战略位置非常重要!

后世的帝都与天津、山海关俱在燕国境内,依托长城,可守可攻,前世霍去病就常常依托燕蓟地区,发动对匈奴的攻击。

匈奴人也常常自右北平、渔阳等地报复回来。

后世六朝建都于燕蓟,岂非寻常?

这么一看,燕国现在的这一系绝嗣,反倒是件好事情。

于是,刘彻果断把节操丢在一边,只是粗粗看了一遍刘嘉的四个儿子,就毫无意外的选择了刘定国作为燕国宗庙的继承人,其余三子呢,次子刘定远封为广阳王,从燕国割了三个县给他当安慰奖,三子刘定夷封为方城候,食邑一千一百户,不过,刘彻估计他活不了多久,朝野包括刘定夷,也都没有意见,毕竟,封王之后一代就绝嗣,这样的故事,太过悲伤了。

别说其他人了,刘定夷自己都接受不能。

而幼子刘保,年纪实在太小,汉室从未有非皇子幼年封王的故事。

就算是吕氏秉政时期,吕家也没敢那么干过。

所以刘保最后被封为阴乡候。

这么一来,若大的燕国,立刻肢解成四块,刘定国继承的燕国疆域,相较其父刘嘉缩水了一半多。

燕国疆域之内只剩下了五个县……

北方强藩燕国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近乎出门就是国外的小国。

于是朝野弹冠相庆,无数大臣纷纷上表,庆祝这个伟大的胜利。

推恩令以实际行动表明,其比之粗暴的削藩令,疗效更好,副作用更小,而且当事人甘之如饴,心甘情愿。

燕国迈出这一步后,推恩令就从纸上变成了实实在在的东西。

诸侯王子弟们人人看的到,摸的着。

谁又不愿称孤道寡,南面称王?

至不济,安慰奖也是一个至少食邑千户的列侯!

一时间,诸侯王们还没想好怎么应对长安传出的盐铁官营风声,他们自己的后宫首先闹起来了。

一出出宫斗此起彼伏。

只是,刘彻的压力依旧没有减少。

单单是十一月的最初几天,就已经有数位先帝夫人,去东宫哭诉了。

太皇太后和薄太后都不胜其烦,但也没有办法。

毕竟,吕后时戚夫人的故事就摆在哪里。

哪怕只是为了两位太后自己的名声,刘彻也被叫去训诫了两天。

这使得盐铁官营的前景蒙上了一层阴影。

几个先帝妃嫔哭诉,东宫两位太后就要将天子叫去训诫,要是先帝诸子与诸侯宗伯们去东宫哭诉甚至去哭高庙太庙仁庙。

天子是否还顶得住压力?

无数人冷眼旁观,心里的小算盘拨的哗啦哗啦的响。

而得到消息的商贾及其关系户们也穿梭往来,奔走游说。

虽然说,天子的盐铁官营政策,并不禁止商人也同样售卖盐铁。

但任何一个看过关中已经推行的粮食保护价政策的商人,都视盐铁官营如洪水猛兽!

关中实施的少府主导下的粮食保护价,强行将粮食的利润打到了微利甚至于薄利的地步!

实施不到两年,关中就已经有数家大户退出了他们家族传统的粮食交易与贩卖业。

更使得一大批过去寄生在这条产业链上的游侠、地痞无赖以及高利贷商人们步入失业的境地!

让关东商人们见了真真是兔死狐悲,我心凄然!

于是,渐渐的,舆论开始吹起了一股‘圣天子不与民争利’的风潮。

虽然还只是在一个小圈子里扩散,而且主流民意也根本不认同。

本来,这种小事情,刘彻宅在宫里,根本就不会知道。

但,‘忠心耿耿’的绣衣卫,却第一时间将这个事情报告给了刘彻。

也怪这个时代,根本没有人知道什么叫特务政治,更不知锦衣卫、克格勃的厉害。

许多人商议事情,甚至谋划谋反这样的大事,都是大大咧咧的在光天化日之下进行。

像前年刘濞串联诸侯王。

别说皇帝了,就是长安城里的小孩子都知道了……

于是,这些人议论的内容,讨论的经过,乃至于什么人在什么时候鼓吹‘圣天子不与争利’都原原本本,详细的摆在刘彻案前。

刘彻也就是随意的看了两眼,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不与民争利?这是神马?好吃吗?

如今汉室别说‘不与民争利’这个儒家把持了话语权后,为了自己的利益而衍生出来的概念,便是义利之争这样后世能打破头的理论争执的基础都不存在。

最多只能算是个道德品质的问题。

还上升不到国家意识形态的方面。

就是昭宣时期,地主士大夫阶级坐大后,打着不与争利旗号的各地贤良文学,都被桑弘羊一个人喷回去了。

目前的汉室,谈论利益,甚至于利益交换,都没有什么忌讳。

说客们往来穿梭,游说朝臣和权贵,也基本是战国时期那一套,先恐吓然后提出意见建议。

所以呢,刘彻知道,这股风,要是在儒家占据优势的齐鲁地区,大抵还能形成些影响,裹挟舆论,但在关中……

这里可是黄老派和法家的大本营!

黄老派虽然已经日暮西山,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传统的惯性力量,至少还会持续影响十几二十年,而新一代的关中人,却都或多或少,为法家的理论吸引。

儒家在关中的传播,可谓是任重道远。

历史上要不是小猪,他们也没可能坐大!

这是刘彻登基后一年多的直观感受。

儒家的坐大和独霸,其实只是一个偶然,而非是必然。

诸子百家里,有实力与之掰腕子,比划比划的,也不在少数。

儒家唯一的优势,就是人多势众,可以靠嗓门说话。

除此之外,真若以实际能力来做评判标准,不扯黄老派与法家,就是如今已经凋零的墨家,估计都能与儒门一战。

不过,话又说回来,儒家的适应性与进化速度,确实是诸子百家中第一名的存在。

根据绣衣卫报告以及河南郡郡守郅都的奏报。

最近半年,在雒阳一带,出现了一个全新的儒家的派系。

这个派系糅合了一部分公羊派的理论,主张对外强硬,推崇‘君子报仇,别说十年,一万年都不算晚!’

在华夷之辨上,他们虽然依旧是抄管仲的冷饭。

但在关于天子的定位上,却颇有些意思了。

他们是这么主张的:自古圣王治世,德被苍生,刑于四海,威加海内,今圣天子在位,代天牧狩,元元万民,皆以天子为父母,而天子受命于天,以民父母居九五之尊,履乾则坤,动合阴阳,天生神圣,是故自古圣君在位,则黎庶安康,盖圣君之治,以民为本,而桀纣在位,四海怨怼,诸侯离叛,荀子曰:天行有常,不因尧存,不因纣亡,斯是言矣。

这就颇有些朴素的君王责任论了。

也算是天人感应的一个变种吧?

只是不再企图想要将皇权关进那个由上帝、苍天编制成的纸糊的笼子里。

他们似乎打算打造一个类似天子受命于天,而天命天子牧治黎庶,所以天子有责任也有义务统御天下士民,一起奔向三代之治的美好社会的责任的木笼子。

看起来,似乎比虚无缥缈的上帝、上天更加牢固一些,也更加现实一些。

当然,这个派系也依旧保留许多儒家的陋习,像过分追求所谓的‘周礼’啦,推崇井田制啦。

而且因为是新生的派系,人数不多,现在大概加起来也就几十号人吧,大抵相当于一个私下的儒家内部学习小组,也没什么影响力。

看样子,这个学派的许多理论和口号,都是受到了刘彻去年那几道诏书的影响。

事实证明,儒家永远不缺冒险主义者和投机分子以及聪明人。

诸子百家里,儒家永远都是变革最快,接受新事物能力最强的一个派系!

当然,这是建立在有黄老派和法家、墨家等其他派系存在的情况下。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个理论不仅仅限于生物,也适合国家、民族甚至思想、意识形态!

毫不客气的说,后世若没有苏联,西方的资本主义和资本家,恐怕一万年都不会进化到福利社会和民煮社会的地步。

这从苏联解体后,西方就止步不前,甚至老欧洲不断退化,就可见一二。

正如老祖宗们所言:内无法家拂士,外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

刘彻听说了这个新派系的事情后,表面上笑骂了一句:“二三子异想天开,殊为可笑!”

但私底下却授意王道派了两个去岁考举后选拔出来的靠得住的法家士子去雒阳,混进这个小学派的内部。

刘彻打算将这个学派扶持起来,培养起来。

未来,法家必然兴盛,这是刘彻要锐意进取的必然结果。

但,法家要是没人拉着他,天知道他会干出怎样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如今黄老派日薄西山,未来是指望不上黄老派来给法家刹车了。

况且,没有竞争,就没有进化。

自然界里最顶级的掠食者,无不是经过千百万年的进化与淘汰胜出的优胜者。

一个国家想要保持活力,内部就不能是一潭死水。

至于思想混乱这个担忧,刘彻当了一年多皇帝后,终于确认,这是后世儒家的徒子徒孙们给自己找的借口。

诸子百家,虽然理念不同,行为不同,施政不同。

但在意识形态与核心价值观上,却有很多都惊人的相似。

例如华夷之辩,例如忠君意识,例如对孝悌的看重,对商人的歧视和打压,对三代之治的向往等等等。

换句话说,其实独尊儒术也好,独尊法家也罢。

就跟后世米帝政党轮替一样,细节上或许有所改变,但大方向和核心价值观,不会改变!

见过米帝民主党上台就把共和党的全部政策和措施推到重来了吗?

诸子百家都斗了几百年了,早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小猪朝独尊儒术,与其说是要统一思想,倒不如说是有些人借此机会,排挤政敌,打压异己,清算旧账。

在本质上,无论独尊儒术之前,还是之后,思想界的争论与争吵,永远都存在。

只是小猪独尊儒术却埋下了一个恶果:即学术争论与政见不同,可以变成人身攻击,乃至于不死不休的政治倾轧!

从此,政治斗争的胜利者,对于失败者的一切,包括思想、典籍、言论统统打入另册,动辄焚毁和禁绝,文字狱登上政治舞台。

这些人的行径与口吻,惊人的一致。

以至于刘彻脑海里自动就脑补出了一个画面。

那些胜利者踩着失败者的血肉与文字,得意洋洋的道:“闭嘴!我们在谈论孔孟仁恕之道呢!”

刘彻走出殿门,站在宣室殿的高台上,俯瞰整个长安城。

看着士民工商,法家、黄老家、儒家、纵横家、墨家、农家乃至于小说家等三教九流,各种学派的士子,安静祥和的生活在这个城市,在这个国家,这片土地上。

没有‘莫谈国事’的标语,也没有非议国政的罪名,更加不会有人因为一句话,一本书,乃至于一首诗,就被人杀全家或者删书。

“这可真是一个美好的时代!”刘彻张开双手,道:“朕将守护这个时代!”

然后,他转过身子,对王道吩咐:“传尚书令汲黯,朕今日要听太宗皇帝除诽谤诏故事!”

半个时辰后,宣室殿中响起了汲黯抑扬顿挫的声音:“孝文皇帝四年三月,诏曰:古之者治天下,朝有进善之旌,诽谤之木,所以通治道而来谏者,今法有诽谤妖言之罪,是使众臣不敢尽情,而上无由闻过失也,将何以来远方之贤良?其除之。民或祝诅上以相约结而后相谩,吏以为大逆,其有他言,而吏又以为诽谤。此细民之愚无知抵死,朕甚不取。自今以来,有犯此者皆勿听治!”

汲黯念完一遍,刘彻又命其复诵三遍。

太宗孝文皇帝这诏书,刘彻其实已滚瓜烂熟,其核心思想自然也早已清楚。

即大臣与不识字之百姓,在议论国政甚至皇帝本人时,可以百无禁忌。

当然,大臣们是没那个胆子真的敢与非议皇帝的。

但老百姓们,却从此是想说什么说什么,别说是骂当官的了,就是当着皇帝的面骂皇帝,只要有道理,皇帝也只能乖乖听着。

汉室,尤其是关中的百姓,背地里非议皇帝政策,乃至于报怨的,也不是一个两个了。

甚至刘彻前世曾听说,小猪在建元新政失败后,在上林苑游猎嬉戏,结果踩坏百姓秧苗,然后被农民伯伯当面狂喷,小猪只能掩面而走,最后为此甚至命令吾丘寿王,主持上林苑的扩建工作,为的就是以后游猎能不挨喷。

刘彻让汲黯来宣室殿诵读太宗孝文皇帝这诏书,自然不是无聊。

政治人物,尤其是皇帝,一举一动,都有着特殊含义。

命尚书诵读太宗孝文皇帝诏书,刘彻是想告诉世人,太宗诏命,朕一字不易,谨奉而遵之。

这既是对朝野有些人所谓的‘新君欲改太宗诏命,收山泽盐池之利’的回击,也是进一步收拢绳索的态度。

朕都做出了这个表态,还唧唧歪歪的,就必然是乱臣贼子!

诽谤妖言之罪虽然没有了!

但汉律中,可有的是针对大不敬、大逆无道等罪名的条款!(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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