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们都已经到齐,刘彻于是走上前去,对着诸王道:“都随孤一同进去面圣罢!”
于是,刘彻带头,刘荣紧随其后,诸皇子或自己独行,或在太傅、奶妈的带领下,拾级而上,鱼贯进入温室殿。
一进殿中,刘彻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檀木燃烧的香味。
稍稍抬头,只见皇帝老爹头戴天子九旒,身着绛色衮袍,端坐于上,目不斜视,神色威严的注视着刘彻兄弟。
刘彻心中微微有些惊讶,他记得清楚,昨日,他照例入宫问安时,皇帝老爹的精神可没有现在这么好,甚至,当时,他还有些萎靡。
“人参!”刘彻在心中想着,大概也就只有极品老山参能有如此功效了。
自从真番王进献了人参以后,人参这个本来在真番的山区漫山遍野,常见的与杂草无二,只有少数部落巫师会用来药用的植物,就迅速成为了长安奢侈品中的新贵。
以刘彻所知,过去几个月,单单是少府就已经派遣了四拨使者前往朝鲜、真番索要或者交易人参。
至少在与皇室关系密切的贵族圈子里,人参,已经成为了人们竞相想要拥有的一种神奇补药。
生病了怎么办?人参炖母鸡!
外出游玩怎么办?人参炖母鸡!
啪啪啪不给力怎么办?还是人参炖母鸡。
坊间甚至有人把人参当成了能包治百病的神药!
只是……
是药三分毒!
人参偶尔使用,当然可以强身健体,但把它当饭吃,甚至兴奋剂使用,这麻烦就大了!
根据刘彻观察,皇帝老爹自打昏厥后,几乎是日日以人参为饮,靠着人参强大的提振精神,补益阳气的功效,来维持每日疯狂工作的状态。
这样下去的话,刘彻也拿不准,将来会发生什么了。
只是……
有些话,即使是父子,也是不能说的!
更何况这其中还掺杂了君臣的关系!
当然,最重要的是……刘彻自己心中也隐约有些期待……
具体期待什么,他也说不清楚。
他只知道,自从皇帝老爹昏厥之后,每日午夜梦回,他都会梦见,自己端坐龙榻之上,发号施令的场景。
权力就像世界上最难戒除的毒、品,只要尝过它的滋味,能放手的人,太少太少!
有时候明知道,那样是不好的。
但在野心的驱使下,大部分的人,都会一步步走向深渊。
刘彻此时就感觉,自己的内心,仿佛有个声音在蛊惑着他:夜长梦多啊,老头子早点死了也好!
尤其是,刘彻看到刘彘咿咿呀呀的奔向皇帝老爹时,心中的那个声音,更是陡然变得洪亮无比,几乎占据了他所有的心神。
好在他还有些理智,须臾之间就清醒了过来,连忙跪下来,带着兄弟们叩首道:“儿子刘彻率诸王兄弟拜见父皇!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兄弟们自也纷纷跟着跪下来。
只有小猪,咿咿呀呀的走到皇帝老爹身边,用着糯懦的声音,道:“父皇,父皇,阿彘好想你……”
天子刘启见了幼子,心中也是欢喜无比,立即就走下龙榻,抱起刘彘小小的身子,同时对刘彻道:“太子与诸王免礼平身,来人,赐座!”
刘彘进了父亲的怀抱,立即就笑个不停。
不得不说,刘彘小时候是相当可爱,也相当讨喜的一个正太。
粉嫩嫩的小嘴在皇帝老爹脸上亲来亲去,浑然不顾,皇帝老爹脸上扎的人疼的胡子。
刘彻见了,心中隐隐有些不快。
对小猪在皇帝老爹面前获得的恩宠,刘彻心中五味杂陈,甚至隐隐有着杀意浮现。
谁叫那只小猪,乃是历史上的世宗孝武皇帝,更是他前世的苦主!
当然,刘彻将这一切情绪都隐藏的非常好,他脸上甚至是带着笑容,看着这一切的。
他走到自己的位置,盘膝坐下来,然后,用一种羡慕的口吻,笑道:“看着十弟的模样,儿臣真是恨不得回到三五岁的稚童时节,依偎父皇膝下,调皮捣蛋,嬉笑玩耍!”
天子刘启闻言,笑骂道:“太子若是愿意,也可如阿彘一般,朕必不怪罪!”说着他就哈哈大笑起来。
作为皇帝和父亲,他最希望看到的场景,莫过于此了。
兄友弟恭,一团和气。
只是,他哪里知道,他的太子刘彻,此时心中恨不得杀了此刻在他怀里撒娇的刘彘!
甚至,刘彻心中,还有着更激进的想法……
这时候,刘彘却忽然抬头道:“父皇,父皇,母妃呢!阿彘好久都没见到母妃了!母妃哪里去了!”
原本一团和气的气氛,瞬间被破坏的干干净净,天子刘启的脸上更是铁青的厉害!
对于王娡这个女人,刘启现在可谓是反感无比!
不然也不会直接将之打入掖庭幽禁起来!
若不是顾忌这场合,恐怕,他当场就要发作了!
以他的智慧,他岂会猜不到,刘彘入殿以来的一切作为,恐怕都是被人指使,甚至,暗中排练过许多回的!
否则,刘彘一个不满三岁的稚童,哪里可能一到他身边就各种撒娇讨好,现在却忽然提及王娡!
这一切太过生硬刻板了!
几乎是把他当三岁小孩子在耍!
这正是发怒的地方!
并不是说,别人不可以唆使刘彘来卖萌,为其生母求情。
为人子,为生母奔波,效命,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但是,把他当三岁孩子耍,这就是无法容忍的罪过!
刘彻见到这情景,虽然心里面很爽,但脸上却是露出一个宽厚的笑容,立刻就上前,拜道:“父皇,儿臣好久都没有抱过阿彘了,可否让儿臣抱一抱!”
一脸的宽宏兄长的架势,这姿态,摆的那是没有人能挑出毛病来。
天子刘启得了个下台阶,自是不无不可,毕竟,他还是很疼刘彘的,对这个幼子更是喜欢无比。
谁叫刘彘生的好呢!
刚好就是在他登基即位的当天生下来的!
于是,他就笑道:“阿彘,让太子大兄抱抱好不好?”
刘彘眨巴了一下眼睛,笑着点点头。
对于刘彻,他只觉得,这个哥哥很喜欢他,也很疼爱他。
对一个三岁的小孩子来说,谁能给他好处,哄着他,宠着他,他就乐意跟谁一起玩。
而刘彻方才在殿外,逗弄过他,这印象还没消退,自然就张着手,跑到刘彻身边,奶声奶气的道:“太子大兄,阿彘要抱抱!”
刘彻自然笑眯眯的抱起他来。
心中原本的那点杀意,在此刻,荡然无存。
原因很简单,在方才那样的情况发生了以后,刘彘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他老妈了!
一个没有母亲的未成年皇子,拿什么来威胁他的位置?
倒是一旁的刘荣,这时候恨不得掐死刘彘!
太子大兄????
刘荣只觉得心里面有一百万头我草拟马狂奔而过。
“寡人还没死呢!刘德怎么就成了大兄了?”刘荣对于民间传言的那个刘德自幼得先帝赞许,钦点为隔代继承人的说法,向来嗤之以鼻!
作为长孙,刘荣自然清楚,先帝在世时,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皇孙表现出过任何的偏袒。
甚至,刘德到底见过几次先帝,那也要打上一个问号!
是以,他在心里,从未承认过刘德更名为刘彻,更是从未对刘德的更名有过任何表示。
在他看来,那个彻字,本来该是他的东西!
只是刘德这个不孝的家伙使了歪门邪道霸占了去的!
他才是那个应该被太宗孝文皇帝指定的隔代继承人!
只是,没有人关心他此时的想法。
刘彻抱着刘彘,得意洋洋,好似一位真正心疼和宠爱弟弟的大哥,在诸兄弟面前走了一遭,然后,在刘阏身边停留了下来。
“阿弟,你看,阿彘长的,与你小时候可是真像,看着鼻子,嘴巴,真是可爱!”刘彻笑呵呵的道。
刘阏虽然笨了点,但也立刻闻弦歌而知雅意,马上就知道,这是自己兄长在他创造一个在父皇面前露脸加分的机会,哪里还不懂把握。
他立刻就笑道:“兄长过誉了,臣弟记得幼时并无阿彘如此可爱,常常惹得父皇生气……”
他这一开口,天子刘启才算注意到了刘阏。
没有办法,谁叫刘阏这个老三,即不是刘荣,身为长子,有着先天优势,哪怕再怎么不成材,那也是第一个儿子,生下来就报以期望的。
更非刘非、刘端,生下来就有残疾。
对这两个儿子,他这个天子和窦太后,心中都有愧疚,因此,事事都会照顾甚至偏袒。
像刘阏,刘发这样,既无长处,也无缺憾,平庸无比的儿子,作为皇帝,他还真没太大印象。
也就是刘彻这个太子,不知为何,对刘阏从来照顾有加甚至不顾一些忌讳,也要为刘阏出头,这才让天子对自己的这个三子,多了些印象。
但,也就仅此而已罢了!
此刻,听到刘阏的话,他这才想起来,刘阏幼时,似乎也如刘彘这般,在他怀中亲昵,他也极为喜爱这个孩子。
只是随着子嗣渐多,粟姬又是那么个臭脾气,他也就懒得去看老大老二老三了。
这么多年……怕也是苦了这个孩子了!
刘启在心中叹道。
男人嘛,都是这样,越老越怀念年轻的时候。
即使皇帝也不例外。
天子刘启这一怀念起过去的时光,自然就难免想起刘荣刘彻刘阏三兄弟接连生下来的那三年,他的快乐与幸福,他的青春与激情。
于是,他心中的敏感神经悄然触动。
“朕是否对刘荣、刘阏,太过苛刻了呢?”他心中想着,特别是如今,刘彻还好,好歹是个太子,将来登基称帝,九五之尊,拥有天下。
但刘荣、刘阏,却是早早的没了娘!
想起来,这么多儿子里,恐怕就他们两个将来可能日子要过的比较苦了。
没了娘的孩子,日子肯定过的比其他儿子差!
当年,淮南王刘长是这样,代王刘登也是如此!
只是,这些事情他也就在心里想想,不会说给任何人听。
但,只要心中有了这样的想法,自然,在某些事情上,就会软下来!
天子刘启看着刘彻刘阏兄弟逗弄刘彘,估算了一下时间,道:“好了,太子,河间王,先别忙着逗弄阿彘了,奶妈,把皇子抱下去!”
刘彘的乳母金氏连忙恭身上前,抱着刘彘就退到一边。
刘彻也连忙回到自己的位置,临襟正坐。
天子刘启看着自己的儿子们,道:“今日,朕召集太子与诸王前来,是有件事情,想叫诸王与太子都来议一议!”
他拍拍手掌,立即就有十几个宦官捧着许多竹简鱼贯而入。
这些竹简被分发给所有的儿子,甚至,刘彘那个小家伙也面前也放了一份。
刘启接着道:“诸王都看看罢!然后议一议该当如何!”
“朕昨日已经与丞相、御史大夫以及宗正、太常都议过了!具体该是个什么结论,诸王可以畅所欲言!”
刘彻翻开那竹简,不出他所料,全部都是刘遂的黑材料。
从不敬长安,语出反言这种擦边球,到私通匈奴,与刘濞往来,联络甚至密谋共同举兵,可谓是证据确凿,刘遂想不死都还真有些难度!
只是,作为太子,刘彻不能先发言。
不然的话,传出去肯定会有人说闲话!
但也不能拖到所有兄弟都说完,那样,也会显得太子没有担当。
一般而言,这种事情,刘彻认为,第三个发言比较妥当。
于是,他就静静等着其他兄弟的反应。
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刘彻就见到,常山王刘非‘拍案而起’,迅速出列拜道:“儿臣常山王非启禀父皇:赵王刘遂大逆无道,行事放肆,不可以承宗庙,儿臣以为,当下有司,按律论其如法!”
这杀气腾腾,毫不掩饰的话语,让刘彻感觉脖子都有些发凉。
但同时,也在心里骂了这个家伙一句‘煞笔’。
道理很简单,汉室天下,最讲脸皮,哪怕天子恨某个诸侯王恨得牙痒痒,那面子上也会一团和气。
当初,刘濞的太子遗体被送回吴国,刘濞直接对前去送还遗体的使者说:“死在长安,就葬在长安罢,何必送回来?”
将太子遗体送回长安,生生的把朝廷的脸面抽的啪啪啪响。
更是从此不再朝觐长安。
都这样了,汉室朝廷却默认了刘濞的选择,甚至于赐其几仗,使其不朝长安。
假如这个例子比较远,很多人都不记得了的话。
那么,发生在眼前的事情,总该能让刘非长点记性罢!
刘濞授首以后,天子刘启,假惺惺的对群臣道:“吴逆虽无道,朕不可无情,其令大臣于吴王宗室,择一贤者,其嗣吴国宗庙香火!”
话音未落,窦太后一封懿旨就到了——吴王虽长,然其无道,安可续其宗庙?
然后这事情就没有然后了!
明眼人谁不知道,这就是一出戏,演给天下人看的——看看,朝廷还是很仗义的嘛,吴王都谋反了天子都还念着要给其延续宗庙香火,真正是仁义圣主啊!数遍三皇五帝,历朝历代,还找得出这样仁厚的君主吗?
更重要的是,天子演戏,还演了个全套!
既然吴国因为太后反对,为人子,以孝道为第一,不得不‘忍痛’放弃。
那么,楚国自然就不可能吞进肚子里了。
于是,天子下诏,赦楚国除附逆之臣外,所有大臣贵族无罪,即使附逆,也要看情况,区别对待。
只是这诏书下的有些略晚,楚国的大部分贵族和地主士绅,基本都已经被前线的大军在天子诏下绞杀一空了!
然后,真正的戏肉来了。
天子继续下诏,承认了楚王刘戊,在去岁十月死于刺杀,下诏,以楚元王子,平陆候礼嗣楚国宗庙。
为了面子,一个已经吃进肚子里的大国,天子都吐出来了。
再这样对刘遂杀气腾腾,喊打喊杀,这不是抽皇帝老爹的脸吗?
只能说,刘非这个家伙对赵国太过热切了,以至于,利令智昏!
刘彻在心里冷笑一声。
老刘家这死要面子,既要婊子,还想立牌坊的作风,虽然,真摊开来给人看的话,是个人都会觉得不齿!
但是,刘彻心知肚明,这正是刘氏天下能延绵五六百年,甚至到了东汉末年,还能来个回光返照的根本所在。
因为,这正是收买人心的最佳策略。
而一个连牌坊都不想立,就急匆匆的想做婊子的王朝,能活过五十年,都已经是幸运了!
譬如曹魏……
刘非之后,刘荣也醒悟了过来。
这正是寡人在父皇面前表现的大好机会!
刘荣立即出列,生怕被刘彻跳出来抢了风头,他跪下来,禀报道:“回禀父皇,儿臣以为,赵王所作所为,真乃是人神共愤,非人臣可为!想当年,幽王死于非命,先帝故而怜之,封其为赵王,存亡断续,不想其不但不感恩在心,竟做出这许多的不忠不孝之事,儿臣以为,当杀一儆百,为后来者警!”
在刘荣看来,这个事情,几乎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处置方式了。
假如,要是放过刘遂,那以后,那些诸侯王,还不是人人都要谋反了?
反正,谋反了,也不会被治罪,谁还怕啊?
这么想着,刘荣就像一只得胜的公鸡一般,得意的回头看了一眼刘彻,仿佛在说:任你狡猾如狼,这回也得吃我的洗脚水!
只要是想到终于能赢一次刘彻,刘荣就感觉,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舒服的呻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