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碧玉,我这伤得可不轻,自己涂不好药,不如你来帮忙如何?”
石勇蹒跚地行到院门口,还不忘记伸手又摸了把碧玉的小脸,把个小道姑气得脸红眼热,远远地走开,扭过头去,再也不搭理石勇。
石勇也知道想让碧玉来给他上那地方的药,是不可能的,见小道姑这般模样,倒是心里痒痒了一番,终是略有不舍地走了。
碧玉远远地瞧见石勇走出了会真观,这才放心地拍了拍胸口。
想起先前打的水都给洒了,便执了那双耳瓷瓶又走出去。
才走得几步,便瞧见眼前一道人影,她还当是石勇去而复返,正待拔腿跑开,却听一个清脆之极的女子声音笑道,“碧玉,真巧就碰着了你,你家小姐可在么?快带我去见她!”
这声音?
碧玉手上一抖,那只双耳瓷瓶终于又脱手而出,这回没人接着,直接掉落在地上摔个粉碎。
可碧玉却顾不上惋惜物件,怔忡了几息的工夫,这才赶紧抬起脸来,表情十分僵硬地硬挤出个笑容来。
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子,着一袭杏黄轻衫,身姿亭亭,圆圆的脸儿,浓眉大眼,鼻子挺直,笑起来,声如银铃,露出腮边两个深深的小酒窝,浑身上下都充满着让人愉悦的精气神,此时正站在对面几步开外,笑眯眯地看着碧玉,如同看到了多年不见的老熟人一般。
碧玉第一反应就是惊悚。
她她她怎么来了?
第二反应就是幸好石勇已是先走了,并没有被她给看到。
“碧玉?这是不认识我了么?”
那女子笑眯眯地又走上前一步,碧玉则是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差点脚上踩着了瓶子的碎片。
“哎,小心呀,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你吓成这样做啥?”
碧玉这才仿佛被点化了似的,站直了身子,朝着这女子使劲地陪笑。
“啊,是华九小姐。您,您,怎么来啦?”
天啊,从东都城到京城,可不止是一两天的路,这千里迢迢的,华九小姐来做什么,难不成是发现了什么?
碧玉心慌意乱,说出来的话虽然尽力带笑,可怎么都有些语无伦次的意味。
那女子又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瞧你说的,难道不欢迎我来不成?”
“不,真的不是……九小姐莫要误会……”
碧玉赶紧摆手摇头。
“好啦,要不是知道你的性子,我还当你不欢迎我呢,快去跟你家小姐通报吧?嗯,对了,现下应该叫做观主才对,这里居然也有个会真观啊……”
黄衫少女边说,边抬眼打量着面前的这所道观,虽然占地不大,但修整得还是颇为精致的,若真是超脱凡尘,能在这里过上一世,也算是个不错的所在。
“通报,唉,对,通报,奴婢这就去……”
碧玉这才仿佛省悟过来似的,转身就朝观里跑去,一个不留神,差点就在台阶上绊上一跤。
“什么?华九?”
原本得了石勇的消息,女子正自悠然坐在窗下,拿了花露,细细地抹在手臂肌肤之上,一听到华九二字,惊得便从椅上站了起来,不由得色变。
华九,可不正是华五公子的亲妹妹?
难道说,她是得了什么消息?
不然怎么会这般巧?
“请华小姐进院来。”
女子说话的声音里,颇有些咬牙切齿。
碧玉还没有领命出去,女子已是照着镜子,赶紧拿帕子沾了水,在脸上擦去多余的脂粉。
她每日严妆沐香,何尝不是若有所待,虽然十次里头也没有一次能等着那人,可身为一个心比天高,志向远大的美人儿,又如何能不时刻让自己处于最美之态?
“锦书姐姐?”
人未到,声已先至。
屋中女子飘然而出,望着那张足有大半年未见过的面容微微点头,洒然一笑,配上全身的道袍,清丽脱俗,美不可言,声音也是清冷有如玉石相击。
“阿荧妹妹。”
华荧脚下走得极快,说话间已是到了女子的眼前,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锦书姐姐,你换了这身打扮,果然成了出尘世外仙姝了,难怪人家称你为石仙姑呢?”
石锦书保持着微笑的神情,“阿荧妹妹过誉了,来,进屋坐。碧玉还不去倒茶来?”
“啊,哦,是!”
碧玉木愣地赶紧转身去忙活着。
石锦书携了华荧的手进屋里分坐在桌子两侧。
“阿荧妹妹怎么会到这京城来的?还知道我落脚在这里?”
华荧歪头一笑,笑道,“锦书姐姐可是不欢迎我么?”
石锦书笑容更深了几分,“你个小促狭鬼,明知道……还故意这么问?你是我的好妹妹,这么远地来看我,怎么会不欢迎?”
华荧比她小好几岁,是闺中好友,当初石锦书跟华灿的亲事,也是有华荧在其中牵线搭桥,这才能成的。
不然以华灿公子的才华名声,就是到京城里来寻个高门贵女也毫不费力,又何必在东都城里寻了家世不显的石锦书?
“这么说,妹妹是被堂姑夫人接到京城来,准备在京城挑一门好亲事的么?”
一番你来我往的打趣叙旧过后,石锦书这才听到了她最想知道的答案。
方才忽忽被提起的心,这才略微放下。
不是跟自己有关,是华荧自己的婚事啊。
是了,华家虽然在东都城是数得着的世家,但华九小姐本人却只不过是个庶出,她的生母不过是个丫头出身,而且只生了她一个,华荧本人的长相也并不是多出色,不过是中上而已,原本她和华五公子华灿交好,也算得有力的助力,可惜华灿故去之后,华荧连这点优势也失去了。
所以与其在东都城里被磋砣掉女儿家最好的年华,或被长辈们随意选门不怎么样的亲事,还不如听从在京城的堂姑夫人,来京城搏一搏,寻个更好的前程。
如果不是华荧是石锦书曾经未婚夫的妹妹,华荧这样的举动,绝对是石锦书大力赞成的。
“嗨,什么好亲事,全看堂姑安排呗。反正她怎么说,我就怎么做便是。”
华荧一副大大咧咧没有心机之状。
边说还举目四处张望,打量着屋内的环境。
“嗯嗯……”
“仙姑的居处,果然就是有仙气啊,瞧这收拾整理的……”
华荧说着话,已是坐不住了,站起来东摸摸西看看,弄得石锦书也只好站起身来相陪。
华荧一会儿嗅嗅香炉中的香,“啊,锦书姐姐从前可不喜欢用这般甜腻的香来着,不过么,这个香的味道可真好闻……锦书姐姐在哪儿买的?”
石锦书手心微微出汗。
“哎,初到京城,还不熟悉各处,这都是托其他人带来的,还不知道来处呢。”
虽然她手里还有不少,可这种贡香,本是来自那人处,若是轻易地送给华荧,只怕若是让华家的堂姑瞧了,万一识得来处,岂非……
幸而华荧只不过是随意一问,一会儿又指着墙上某处空白道,“这案上供着瓶花,可惜的是少幅道祖像,锦书姐姐,我记得五哥的画里,曾经有幅碧霞元君图,姐姐怎么不留着挂在此处?”
等知道了那些画都被一张不少地捐了出去,很是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道,“姐姐一片善心,倒是天地可鉴,就是,就是……姐姐怎么不留一两幅下来做纪念啊?”
为已逝未婚夫守节入了空门,这般一片深情,却又一件他的手书都没有留下。
难免会让人觉得,这未婚妻绝逼是恨死了未婚夫的节奏!
石锦书都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应对的,脸上的笑都快要僵掉了有没有。
从前怎么没有发现这个九丫头,是如此的聒燥?
终于眼瞧着天色将晚,这九丫头不可能不动手回京城了。
却听华九笑嘻嘻地来了一句。
“锦书姐姐,这么久没有见你,我真想跟你住在这会真观一段时日呀……”
石锦书一口老血快要喷薄而出。
要知道那人,可是时而出城来一会的!
她既不想让这碍事的小丫头发现什么,也不想让她搅了自己和情郎的好事啊!
“唉,我可不敢留你,这是世外清苦之地,我还怕你堂姑会骂我拐了她家的女孩儿呢”
石锦书虽是说得漂亮,但还是不由自主地在袖中捏紧了双手。
“嗯,那好吧,下回我再来看姐姐好了。”
华荧遗憾地同石锦书道别,依依不舍地坐进了堂姑家的马车。
石锦书带着丫头碧玉,立在观前的石阶之上,挥手相送。
微风相送,将道袍飘带都吹得衣袂飞扬,夕阳映照下,更显得那女子眉目如画,身姿似仙。
华荧收回挥动的手,放下了车窗上的帘子。
身子靠上了车壁,眼泪潸然而下。
对不起,对不起……
五哥,都是我没有识得人心,引狼入室,才害了你!
夕阳西下,一个身影颓然地从大理寺衙门后头不起眼的小门出去。
“大爷,大爷……”
那声音响了好几回,罗修齐这才有些木然地抬头望过去。
正是罗府大房的仆人。
“大爷,官司如何?这回可是无事了?”
仆人们见罗修齐走路有些不稳,赶紧上前搀扶。
算上这次,自家大爷进这衙门,可是第二回了啊。
原先是在应天府衙门也就罢了,这回可是大理寺衙门啊!
那都是重案要案,犯了大罪的才会进去的啊。
坐上了仆人带来的轿子,胡子嘘唏,衣衫起皱的罗修齐这才仿佛是活了过来一般。
“家里情形如何?”
“并没旁的事。”
大房就算是什么都没发生,也说不上个好字。
毕竟杜氏人死了,这七天都还没过呢。
而原本杜氏心腹的那些人,至少有一大半都被捉了去,到现下还没出来,那大理寺衙门审案也不似先前在应天府还能打听出来,看来自家大爷这般模样,想来是情形不妙啊。
罗修齐困累之极,虽然轿子摇摇晃晃,居然就那般地睡了过去,直到到了罗府角门口,仆人出声叫唤,这才惊醒。
“大爷!”
一回到大房自己的院子里,孙氏就慌乱地扑了过来。
“怎么样?咱们家可是都没事了?”
罗修齐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如果说丢掉大房近四分之一的下人,还有父亲身上那个挂名的小闲职以及自己的功名算是没事的话,那就算吧。
当然了,因为杜氏当机立断,为儿孙计自己先了断,不会被拘到公堂上,认罪伏法,倒的确是保全了大房全家。
在这京城里,还有多少家,会因此而身败名裂……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过,自己的母亲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这让他怎么有脸去见世子堂弟和二伯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