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姝娘还没说话,范三郎坐在那儿,凉凉地笑了声,却是什么也没说。
原本他娶的是罗家长嫡女,年节时上罗府,那自然是受到热情款待的娇客。
可自从去年罗娴娘嫁了长宁侯之后,他和妧娘再到罗府,除了世子和云夫人,旁人的态度,特别有长宁侯在的时候,那可就耐人寻味了。
他一个大男人,本来是不好计较这些琐碎的,不过如今蓉姐儿都把话说明白了,自己难道还要装傻不成?
自己无官无职无爵位,确实比不上长宁侯,但罗修平这个同胞大舅哥的女儿说出这样的话来,就真心是家教有问题了。
纪氏可是万万想不到,蓉姐儿今天一句话不单让婆婆记了她的小黑帐,还把本来想要讨好的范家给得罪了。
云氏瞧着连大女婿脸色不佳了,更是堵心。
便拉着两个女儿闲聊些话题,或是看大妮儿瑜哥儿玩耍,眼角也不多斜蓉姐儿一眼。
奶娘怀里抱着蓉姐儿,老脸一阵红一阵白的。恨不得早点飞回罗府,跟纪氏哭诉一番,又担忧到了府里云氏找纪氏秋后算帐,自己还要受牵连。
幸而她这尴尬的情状也没维持多久,姬誉就回来了。
看姬誉神态自若的模样,云氏倒是松了一口大气。
“爹爹!”
大妮儿一见亲爹,就乐颠颠跑过去,张开两只小手要抱包。
被抱得高高的小家伙笑得无忧无虑,一点也没觉得今天在老和尚屋子里见到了那么多的皇子有什么压力。
罗姝娘跟姬誉交换了个眼色,心头稍定。
倒是范三郎知道了众皇子到访之事,拉着姬誉问了半天,心里不无羡慕,那结交之意更深了几分。
既然人都到齐,众人便离了莲台寺,坐下马车,到莲花山脚下的有名的素斋饭庄用了饭,这才往京城回转。
回去的路上,云氏怕蓉姐儿再语出惊人,就让她跟自己一个马车坐着,没再跟大妮儿和瑜哥儿共坐一处了。
回程大约是玩了大半天累了,大妮儿本是靠窗坐着看风景,没一小会儿就把头歪倒在姬誉的胸前,睡着了。
“今儿几个皇子怎么那般大的阵仗,呼拉拉地全到齐了?”
趁着孩子睡着,罗姝娘赶紧问点私房话。
姬誉把熟睡中的大妮儿轻轻放在靠内侧的座位上,顺便取了件外袍,给小家伙搭上,这才压低了声把在空远大师会客室里众皇子一番言枪语剑给大致说了。
“啊?东都石氏?那岂不就是五郎……”
罗姝娘说着又把声音低了几分,几乎是贴在姬誉耳边说话。
“岂不就是五郎的未婚妻?这怎么成?五郎还活着啊!”
话说这位未婚妻不是出家为道,还混成了个小观主,得了个救命石仙姑的美称么?
这才一年,就改了主意要嫁人了?
“难道她没有接到咱们派人送去的信?”
就算武安城和东都城离得远,但自家进京都十几天了,不至于一封信都还没收到吧?
姬誉搂着罗姝娘,二人相依相靠着,耳鬓厮磨。
闻着姝娘身上传来的淡淡温热的香气,姬誉忍不住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也许路上出了什么岔子,又或许,这位石小姐,名不符实罢。”
这世上,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有可能发生!
“我现下倒是庆幸,没有在那封信里把话说得太明白,不然,五郎许会再遇危难。”
罗姝娘心中一凛,“子宁是说那石小姐才是当初五郎遇害的原因?”
“这岂非荒谬?千金公子有才有貌,怕是想嫁的小姐们多的是。石小姐难道早就存了嫁给瑞郡王的心思?”
姬誉在姝娘耳边道,“千金公子虽有才貌,然而不过是华家的庶子,又爱惜名头,不肯把画作流传出去,石小姐若嫁过去,怕是得不着多少实惠,哪里抵得过富可敌国的瑞郡王?”
姝娘只觉得心寒,“若真是如此,华灿失踪之后,她倒有脸接收千金公子的近百画作!”
记得前世姝娘根本就没听说过瑞郡王再度成亲的消息,瑞郡王身受重伤之后,没一两年就病亡了。
而华灿和石小姐的故事,也不知道是有人刻意压下,还是罗姝娘自己嫁的是赵生芝,阶层不同,真是半点也没听人说起过。
姬誉亦是嘲讽地一笑,“那画作倒是为这位小姐攒下了功德……咦?”
姬誉忽然眼睛一亮,似乎想到了什么。
姝娘摇了摇姬誉的胳膊,“怎么了?”
姬誉低声道,“姝娘可还记得在武安城里那家开鉴宝画会的荣华斋?”
“嗯,记得。”
一幅千金遗作价值千金,谁能不记得?
“那家店的幕后正是三皇子。”
“你是说三皇子跟这位石小姐,早就有所勾结,这石小姐,就是三皇子的人?”
罗姝娘前世那些八卦故事也不是白看白听的,立时便想到了这点。
“很有可能,不然石小姐就是在东都名声再大,也不可能传到深宫丽妃的耳中。”
这个什么丽妃,想必早就被三皇子收买了吧?不然谁家的闺中好友,也不会专门张罗着给对方儿子娶个命途多舛的媳妇回来。
“那现下要如何?到官府去,把五郎的身份公开?好打破那三皇子和石小姐的图谋?”
罗姝娘光是这么一想,便觉得有些热血沸腾。
姬誉微微一笑,觉得面前女子这般两眼闪闪发亮无所畏惧的模样着实可爱之极。
先前姬誉在田溪县,从戏班子里解救出荀放等一批被害者时,消息传到瑞郡王那儿,瑞郡王得知荀放的身份,便开始谋划着要给三皇子重重一击。
瑞郡王请姬家人上京,也是想要姬誉在这件事上出一把力,顺便做为交换,帮着把罗家的事给搞定了。
如果是寻常人家,怕是根本不敢掺和到这些皇子贵人之争的漩涡里去。
然而姬誉和罗姝娘却反其道而行,除了因为知道三皇子最终失败的结局之外,也有打抱不平,伸张正理的意思。
“现下怕还不是公开五郎身份的时候,等到他们以为这件婚事万无一失,再公布五郎身份,岂非更妙?”
罗姝娘眼瞅着一脸温和清正的姬誉,突然露出了个坏坏的笑容,不由瞧得微愣。
“原来子宁还有这蔫坏的一面啊!”
姬誉笑容一顿,而姝娘已经凑到了眼前,近得不能再近,红唇若樱,未语含笑。
“不过,我都喜欢……”
马车里的低语,终于渐渐消失了。
三家马车到了城门处分别。
云氏毕竟年过五十,坐在马车里有些昏昏欲睡,虽然心里惦着回去要把纪氏叫过来,好好地教训一番,但等到了罗府侧门时,却只想着早点回自己的卧房里歇息再说。
给儿媳妇立规矩的事,还是等明儿缓过来了再说吧。
蓉姐儿也趴在奶娘怀里睡着了。
毕竟是亲孙女,云氏虽然怪她没规矩乱说话,心里还是疼着的,挥了手,让两个丫头随着奶娘把蓉姐儿送到纪氏的院子去。
云氏回到了自己的院子,丫环们才打了温水伺候着梳洗呢,就听见外头的人报道,“世子爷来了。”
此时天色将晚,眼瞧着快要用晚膳了,云氏只当是自己白日去了莲台寺,罗修平这是过来问安顺便陪着自己一道用膳的。
便吩咐道,“请世子爷在外间坐坐,问问是在这里一道用饭,还是回他们院?”
若是在这里用饭,那自然要小厨房多准备几道世子爱吃的菜品,这种事不用吩咐,静竹等人自然晓得。
云氏换了家裳衣裳,梳了个松松的发髻,由着丫头扶着,出了外间。
“母亲……”
罗修平正在屋里来回踱步,瞧见云氏出来就紧着叫了一声。
云氏本来精神不济,随意地瞟了眼儿子,却见罗修平满面焦急之色,不由得心头一凛。
“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么?”
罗修平上前一步,把屋子里的人都打发了。
“母亲,是大伯母那边出事了。”
云氏全身的紧张登时便放松了下去,闲闲地在椅上坐了,伸手取了茶碗来吃了半口,不咸不淡地问了句,“哦,出什么事了?”
大房那边出事,关二房什么事儿?
更何况就算真出事了,出面的也应该是安乐侯爷,自己知不知道的,有差别么?
就知道是如此!
罗修平见了母亲这般漫不经心的模样,心中也微有些异议,但还是恭敬地道,“今日应天府差人拿着押签过来拿人,有一件大案,要大伯母上堂去!”
这内院女眷,本就不适宜抛头露面,莫说是罗家这样有官爵的,就是寻常百姓,女眷们被带上了公堂,也是件极其丢脸的事儿。
若是罗府大太太真格地给带到了公堂,那满府的颜面都要扫地了。
“哈!就知道那杜氏平时瞧着软糯老实,实则不是个善碴儿,她可是做下什么不法的勾当了?那应天府的役差是怎么打发的?”
安乐侯兄弟三人,老大罗振觉娶妻杜氏,老三罗振学娶妻齐氏。
这老大是庶出,在罗府里地位不高,娶的杜氏门第也不高,杜氏进门比齐氏和云氏都早,一向表现得安分守已,不过时日长了那原形也偶然露上一两回。
就比如说先前杜氏就曾经跑到罗修平的院子来哭闹了一回,想要罗修平出头,把杜氏手下的陪房杜管事给捞出来。
罗修平倒也去打听过,可惜这回那应天府衙却跟铁桶一般,什么法子都不管用,只能得些消息知道这回的案子怕是不好糊弄。
不过罗修平也没太当回事。
反正杜氏也答应把她手里的放利借据都给烧了,其它想来也没有什么严重不法之事,就算有一点小恶,就看在安乐侯府的面子上,那应天府的官吏们也会轻轻放过的吧?
大不了,丢卒保帅,把过错全推到那下人身上就是。
“前几日大伯母找过儿子,说她手下一个管事被应天府给抓了,是因为放利子钱的事儿……”
罗修平把那日杜氏的话简略说了一番,又道,“谁知道那管事就把大伯母给供了出来,似乎还掺和着其它案情,今日衙差上门,大伯恼了,就要让家丁把衙差打出去,幸好大管家处事精明,没听大伯的。后来闹得街上来了不少路人围观……”
想起当时的场景,罗修平都禁不住地有些汗颜。
安乐侯府,多少年没这么丢人过了啊。
而且虽然应天府官位小,但现官不如现管,他毕竟管着京城这方圆百里的地界,如果真地把人打出去,万一被参个藐视国法可怎么办?
“后来呢,你大伯母如何了?”
云氏撇了撇嘴,自己这儿子什么都好,可惜就是把罗家看得太重了。
“大伯母听说之后,就晕倒在地,大伯父想让儿子代大伯母去见官……”
“呸!”
云氏把手里的茶水重重地顿在桌案上,横眉骂道,“这个厚脸皮的,她罗杜氏有儿子有丈夫,怎么就不能代她去上堂,倒要我儿去背黑锅,她也配!”
这家中女眷不方便出去过堂见官的,只要不是本人犯了叛逆大罪,倒也可以由家中男丁代为过堂录供。
让侄子去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但那也得是那女子本身无丈夫儿子的情况下啊。
“母亲息怒,儿子也是这么对答的,后来那应天府的衙差催得急,大伯父又不愿意去见官,最后跟着去的是大堂哥。”
云氏这才舒了口气,打眼瞧着罗修平,“哦,这样也罢了,还当是什么事,你急三火四地就跑过来,可吓得你娘我这心都跳快了,既然没事了,就坐下来一道用晚膳吧……”
说着张口就要吩咐外头的下人去摆膳。
罗修平忙应声称是。
外头下人们快手快脚地摆好了晚膳,云氏本就是个爽利人,吃饭不用那么多道花样的菜,不过三菜一汤而已,因多了世子,这才多加了两道罗修平爱吃的荤菜。
不过罗修平似乎没什么胃口,倒是亲自动手,殷勤地给云氏添饭加汤的。
没过多久,一顿饭用完,云氏却见罗修平还自盘桓不去。
便奇怪道,“修平可是还有什么话没说?”
罗修平扯了扯嘴角,有些艰难地点了点头。
“母亲,今天大堂兄去过堂,原来,应天府衙传大伯母,不光是为了高利贷的案子,还有,还有,那杜管事,招认出来,大伯母指使他收买了强人,还有当初姝儿妹妹身边的奶娘,……姝儿被拐的事,就是大伯母指使他干的!”
他专门等到母亲吃完饭才说,就是怕先说了这事,云氏就再也吃不下饭了。
云氏先是愣怔住了,似乎还在消化着这一突然而来的信息,半晌方爆出一声怒喝,“杜氏这个贱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