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习惯早起,又新回故地的林春和杜鹃没有贪念床笫之欢,天色未明就起来了,嘀嘀咕咕商议要去湖边逛一趟。
杜鹃亲自为林春束发戴冠、穿衣系带。
两人一个忙碌一个顺从,不时相视一笑,四目流光,双手相接,身体相触,亲密无间,心情就像外面鸣叫的鸟儿一样欢快。
等到杜鹃梳妆的时候,林春含笑道:“我来试试。”
杜鹃想体会一下“张敞画眉”意趣,便答应了。
结果,一向以手指灵巧著称的林驸马根本挽不好妻子的头发。
杜鹃急得道:“还是让流风来吧,你这样折腾到什么时候!天已经亮了。”
林春只好讪讪地放弃了,“看着好容易,没想到这么难。”
流风抿嘴笑着上前,一边为公主梳头一边好心对他道:“驸马爷手那么巧,看奴婢梳几回就会了。”
林春点头,两眼认真地盯着她双手,见那细巧的手指飞快地拧、结,盘起堆云叠雾的发髻,不禁点头赞叹,说“真是神奇!”
杜鹃对他笑道:“你又多一样雕刻的图景了。”
流风大喜道:“驸马要将奴婢给公主梳头的样子雕出来?”
林春刚要说话,外面人来回,说太上皇叫驸马去问话。
杜鹃朝外一看,天已经大亮了,后悔道:“出去不成了。早知道不梳头就出去好了。”
林春安慰道:“回头再去是一样的。我先去了。”
一面悄悄捏捏她手,对她歉意地笑了下,转身出去了。
※
后殿寝宫内,崔嬷嬷向太上皇后呈上落红的元帕。
太上皇后一惊道:“这……”
她对这不守规矩的孙女真是不知说什么好了。
听宫嬷回报说公主成亲后一直未曾圆房,她想等来回雁谷下嫁林家时再行大礼也无不可。谁知昨晚又圆房了!这不上不下的,到底算哪一头的?
崔嬷嬷想起皇上说过的话,便赔笑道:“公主之前身子不舒坦,所以……这时正是大喜!”
太上皇后微微点头,道:“这事别让人知道了。”
崔嬷嬷忙道:“是!”
便退出去了。
正殿内,梳妆完毕的杜鹃正搀着太上皇四处观看。
“皇爷爷,这殿怎么盖成这样?是爷爷下旨的?”
她指着那金龙盘绕的粗大圆柱问出心中疑惑。
太上皇瞅了孙女一眼,对她明艳动人的面色又嫉妒又觉赏心悦目,揶揄道:“怕了?是你父皇叫这么造的。他说将来他要来这巡视,这就算行宫了。其实也没什么,眼下爷爷不是已经来了。这方才能配得上爷爷身份。”
他在殿堂上方楠木宝座床上坐下来,左右看看,神情十分满意。
杜鹃撅嘴抱怨道:“孙女在世还没什么,等孙女死了,这府邸就是给子孙招祸的。到时候就不能在这住了。”
太上皇瞪大眼睛叱道:“朕还没死呢!你就想到死后的事了?”
这时太上皇后走进来,问“杜鹃,又惹你爷爷生气了?”
杜鹃忙迎上去接住,道:“皇祖母你看这……”
※
早膳后,大猛媳妇和大头媳妇陪着太上皇后四处游玩,杜鹃却陪着太上皇去了观雁阁。将所有随从留在山下,独他们祖孙上山去了。
观雁阁二楼正厅内,任三禾已经带着一行人等候多时了。
太上皇一到,众人一齐跪倒,“参见太上皇!见过靖安公主!”
杜鹃扶着爷爷在正中座上坐了,便站到一旁。
太上皇扫视面前十几个禁军,打头的是一位老者,已经胡须灰白了,“寿宁侯!好,好!老九胆子也太大了,犯了谋逆罪的人都敢用!若是朕,一律处死!”
他一扫之前悠闲散漫的模样,复归为威严锐利的帝王。
原白虎王,后降为寿宁侯的郑家,除了参与谋反的郑老三等人被杀外,其余不知情或者未参与的都被悄悄弄到这来了。
原寿宁侯匍匐在地猛叩头不止:“草民辜负圣恩,罪该万死!”
那“咚咚”的声音听得杜鹃心里很不忍。
太上皇也不阻止,冷哼一声道:“朕的祖父当年抄了朕的外祖张家,并因此连累到你郑家。然这一抄造就了玄武王和白虎王奋起!到了朕登基,即便你两家后辈远不如祖先,朕也没亏待你们。可你那好儿子却贪得无厌,为了爵位被降就参与谋反!现在,朕的儿子又抄了郑家,私下里却赦免了你等死罪,弄到这里来协助研制火器。郑志雄,到底是学你郑家先祖,还是要学你儿子,全在你一念之间!”
原寿宁侯哭道:“草民蒙皇上隆恩,赦免死罪,又被接来这福地洞天,委以重任,唯有肝脑涂地才能报效皇恩,虽万死而不辞!!”
说完用力叩头,他身后诸人也都一齐叩头宣誓。
太上皇威严道:“知恩就好!你等虽然是活死人,却并没有被夺去姓氏;况且家人也被赦免,血脉还会传承。若你等真心效力,郑家依然有崛起的机会。往后,朕就在这回雁谷住下了。你们所作所为,朕会亲历察视,并告之皇儿。”
郑家诸人大喜过望,又是一阵猛磕,脑门上都磕得血糊糊的。
只有老侯爷心中苦涩万分:郑家到如此地步,还敢有半点不尽心尽力吗?若有一丝异动,死了连个响声都没有。
这也正是皇上赦免他们的用意吧,毕竟他们父子统军多年,再不济也比随便弄来的什么人强;死罪赦免,会更加忠诚而且也隐秘,比明面上朝廷派人来管理要稳妥的多。
太上皇威胁安抚并用,震慑了郑家诸人,这才命他们起来。
接着,他问任三禾:“火器研制基地安在什么地方?”
任三禾躬身道:“回太上皇,就在凤尾山上。所有工匠和人手送上去后,非经允许不准下来,也不准闲杂人等上去。”
太上皇点头,又问:“黄元呢?林春还没带他来?”
展青朝后门处看了一看,趋前回道:“禀太上皇,林驸马来了。”
少时,林春带着李墩走进来。
太上皇便吩咐任三禾道:“先带他们去。”
任三禾忙应是,带着郑家诸人告退,鱼贯而出。
林春便躬身道:“太上皇,黄元来了。”
太上皇微微颔首,看向他身后。
林春便悄悄退到杜鹃身旁站定,对她闪闪眼睛。
杜鹃回他一笑,便把目光投向李墩。
只见他上前跪下拜道:“微臣李墩,参见太上皇。”
“李墩?”太上皇疑惑地问,“黄元,这是你的新身份?”
李墩回道:“是。微臣被皇上委以重任,自然要改头换面。”
太上皇凝神打量他,道:“连姓也改了啊!”
李墩回道:“是。”
太上皇沉吟一会,道:“你起来,陪朕下棋、说说话儿。”
说完站起身,杜鹃忙伸手搀扶,向左转至外面平台,在一圆桌旁坐下。
林春则端起案上棋具,招呼李墩跟了出去。
太上皇伸手对李墩示意道:“坐下说话。”
李墩便对杜鹃和林春告罪一声,在太上皇对面坐了。
他微微侧首向下面看去,只见回雁谷雾气缭绕,其景美不胜收,尽在眼底。随着太上皇口气评赏赞叹一番,才摆开棋局,对弈起来。
因今日召见的人身份隐秘,侍从宫女们都留在山下,杜鹃便亲自烹水泡茶。
林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竹筒递给她,轻声道:“用这个。这是刚才小姨拿给我的,是今年的新茶。”
杜鹃接过去打开,朝里看了下,笑道:“才这一点?肯定是从后山坡上采的,别的地方她们去不了。不过那些茶树还小呢。”
林春便扇炉子烧水,一边道:“回头还是要你带人去摘。”
说着话,水便开了,一通忙碌后,杜鹃便托了两盏香气四溢的清茶,先奉与爷爷一杯,另一杯放在李墩手边。
李墩急忙站起身致谢。
微一抬眼,目光扫过她面颊,不禁一愣——
如花的面容他早已熟悉,却不知为何让他心底一颤。
他情不自禁就要转头去看林春,生生忍住。
也无需看,他含蓄的双眼流露的情义已说明一切了。
他垂下眼眸,轻声道:“谢过公主!”
重新落座,又下起棋来。
却举着一颗棋子迟迟不能落下。
太上皇诧异道:“这才走了几步,你便如此迟疑不决了?这可不像三元及第的状元郎!想是嫌朕老而无用了?”
李墩道:“回太上皇,微臣不是迟疑不决,是闻见这茶香想起些事,所以走神了。”
太上皇笑道:“那咱们先歇歇,品完茶再下。”
说着端起茶盏,喝了一小口,点头道:“果然甘醇!好茶!”
杜鹃端了些新鲜茶果过来,轻轻挪开棋盘,摆在他们面前。
一面招呼他们吃,一面对李墩道:“你跟他们(指郑家人)不同,以后常要下来的。回头我给你弄个面具,方便你下山来戴,省得被人认出来。”
李墩谢道:“如此有劳公主了。”
杜鹃道:“有劳什么!就是把你英俊的面貌遮住,人家还以为你脸上有残疾不敢见人呢,太可惜了。但是这样也好,不然回雁谷小姑娘们都要被你迷昏了头了。”
李墩瞅了林春一眼,含笑垂眸。
过了一会忽然道:“如此说来,微臣倒觉得林驸马最应该戴面具。”
林春听了呛了一口茶,咳嗽起来。
杜鹃笑道:“不用,我看紧些!”
李墩听了扬眉,意味深长地瞅了她一眼。
太上皇吃了半块点心,便斜倚在椅背上静静观察他们几个。
“你心里可觉得委屈?”他忽然问李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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