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春停住脚,对杜鹃道:“我不想吃饭,想吃锅巴。你盛一碗锅巴,舀些菌子汤泡了,再搛些素笋给我就成了。我最近肚里不舒服,看见油荤就腻味。”
杜鹃听了忙答应,就走进棚子去弄了。
林春望着她的背影,静静等着。
偶而目光扫过槐花,点点头笑了下,并不说什么。
槐花一颗心迅速揪紧,艰难地咧了下嘴。
她见他熬得形容清减、平静的面容下掩着淡淡忧伤,心中酸胀难受,轻声道:“等上梁就好了,你就心安了。”
林春随口答道:“还有些日子呢。屋子盖好了,屋里家用的东西少说也要花一月工夫,多些要两三月,等都弄好了,才能松口气。”
槐花听得目瞪口呆。
这时杜鹃走来,端了一只大粗碗,里面是汤泡锅巴,面上堆着好些菌子,还有些白菜和豆腐。对林春道:“我搛了些豆腐。你不要肉,吃些豆腐吧。天天干这许多活,怕熬不住呢。”
林春便点点头,顺从地接了碗去。
这时黄老实在外面叫:“杜鹃,帮爹搛些生姜来。爹吃这个肉太腻了。”
林大头没好气地呵斥他:“谁叫你跟没长喉咙似的吃?”
杜鹃忙答应一声,回身去弄了。
槐花禁不住心颤抖,对着她的背影愤怒地想:“你也怕他熬不住?那凭什么还要他帮你盖屋子?”
凭什么?
那是他自愿的!
她转向埋头吃饭的林春,绝望到无助。
林春就蹲在当地,吃了几口,忽然抬头扫向槐花。
槐花满脸愤怒伤心来不及收,看得他一楞。
他慢慢吞下嘴里的东西,然后问她:“怎么了?”
槐花慌忙摇头道:“没……没怎么。”
说着回身走进去灶边,装作要将手里的饭倒进锅里。忽然发现已经搛了菜在碗里,忙顿住手,收了回来。正好黄小宝走来,她便将那碗递给他:“给你吃。春生说他不吃荤。”
黄小宝笑着接过碗,奇道:“春生要出家做和尚了?”
桂香等人正进来添饭添菜,闻言大笑。
林春也不说话,杜鹃听了也没吱声,两人都静静的。
槐花被这一岔,心情放松了些。
她忽然想起什么,去一旁的案板上掀开篾罩,端出一碗红辣椒丝炒香豆干,笑盈盈地送到林春面前,道:“给你这个。你怕见油荤,这个最下饭了。”
黄小宝刚走出去,闻言忙转头跑回来,喊道:“什么好东西,偷偷吃,不给我们看见?可叫我逮着了!”
槐花道:“哪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是辣椒炒干子。早上炒菜剩下的。就这点了,端出去又不够,我们就说留着我们自己吃饭。春生说他吃不下油荤,我才想起来拿给他的。”
一面抿嘴笑着,帮他搛了一筷子。
黄小宝呵呵笑道:“越是少,越金贵。抢着吃才香。”
他不过是想多跟她说话而已,并不是单为了吃。
林春定定地看了槐花一会,也搛了些。
这一嚷,外面人也都听见了,福生秋生都喊端出去。
后来到底还是把这碗菜端了出去,哄抢一空才罢休。
黄老实看着这热闹场面,不无纳闷地想:明明就是喜事,他怎么就高兴不起来呢?
林大头也同样想。
三天后,房屋全部完工。
从外面看,并无特别之处,不过牢固结实些,用的青石板、木料和砖瓦好些,山里人也不是没见过;但进入里面,即便是不懂建筑艺术的庄稼人,也看出这屋子有些特别,跟他们过日子人家屋子不太一样。差别在哪里,他们也说不上来。
三间屋子,布置十分精巧别致,又各具特色:墙面都是木质板壁,未曾经过任何雕刻修饰,仅原木纹理便如行云流水般,闪烁着古韵和悠远的气息;这还不算,房屋各处的木材纹理都不相同,恰与所处位置相吻合。
拿堂间来说:地上一色铺的青灰石板,正堂上方形似峰峦叠嶂的木纹,给人一种大气堂皇的感觉,仿佛站在山巅俯瞰,视野延伸至无穷;而与上面阁楼相接的右墙面和横梁,则是云纹汹涌,仿若托起仙阁一座。
小小一间斗室,硬是叫人觉得天远地阔、山高云渺!
右首是日间起坐处和书房,纹理以淡雅见长。
左边屋子隔成前后两间,为库房和厨房,稍显平淡些。
上面阁楼是主卧室,四壁纹理各不相同:有些类似花草,有些形似鸟兽,山水也有,原生乡野味极浓。身处其中,一丝不觉奢华,只觉亲切朴实。还有窗户、外面栏杆等,无不简洁古雅,又独具匠心。
这效果当然不是巧合,而是林春根据整体位置、光线明暗,然后精心挑选不同木材,刻意布局的。
再说外面院子:与屋基不同,外面院墙都是由切割的非常粗糙的大石块垒成的,很厚重,墙缝里塞了些泥,充满野性,看去又很牢固结实,甚至可以想见,时间一长必定会青苔密布、野藤倒垂;在院门口,石墙中间嵌了一座木质亭子,形似垂花门;再有通往正房的碎石通路、正房廊檐等,看去均无特别抢眼之处,细品却处处显示古韵古香,朴实无华又不同平常农家。
唯一欠缺的,就是新院子没有草木,少了些生气。
杜鹃看后,由衷喜悦。
实在是没法不喜欢!
屋子完工,她并没打算摆酒请客。
当日只请帮忙的人吃了一顿晌午饭就散了。
桂香也十分喜欢新屋子,闹着跟她娘说,要来住一阵子。
桂香娘因为闺女心里记挂九儿,一直郁郁寡欢,也愿意她来跟杜鹃住一阵,两人说说话,说不定渐渐就好了;二来,大猛媳妇和大头媳妇都托了桂香,要她来陪杜鹃,因此她就顺口答允了。
杜鹃也同意了。
因为接下来林春要天天在这做家具等物,就算早出晚归,且有十斤相陪,但少年男女日日相对,很容易被人说闲话,若是桂香在这住,则可免些嫌疑。
桂香顿时乐坏了,忙赶回家去收拾衣物。
槐花见状,也说要来住。
杜鹃却断然拒绝。
槐花什么心思,她清楚的很。
她和林春之间就够复杂的了,不想再节外生枝。
槐花见她毫无商量余地,心中暗恨。
当天下午,黄雀儿、黄小宝等人就帮杜鹃把林春送的美人榻和日用东西从娘娘庙搬过来,这就算乔迁新居了。
槐花也在,她瞅空拿了个包裹跟黄小宝做了一路。
黄小宝可开心了,挑了一担东西还跟她说笑不绝。
槐花从他口中得知,杜鹃和黄元是不可能和好的了;还有,林家虽然没提亲事,但他听雀儿姐姐的意思,应该是杜鹃想暂缓几年……
槐花望向山边,山坡上新崛起的小院像一尊噬人的猛兽,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又像一个幽深不见底的绝谷,踏足就会陷落。
她再不愿进去了!
过了河,她将包裹塞给黄小宝,笑道:“就到了。你加把劲赶过去,我再回头去接一趟。”
黄小宝虽不舍,也只好答应。
槐花转头后,半路上河边碰见黄雀儿、黄鹂和冬生几个,拿着盆、提着桶等物,忙笑问道:“杜鹃呢?”
黄雀儿道:“在后面呢。你又回来干什么?没东西了。”
槐花道:“搬完了么?我去看看,跟杜鹃一道过来。”
说完沿着河埂飞跑起来,往娘娘庙去了。
黄鹂很不喜她,哼了一声道:“假惺惺!给谁看?”
槐花不想做给任何人看,她就是要找杜鹃。
这时候,庙里正好没人,只有杜鹃站在鱼娘娘雕像前,也不知想什么,迟迟不肯离开。
槐花走进去,往蒲团上一跪,双手合十,坚决道:“杜鹃,当着鱼娘娘,我今天求你一件事。”
杜鹃愕然转头,问“什么事?”
心里却已经明了。
槐花道:“求你放过春生吧。”
杜鹃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槐花道:“你不想嫁他,对不对?你心里还是惦记黄元的,可你舍不得面子,不肯回家,才搬来外面。春生一心念着你,帮你盖屋,帮你做家具,可你却不想嫁他!你到底要拖他到什么时候?”
杜鹃不可思议地问道:“你这话听谁说的?”
槐花道:“谁说的你不用管,你只说是不是?”
杜鹃道:“奇怪!是不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又凭什么来质问我?还有,你想求我什么?趁早说出来,不然我可要走了。我忙的很,没工夫跟你耗。”
槐花猛然转头,满脸是泪,凄声道:“你不稀罕他,为什么不放过他?就知道利用他!我才真喜欢他!求求你把他让给我!”
杜鹃一呆,然后道:“脚长在你身上,你去找他呀!”
槐花哭道:“可他一心念着你,看不清谁对他好。只要你绝了他的念想,告诉他我才是对他真好,他才能解脱。杜鹃我求求你,成全我们吧!”
说完俯身朝鱼娘娘磕了个头。
她深信,杜鹃不敢在鱼娘娘面前说亏心话。
杜鹃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道:“你真是不可理喻!我又不是林春的爹娘长辈,凭什么主宰他的命运?大头伯伯和大头婶子也不能干涉他呢,何况我。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槐花坚持道:“大头舅舅舅母不能干涉,你能!”
若问这世上林春最听谁的话,一定是杜鹃。
杜鹃生气道:“那是你自以为是!别说我对他没这么大影响力,就算有,我也不会这么做。”
槐花含泪看着她道:“你终于承认了?就是不肯放过他,要他一辈子跟在你屁股后头转,你心里还想着旁人。你心思真恶毒!”(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