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听后觉得不可思议。
闲适恬淡的田园生活,总有些不愉快。
就如深山景美,然道路艰险、危机重重一样。
想毕,她对林春笑道:“脑子长在她脖子上,她要怎么想,旁人也管不着。”
林春也笑了。
杜鹃忽然问他道:“你怎么跑去娘娘庙睡觉了?”
林春听了哑然,脑子一转,顺嘴扯道:“我帮我娘上香去的。求我娘下一胎帮我生个妹妹。”
杜鹃听了失笑,看着他乐不可支。
这有婆婆为儿媳妇求子的,有娘为闺女求子的,有自己亲自去求的,就是没听说过儿子为娘去求的。
林春见杜鹃笑得花枝乱颤,未免觉得有些尴尬。
正好两人走到了黄家院门口,看见夏生和黄雀儿正一边院墙内站一个,隔着两道院墙相对说话呢。
他忙拉住杜鹃,朝里努嘴道:“瞧他们。”
杜鹃抬眼一看,又笑了,“这有什么。喊一声呗。就是太残忍了,棒打鸳鸯呢。”
林春才不觉得棒打鸳鸯有什么残忍的,只觉得这时候一定要管好二哥,因此说“叫人瞧见了不好。”一边高声朝里喊道:“二哥,你趴那墙上干嘛呢?”俨然小家长。
黄雀儿吓一跳,急忙转身走开,脸红得不敢看人。
而林家院子里,林大头也恰好看见了这一幕,喝一声“夏生,要吃饭了你还在外边闲逛?”声音严厉,脸上却是带着笑的。
大头媳妇也在廊下喊道:“夏生,来帮娘端菜。”
夏生从墙边走开,心里郁闷死了。
怎么都跟防贼似的防着他?
他干什么了?
往常不都是这么跟雀儿说话的嘛,现在怎么不成了呢?
杜鹃瞪了林春一眼,跑进院里去了。
厨房里,黄雀儿看着走进来的杜鹃,有些心慌地说道:“杜鹃,水烧好了。你洗澡吧。”
杜鹃笑盈盈地“嗳”了一声,走去舀水。
黄雀儿便不好意思,小声道:“夏生跟我说……他们……他爹都……都准备好了。叫我别怕。”
杜鹃忍不住笑了,故意道:“姐,我又没问你。”
黄雀儿发现妹妹笑得促狭,羞涩地白了她一眼,低下头去。
杜鹃不禁感叹:豆蔻年华,就是美呀!
饭后,冯氏一心打点行装,准备明天出山。
杜鹃和黄雀儿便在厨房忙碌。
姐俩把家里存的最后一个老南瓜给煮了,然后捣成泥状,再把煮熟的米饭也捣软烂,调和在一块,包上肉陷,煎起南瓜饼来。
厨房里顿时香气四溢。
黄鹂是最爱吃这个的,因此一直待在厨房,眼不眨地盯着两个姐姐,见证了南瓜饼的全程制作。
煎了几锅,杜鹃想今儿正月十五,没什么送爷爷奶奶的,就把这饼送些去吧。上回奶奶就因为这个,生出多少事来,眼下她不想再惹事。
于是,就捡了一碗,叫黄鹂给奶奶送去。
黄鹂很不情愿地端着碗去了。
到了那,黄大娘正坐在院子里带小顺玩呢,便问是什么。
黄鹂道:“南瓜饼。二姐姐做的。”
黄大娘听了心头火起。
本来她都已经把正月初一的事给丢下了,这会子看见这饼又想了起来。一挥手,把碗打翻了,嘴里骂道:“要不想送就别送!送人家好菜好点心,拿这喂猪的东西送给爷爷奶奶吃。你们真好孝顺!”
粗瓷大碗翻地上打了个旋,里面的南瓜饼都滚了出来。
黄鹂顾不得解释,急忙蹲下身去捡。
这里是场院中央,压得十分平整,地也扫得干净,饼上不过沾些细灰;再说,小女娃实在心疼这南瓜饼——都是用油煎出来的,里面还有细葱调拌的肉馅,别提多香了,又软和,她哪舍得不要!
飞快地捡起一个,先连咬两口吃了,然后把剩下的一股脑塞进嘴里,又腾出手来捡其他的,一面“呜呜啊啊”驱赶闻香而来的大狗。
直到把饼都捡到碗里,才站起身。
然后,她对着看得目瞪口呆的黄大娘,还有闻讯走出来的黄老爹和小叔等人哭道:“我家穷,就只有南瓜饼。奶奶嫌不好,我拿回家自己吃。呜呜……”
一路哭着跑出去了,凤姑在后喊也喊不住。
黄大娘更生气了,叫道:“让她走!把这喂猪的东西送爷爷奶奶,丧良心的东西!把好东西送旁人……”
忽听隔壁李婆子的声音:“黄鹂,怎么哭了?”
黄鹂边哭边道:“我送南瓜饼给爷爷奶奶吃,奶奶说这是喂猪的,把碗都掼了……呜呜,是奶奶那天骂,说我二姐姐做点心送她干爹干娘,不送爷爷奶奶。我二姐今天做了,叫我送来了,奶奶又骂……呜呜……”
李婆子问:“这就是你二姐送她干娘的点心?”
黄鹂道:“嗯,林婶子好喜欢吃的。老太太和老太爷都好喜欢吃的。就我奶奶说是喂猪的……呜呜……都掼地上了。我跟狗抢,才抢起来的。摔烂了好几块。”
这边,黄老爹等人面色变得难看之极。
偏一旁的小顺咂吧两下小嘴,仰头道:“奶奶,这饼好好吃呢。好香,里面有肉的。”他刚才也抢了一个吃了,黄大娘没看见。
凤姑顿觉得不妙,示意大妞,快去把黄鹂喊回来。
大妞急忙朝院外跑去。
却见黄鹂正拿一个饼递给隔壁李婆子,道:“李奶奶,给你一个尝尝。好好吃的。”
李奶奶接过去,道:“好,好。我尝尝看。”
大妞:“黄鹂——”
一声未了,黄鹂抱着那碗便跑,连头也不回。
大妞呆住,不知是追好还是不追好。
李婆子咬了一口那饼吃了,含糊不清地惊嚷道:“哎哟,这饼……这么软和,味儿这么香……还有肉呢……你奶奶怎说是喂猪的?你们家拿这样饼喂猪?”
大妞觉得难堪极了,忙转头回去了。
黄家院子,黄老爹狠狠地瞪了黄大娘一眼,压低声音喝斥道:“你不晓得先问一声?”
黄大娘气坏了,结巴道:“她……这小妖精就是故意的!她不说,我怎晓得饼里面包了肉?拿南瓜包肉,杜鹃脑子坏掉了?”
南瓜,的确是个蠢东西。
嫩的时候,摘了炒炒也算一碗菜;长老了,也能当粮食,煮玉米糊的时候,切几块放进去,粉粉的也还不错,但若是常吃就没味了。若是年景好,家里不少粮食的,吃不了真的会摘了喂猪。
用来做点心吃,那是从来没有的事。
黄老二狐疑地问道:“不说杜鹃送她干娘的点心叫‘黄金糕’吗?”
凤姑抿了下嘴,瞅了眼婆婆,又垂下眼眸道:“想是杜鹃取了个好听的名儿。这南瓜做出来的饼,看着不就是黄黄亮亮的么。叫‘黄金糕’,听着富贵吉利。”
黄大娘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黄老爹也将一腔怒火转到孙女头上,冷哼道:“送旁人叫‘黄金糕’,送爷爷奶奶就是南瓜饼。真是我的好孙女!”
一甩手,转身进了屋。
小顺拉着娘的手,小声道:“娘,我还想吃南瓜饼。我要去大伯家。”
黄大娘正一腔火没处发,骂道:“吃什么吃!害馋痨了?”
凤姑听了一顿,拉着小顺就进屋去了,一边低声哄道:“娘今年也种南瓜,也做这样的饼给你吃……”
留下黄大娘一人,颓然跌坐在板凳上,嘴里骂“小挨刀的!小精怪!黑了心肠,作弄奶奶……”骂完孙女骂儿媳,骂完儿媳骂大儿子。
而隔壁李婆子跟家里人说起刚才的事,不住摇头,满脸同情,“黄老大怎么做都不讨爹娘的好。可怜那小女娃,饼掉地上,从狗嘴里抢下来几块。圆饼子都摔成团饼子了。”
她老汉冷哼道:“作!”
再说黄鹂,一路哭着跑回家。
正好冯氏不在,去后面小姨家了,只有黄老实在厨房里一边吃饼,一边帮两闺女烧火,她就哇哇大哭起来,把事情一五一十都跟爹和两个姐姐说了。
黄老实听了心疼得要命,忙将小闺女抱怀里哄。
杜鹃和黄雀儿相视,黄雀儿愤怒了。
杜鹃却撇嘴道:“这可是她自己作的,怪不得我们。姐姐有什么好生气的?该生气的是奶奶吧!这会子她想必心里也不好过。”
黄雀儿一想可不是么,也就平静了,转头去哄小妹。
老实爹笨拙地哄小闺女“你奶奶不是故意的,是不小心打翻了碗……”
黄鹂对他睁眼说瞎话表示很愤慨:“奶奶就是故意的!又摔碗又骂人。我又不是聋子瞎子,我听见的,看得真真的!”
老实爹讪讪的无话可回。
杜鹃见了好笑,对黄雀儿道:“本来呢,孙女送吃的给奶奶,管他是用南瓜做的,还是用山芋做的,都是一片心意。哪有问都不问一声,就把碗摔了的?要是只认好东西,做儿孙的可就难了。”
她真是不耻的很。
当时送这饼给干娘,想着虽然稀奇,到底太寒素了些,便特意取了“黄金糕(高)”的名字,图个寓意吉利。反正林家也不稀罕好吃好喝的。林家倒是开心的很,说好吃,反送给自己奶奶就变了。
杜鹃才不觉得是名字的问题呢。
要是黄鹂过去说送“黄金糕”,奶奶照样会骂“瞅我老婆子没见识,拿这老粗东西糊弄我?”
这一点她几乎可以肯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