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父母一家的到来,李永吉很高兴,毕竟过年的时候还是有亲人在身边才好,但发现居然连早已经嫁人的二姐李秀儿夫妇也赶来了,这就多少让他有些意外。
按照这时期的礼法,嫁出去的女儿就不是李家的人了,正常来说过年之前是不能回娘家的,只有过完年以后,才可以回娘家看看。
不过再一想,李家的底子不过是个小商户,二姐李秀儿的姐夫林光耀也不过是个在苏州卖茶叶的茶商,换句话说大家都是市井出身,对世俗礼法本就不是特别看重。
过去轻易见不到,是因为大家都忙,可现在李永吉抖起来了,林光耀一家借着过年的机会早早过来混个脸熟也是应该,虽说俗了点,但这就是这时代市井之人的做人之道。
毕竟如果真的按照礼法来算,李永吉大过年的不去亲自拜见父母,反而把父母请来自己的军营过年,这本身就不是个事儿了,在理学大儒眼中,他这种行为往轻里说是不重礼法,往重了说就是不尊孝道。
不管怎么说,这事儿就这样了,既然来了,就要好好叙一下天伦之乐,至于那个林光耀,如果肯开口,只要李永吉力所能及的,也不介意帮一把。
然而大家刚坐下来没说几句话呢,就看见王三武忽然风风火火的闯进来,进来后他先对李正祥跟李王氏点点头,叫了声姐夫跟大姐,然后就说有重要军情要跟李永吉单独商量,请恕他先不过来叙亲了。
都说了重要军情这个词语了,李正祥还能说什么,自然是点头应允,不过这倒让李永吉纳闷了。
重要军情?拜托,我们不过是个刚组建的团练好不,又没去上前线打仗,哪来的军情?
不过看王三武一脸严肃的样子,李永吉也知道他可能是真有要事儿,所以就告了个罪,让素素好好招待自己的家人,这才带着王三武去了自己的书房。
那个书房就是他平时接见王三武等高级军官的地方,保密性是仅次于他卧室与仓库的地方,说悄悄话最是稳妥。
进了书房后,王三武也不废话,直接就把他的来意给说明了。
就在刚才,站岗的哨兵在军营大门口抓了一个要私离军营的士兵,本来是跟以前一样按照逃兵论处的,谁知道就在哨兵要押送他离开的时候,居然周围所有的士兵跟家属都集体为这家伙求情,而且闻讯而来的求**员越来越多,这引起了王三武的注意。
过来一看,发现这居然还是自己那骑兵连的兵,还是自己平时挺看重的一个兵,再加上发现聚在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影响越来越大,于是开始亲自过问。
这一问才知道,这个叫丁槐的家伙这次私出军营并不是像以前那样是想当逃兵逃跑,而是事出有因。
原来,丁槐的家在金泽镇,跟这里离的并不远,按说他家的直系亲属早就应该得到信赶过来的,等了半天,总算等来了亲戚,谁知道兴冲冲的去军营大门口一看,却发现只有他的亲弟弟丁松一个人。
看到这人的时候,丁槐立刻就觉得不对劲,因为丁松如今才十三岁,正是在家进学的年龄,就算他来,也应该跟老爹老妈一起来才对,不可能自己一个人来,而且看他脸上有伤,衣服也破破烂烂,很明显是跟人有过争执厮打。
果然,丁松看到丁槐就跪在地上放声大哭,然后就在军营的大门口,当场把丁家最近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事情倒也不复杂,就是一起封建社会常见的催逼血案。
在今年夏天的时候,由于丁槐的老妈生了一场病,为了治病,不得不跟当地的汪家借了为期一年的印子钱,说好以土地跟耕牛当抵押。由于借的钱不多,丁家本来自信等秋收的时候就能很快还上,谁知道没过多久,丁松又生了一场病,又花了一笔钱,所以哪怕秋收的时候收成不错,但是依然不够还债。
这丁槐好歹也是个童生,很快就要考秀才,当初能那么决然的放弃读书来精武军当团练兵,就是冲着那高额的军饷跟安家费,希望早日还上钱,让家里不再那么紧巴。
本来丁槐算过了,以他目前的薪水,只要再过两个月,他自己的薪水就足够还账了,如果要的急,他跟同僚借点钱,马上就能还债。考虑到那笔债还有三个月才到期,他觉得不急,就没跟同僚借钱,想到时候靠自己还清债务。
谁知道前几天的时候,汪家的人忽然去催账,要他们在年底之前必须连本带利全部还清,不然就要收地拉牛。
这自然引起了丁老爹的愤慨,毕竟又不是不还钱,至于一下子把人往绝路上逼迫么?他们是本分的农家人,土地跟耕牛就是命根子,这要是交出去了,以后可怎么过?
汪家这次来可是有准备的,不但有汪家的家丁护院,还有衙差跟着,手中的借据也是白纸黑字,可以说是有理有据官商勾结,至于提前还款,其实借据里也有说明,那就是可以提前半年催款,但那样一来,利息就要减半。
这种提前催款的事情,在清朝是司空见惯,何况借据里也早有说明可以提前半年催款,算不得毁约,毕竟长达一年的借据,在放贷方也是有风险的。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明眼人都知道,汪家摆明了是看上丁家的地,而不是在乎那点银子,现在看丁家居然有能力每月还款了,就迫不及待的要他们全额还款,不再拖延了,就是要他们还不起,然后强行收地。
丁老爹脾气大,明白这点后抡起锄头暴力抵抗,结果没几下子就被一群人揍倒在地,大概是年龄大了,甚至可能还有点什么隐疾,反正他被人打倒在地上之后,很快就断了气。
紧接着,看到丁老爹死了,丁老爹的老婆,也就是丁槐的老妈发疯一样的扑了过去撕咬,结果一个没注意,在撕扯中被人推了一把,在地上摔了一跤,后脑勺正好磕在一块砖头上,也就此死了过去。
接连出了两条人命,大家也很慌,于是扔下几句狠话,就匆忙离开了,只剩下丁松在那里嚎啕大哭。
再之后,丁松缓过气来,正好遇到来中信钱庄来送信的人,知道自己的哥哥还在精武军当兵,于是就一路来到了这里,求助自己的哥哥。
总之,这事儿在清朝属于司空见惯,不过出了人命就有些过火,但在某些人眼中也不是大事儿,无非给俩钱的事情。
可在丁槐跟丁松兄弟眼中,这就是天大的事情,丁松还小,没能力,但丁槐是成年人,性子暴躁,又在这里学了那么多东西,思想早就跟过去不太一样了,如今听到父母惨死,嗷唔一声就怒了,当场就要冲出去找汪家的人报仇,结果因为怒火攻心,离开了军营的警戒范围,并且门口站岗的哨兵多次警告后也不听,终于还是被哨兵以私出军营的罪名给抓了起来。
毕竟同情归同情,但军法如山,这是每一个士兵从入营那天起就被要求牢牢遵守的,哨兵不敢违法,加上知道他这样一个人冲出去也没用,所以就把他抓了起来,算起来也是为他好。
"哦,我明白了。"听明白的李永吉点点头,"就是说这个士兵不是逃跑,只不过是急怒攻心,不听劝阻的私自出营?"
"是。"王三武点点头。
"那你来找我的意思是?"
"我是希望你法外开恩。"王三武叹了口气,"咱们的纪律中规定,无故私出军营者,重者直接枪毙,轻者杖三十,降级去辎重营当苦力。这丁槐是个人才,再加上事出有因,就这么去当苦力太浪费了,因此我希望你从轻发落。"
"哦,是这样。"李永吉再次点头。
"另外,丁槐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了,他们都很同情他的遭遇,如果我们还是严格执法,恐怕对大家的军心士气是个打击。"
"呵呵,这么说,我还真不能对这个人执行军法了?"李永吉笑了笑,"要不然,大家就要造反了,是不是?"
"不,不是。"不知为何,看到李永吉这么发笑,王三武却忽然感到后背一阵发寒,清了清嗓子才重新道,"我的意思是,他毕竟不是有意当逃兵,他只是一时冲昏了头,这个...法律不外乎人情,我们,我们精武军..."
说到这,王三武不再说话了,因为他看到李永吉开始皱起眉头背起手,在房间里来回的走,这说明他正在考虑很重要的事情。
李永吉就这样皱着眉头背着手的来回走了几回,忽然停下来,转头对王三武道:"舅舅,你说咱们这支兵练的如何了?"
"啊?"被李永吉这么一问,王三武一愣,这不是说丁槐的事儿么,怎么又扯到这上面了,不过他还是想了想,才接着道,"要我看,咱们这支队伍啊,那自然是器械精良,纪律严明的威武之师。"
"器械精良,纪律严明,威武之师,呵呵,评价不小,那你就没觉得这支队伍有什么不足?"
"不足的话..."王三武想了想,"可能就是没出过远门,没上过战场,没见过多少世面,也没真的见过血吧。我虽然也没打过仗,但听老人说,只有上过战场,见过真血的,才是真正的好兵。"
"的确,只有上过战场,见过真血的,才是真正的好兵。"李永吉点点头,轻微的叹了口气。
"永吉,那丁槐的事儿?"
"放心,我不会太难为这个士兵的。"李永吉笑着摆摆手,"这样,你还是带我去见见这个丁槐,我亲自问一下再说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