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银锋顶,周玉独自一个,孤单地盘坐在山顶一块巨石之上,从这里,既能看到山下麻沙坪峡谷之内的灯火,也能看到远处征东军大营里的璀璨星光,麻沙坪峡谷之内,路超军队强征而来的魏人,正在冰雪之中,修建着一个又一个的堡垒,胸墙,一千五百米长的峡谷,将在不久之后,变成一个军事要塞,再配以两峰之上驻扎的军队,以周玉的眼光看来,想要打破,不付出数倍以上的伤亡根本不可能.
征东军战力再强,但在精锐的秦卒面前,又能如何?虽然前天双方的硬碰硬以征东军的胜利而告终,但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战法,于秦国而言,只不过是小伤,而于征东军而言,却是伤筋动骨.对于征东军,周玉自认为要比路超更为了解,他们战斗力强劲,打仗悍不畏死,但军队数量并不多,说起来有多达二十万的军队,但分散在庞大的控制区域之内,并不在在这里形成压倒性的优势.
而且,路超也是一个极其睿智的将领啊,野战不利,马上收缩防守,他要利用麻沙坪峡谷这天然的要塞来消耗征东军的兵力.
秦人不怕伤亡,但征东军却不能不怕.
想到这里,周玉叹了一口气,仰望着自己营垒里那飘扬着的秦字大旗,眼前的这一战,与自己@9,w£ww.又有什么关系呢?曲沃兵变之后,檀锋带着一万余燕军主力,被路超调到了魏赵联军之前,而自己,带着五千兵力跟随路超到了凤城,随即又到了野三关.便是这五千兵力,也被路超调得七零八落,眼前这金银峰上,隶属自己的部队只不过三千余人,名义上自己是统兵将军,但实则上,另两千秦兵却只会听命于他们的秦军将领.
堂堂一国太尉,落到如今田地,周玉心中的失落,可想而知,后悔么?周玉不去想这个词,一切的一切,都是自选的,在曲沃,只有两条路,要么,挟着尾巴回到蓟城,听凭高远处置,那下场绝对好不到哪里去,第二条路,就是像现在这样苟活.或者某一天,能够东山再起,如同檀锋所说的那样,暂且蜇服,养精蓄锐,以图东山再起.
自己不是没有才能,但现在,却没有实展的地方.自己的妻小,此时已经到了咸阳吧?周玉想起自己的妻子儿女,心中满是酸楚.没有什么退路可走了,现在的自己,无家无国.曾经的满腔雄心壮心,已经随着雨打风吹去,只余下满满的酸楚回忆.
听说太尉周渊归老与征东府大雁郡,整日在大雁湖边钓鱼游猎,小孙女更是许了征东府都督高远的长子为妻,这位曾经高远最大的敌人,如今已经与高远握手言和,严圣浩成了征东府的副议政,渔阳郡孙氏覆亡,旧部在曾宪一的带领之下亦投靠了高远,熊本成了高远手下独挡一面的大将,替他经营着东胡,孔氏家族在孔方的带领之下,已经完全投靠了高远,宁馨更是成了高远的第三位夫人,想来想去,高远在不动声色之间,竟然已经将大燕曾经的豪门大族都收到了囊中,代燕而立,只是时间问题了.
周玉摇摇头,当初何曾想到,一个小小的扶风县县尉,在短短的时间之内,竟然翻天覆地,让这片大陆为之颤抖,整个历史将因他而改写,传承数百年的燕国,将就此终结.
秦人将姬陵带去咸阳,并不是想为姬陵做些什么,而是为了将来攻打燕国埋下伏笔,周玉现在就能想到,当秦人拿下魏国之后,必然会以姬陵为借口发动对燕战争.自己或许会成为那个时候的急先锋,但却已经与复国无关.
天上没有星光,但整个山上因为积雪的原因,却仍然显得很是亮堂,周玉落寞地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雪花,向着大营走去,昔日周玉已死,如今,只不过一具行尸走肉而已.
凌晨时分,周玉被营中的混乱惊醒,大惊失色的他一跃而起,冲出了大帐,现在的他,最怕的就是军中骚乱,要知道,现在正在进攻这里的是征东军,而从名义之上来说,征东军是隶属于大燕的正规军.
冲出营帐,迎面看到向着自己走来的数名将领,那都是自己的心腹.
“出了什么事?”他沉声问道.
“太尉,征东军已经到了山下.”一名将领咽了一口唾沫.
“那又如何?”周玉镇定地道:”前天,我们不是已经重重地教训了他们吗?也不过如此!”
几员将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一人道:”将军,您听!”
周玉侧耳听了片刻,脸色渐渐变得铁青,山下,隐隐约约传来了歌声,那是流行于燕国的一首乡曲,在军中十分流行,士兵们大都会唱上几句.
“走,去前沿看一看!”周玉大步向前走去.
山下,熟悉的燕曲由低沉到高亢,你细微到滚滚洪流,也不知有多少人在同时唱响,金银峰上,一只只火把亮起,一个个士兵从隐蔽之处,站了出来,眼中热泪滚滚,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突然传来低低的应和之声.
“不许唱,不许唱!”周玉身边,一名副将一跃而起,冲到那一边,推开前面的士兵,冲了进去,再出来之时,手中却抓着一个年青的士兵,那士兵看起来,只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被副将拎在手上,横拖竖拉地拽了出来.
“我要回家,我想爹娘!”士兵丢掉了武器,号淘大哭起来.
“乱我军心,该斩!”副将怒吼着,拔出腰间佩刀,高高举起,一刀就斩了下去.
当的一声,一柄长矛伸了过来,格开了这势若闪电般的一刀,一名面色苍老的士兵手中的长矛稳稳地架住了副将的钢刀.
“想造反么?”副将怒吼道.
“将军,他只是一个孩子,想家而已,罪不至死!”老兵愤怒地道.
“乱我军心,便当斩!”副将沉声道:”退下,不然连你一齐阵前斩首.”
老兵狠狠地瞪着他,不仅没有退后,反而向前踏出了一步,手中的长矛握得紧紧的.
副将狞笑着看着对方,扔掉了手里哭号的年轻士卒,提着刀,看向老兵.老兵没有退,他身后却有十几名士兵同时踏上了一步.十几双眼睛,愤怒地盯着副将.
副将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紧紧地握着刀柄.
“住手!”周玉大步走上前来,伸手握住了副将的手,抬了起来,呛的一声,替他还刀入鞘.
“弟兄们,我知道你们想家了,但我们要回家,就得先将那些反贼打败,我们的大王已经去秦国国都求救兵了,等大王求得的救兵抵达,我们就能带着大家打回家去.等到了那个时候,你们作为跟随大王不离不弃的忠勇将士,必将名垂青史.山下的敌人,他们只不过是想扰乱我们的军心,使我们不战自乱,大家不要中了他们的奸计,现在,大家回去,好好歇息吧,敌人今天是不会攻上来的,大家安心休息吧!”
说完这句话,周玉转身,大步向回走去,而山下,燕曲仍在不停地唱响.
“将军,这不是办法啊!”副将紧跟着追了上来.
“能有什么办法?”周玉叹了一口气,”今日你如斩了那士兵,只怕当场便会激起兵变.如今,只能以安抚为主.”
回到自己的大帐,合衣躺在床上,周玉又如何睡得着,外面的燕曲之声没完没了地一直在唱,周玉很清楚,这军心,只怕是已经散了.
天色大亮,山下的歌唱之声终于停歇了下来,外面鼓声隆隆,周玉却丝毫没有出去的意思,今天,山下的征东军绝对不会攻山,他们的心理攻势需要时间来发酵,来酝酿,绝不会在这当口发动进攻来毁掉他们刚刚建立起来的优势.
不过周玉却没有躺多久,外面传来了更大的骚乱之声,惊呼之声,惨叫之声,紧跟着,便是兵器的碰撞的声音,周玉呼啦一下坐了起来,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兵器的撞击之声和呐喊之声却更大了起来,不是在阵地前沿,而是就在他们防守区域的中心.
周玉脑子动念之间,已是大惊失色,飞跑出帐,眼前的一幕让他呆若木鸡,山下,他的部下与秦军竟然斗在了一起.
“住手,住手,怎么回事?”他大声吼道.
副将跑了过来,”周将军,秦将勾义派人抓了我们跟着山下唱燕曲的士兵,在阵前处斩,激起我部士兵哗变,双方斗了起来,局势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
周玉眼前一阵发黑,自己好不容易安抚下来的军心,就又这样轻易地被破坏掉了吗?嘴里发苦,看着越来越多的双方士卒斗在了一起,山上已经大乱.
而山下,显然发现了山上的异状,鼓声骤起,军号嘹亮,山下的征东军已是展开了进攻.
周玉拔出刀来,猛地冲了过去,”住手,不要打了,敌人上来了!准备防守,防守!”
他声嘶力竭的叫喊着,但此时山下双方已经杀红了眼,彼此都已倒下了上百的士卒,那里还听得到周玉的呼喊声,几个秦军看到周玉,竟然挥刀便向他砍了过来.
周玉身边的副将和卫士立即反击,三下五除二将这几个秦军砍倒,但犹如一石击起千层浪,更多的秦军向这里扑了过来.
周玉心如死灰,”走,撤回峡谷,带上还能控制的部队,撤下山去.”
当山下的征东军攻上山来的时候,山上原燕军与秦军竟然还死斗在一处,看得征东军士卒是目瞪口呆.
孔方损兵折将也没有拿下来的金银锋,竟然被叶真一支燕曲,轻易地拿下.金银峰一丢,麻沙坪峡谷便失去了一条有力的臂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