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荃很害怕,郭荃很惶恐。孙晓派回来的信使秘密向他汇报了东胡骑兵出现并截击到了出击的五千步卒,很有可能在接下来会袭击大雁湖,而孙晓不能派出一兵一卒回来救援。
当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郭荃几乎昏了过去,他以前只是一个奴隶,后来时来运转,在征东府体系之中,一路青云直上,坐到了征东府门部高官之一,成为了征东府高层之一,但从根子上来说,他只是一个擅长营建的普通人而已。
而现在,大雁湖这数万人的生死存亡,居然尽数悬于他手,他有种想要立刻死了才好的感觉。看到郭荃脸上恐怖的表情,信使忍不住出言提醒,“大人,您是工部尚书,是征东府在这里级别最高的官员。”
信使出身军中,尸山血海之中爬出来的人物,对他而言,死,不过是脑袋掉了碗大个疤的事情,没什么大不了,重要的是,要死得有价值,能在临死之前拖上几个敌人垫背,自然不能理解郭荃此时的胆怯,心中甚至浮起了隐隐的鄙视和不满。
“我不是怕死!”郭荃自然不傻,他听出了信使话里的意思,“我一大把年纪了,以前也险些死过去好几次,我是怕自己担不起这个责任。”
此刻他们站在一段约百米长的在建城墙之上,城墙之下,是密密麻麻的正在工作的民夫。指着这些民夫,郭荃颤声道:“可是将这些人的生死托在自己的肩上,我,我有些担不起。”
“大人,此时此刻,你不来担。还有谁人担?”信使眼光灼灼,“为了都督,为了征东军。纵使千刀万剐,亦将奋起一搏。兔子急了还蹬鹰,狗急了还跳墙呢!咱们这里好几万人,还怕了蛮子不成!”
听了信使一翻话,郭荃的心里也似乎烧起了一团火,这火自心底而起,渐渐地冲到了头脑之中,脸孔涨得通红,是啊。自己区区一个奴隶,能有今日之高官显爵,如果不是都督,不是征东军,会有自己的今天么?
“好,说得好,那今天咱们就置之死地而后生,来人啊!”郭荃扬声厉喝。一名属官大步走到他的跟前,“去,召集这些人。马上到我帐中议事。”郭荃一连声地吐出了一串人名,这些人里头,既有留守的哨长以上军官。也有去年参与过积石城大战的青壮,现在已经是民夫之中的头目了。
一柱香过后,当这些人齐聚在郭荃的大帐之时,所有人不禁凛然,数十人挤在大帐之中,居然鸦雀无声,此时的郭荃身着他工部尚书的大红袍官服,正襟危坐于正位。
这些头目之中,多数人都是跟随着郭荃建起了积石城的老人。他们很清楚,郭荃异常珍惜这身大红袍。除了去都督府议事,平素从来都不穿在身上。而一旦穿在身上,那就是代表着有极重大的事情发生了。
果然,郭荃一开口,众人不由都是呆了。
“诸位,东胡人打来了,他们一支人数多达五千人的骑兵想要偷袭我大雁城,在半路上与孙司令官相遇,现在孙将军正竭力阻挡敌军,但是敌人是骑兵,很有可能分兵前来攻打我大雁城,所以,我们必须要作好一切准备。准备与敌血战!”‘
郭荃扫视着帐中众人,有人兴奋,有人茫然,有人恐惧,人生百态,瞬息之间,便齐聚在数十人的脸上。
“大雁城孤悬草原,根本没有躲藏的地点,我们连跑都没有地方跑,诸位,如果跑的话,只会死得更快。”郭荃一语便堵绝了一些人的念头,“我们这里有几万民夫,还有堆集如山的武器,要做待宰的羔羊,还是食人的猛兽?”
他蓦地提高了音量,大声喝问道:“是正面敌人而死,还是背朝敌人而亡,大家心中可有决择?”
郭荃是个瘦巴巴的干枯的小老儿,平素在众人眼中,也只不过是一个邻家老头而已,因为出身的关系,他极少摆出自己的官威,但现在,拍案而起了他,在众人的眼中,一时觉得他在此刻尽然是顶天立地,无比高大。
“死战,死战!”帐内诸人一时之间,竟是战意高昂。
“我们有数万人,他们只有几千人,便是一人一口唾沫,也淹死了他们。”
“一人一刀,也将他们扎成筛子!”
“好!”郭荃喜形于色,“唐校尉,打开你看守的后勤大营,将内里的武器,全都分发给民夫。”
“末将遵命。”一名将领霍地站起,他是孙晓留在大雁湖的一个连队的连长,手下两百余名士兵,任务就是看守这里的军械以及粮草。
“各部民夫头目,回去之后组织本部民夫,以队为单位,齐至城下集结。”
“遵命!”
大帐之中黑压压的人郡顷刻之间便散得一干二净。
半天过后,数万民夫手中都拿到了武器,开始一队一队地向着那一截百来米的城墙下集中,而在城墙之上,数十台床弩已经安装就位,唐青正指挥着他手下的士兵将床弩一架架的绞弦上箭,而在城墙之下,一队队的青壮已经汇集到了一起。
参加过积石城之战的青壮民夫站在最外围,然后依次是其它青壮,最靠近这一段城墙的是妇孺和老人,当然,这些人也不能闲着,他们得负责替臂张弩上弦。
站在城墙之上,看着城墙之下虽然战意高昂,但却弯弯曲曲,几不成形的民夫队伍,郭荃心中长叹,先前他虽然鼓起了民夫的战意,但是他知道,民夫与军队之间的差距,岂是以热血就能弥补的?不知道这一战之后,还有多少人能活下来。
“郭尚书!”唐峰走了过来,向着郭荃行了一个礼,“所有床弩都已调教好,民夫之中能射床弩的人也都就位了,末将要下去了。”
“唐连长,你是这里唯一的一名军官,你还是留在城上指挥吧,我对指挥作战,可是一盼望不通。”郭荃看着对方,道。
唐峰苦笑,“郭尚书,今日一战,不需要指挥,也指挥不了,大家只需抱定必死之心,向着眼前的敌人挥出手中的刀,刺出手中的枪,射出手中的箭,那就足够了。我以及麾下两百儿郎,是这里唯一的正规军,保护治下子民,是我等应有之责,所以,我们将挡在最前面。直到我们死光死绝,敌人才能冲到你们的面前。”
“加上我一个!”来报信的信使抽出了手中的刀,站到了唐河的身边:“我也是军人!”
看着决绝的二人,郭荃的眼中顿时酸涩起来,“我征东军有你们这样的儿郎,定然能战胜一切强敌。好,好,我替你们擂鼓助威。”
唐峰与信使两人躬身向郭荃行了一礼:“郭尚书,一切都拜托你了。”
二人转身,毅然离去,片刻之后,两百名征东军士兵列阵而出,走到了所有民夫的前方一百米处,列阵而立,巍然不动。
身后民夫先是一阵鼓噪,而后慢慢安静下来,数万人竟然没有发出一丝声音,而是凝眼注视着站在他们前方的这些军人的背影。
“杀敌,杀敌!”不知是谁,扬起手里的大刀,厉声高喝。
“杀敌,杀敌!”一声声高喊渐起,慢慢地汇聚成一声声嘲,直冲云宵。
城墙之上,郭荃受这声嘲感染,仰天长笑,“我倒想看看,这些东胡人到了这里,看到这样的场景,心中会是什么感受!死战,杀敌!”
“郭尚书!”一名属官提着刀,奔到了郭荃身边,“有一些民夫不敢作战,竟然私自逃了。”
郭荃脸色一变,“多少人?”
“大约有二千来人!”
“不战而逃,不堪为人!”郭荃冷声道:“记下他们的名字,等此战过后,将他们从我征东府中除名,驱逐出去,我要让这些不敢,不愿为征东府而战的人,在征东府治下,没有立锥之地。”
“是!”属官凛然。
地面渐渐震颤,地平线上,陡地出现一道黑线,烟尘渐起,慢慢地遮天蔽日,东胡骑兵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来了,来了!”城下,响起了慌乱的叫声,不少人开始双股战战,先前鼓声的热血,在东胡骑兵铺天盖地袭来的威压之下,竟是一点点被压了下去。有些人甚至开始哭泣起来。
咚咚!
咚!咚!咚!
城墙之上,响起了沉重的战鼓声,郭荃瘦小的身影卓然而立,奋然挥舞着手里的鼓槌,猛力敲击着面前的牛皮大鼓。
“死战,死战!”他嘶声大吼。
鼓声,呐喊声,渐渐地将恐惧驱散,一个个佝偻下去的腰开始挺直,特别是当他们看到站在最前方的那两百名军人,手持长矛,喊着整齐的号子向着铺天盖地的敌骑坚定地走去的时候,所有人只觉得一股热血轰然一声冲上了脑袋。眼中开始模糊,唯一留下的影像,便是那藏青色的军服以及飘扬着的鲜红的征东府大旗。
前进!前进!
死战!死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