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睢接到来自山南郡城的八百里加急军报的时候,正在紧张地处理着手头之上的政务,大秦现在数十万大军在外作战,每日所需的粮草以及转运,便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在他的头顶之上,每日只能休息一两个时辰,好在年纪大了,嗑睡也少,再加上他原本就长于政务,虽然繁忙,倒也应付得来,而更让他劳心的是,因为这场战事,国内经济已经到了一个危险的边缘,现下才六月份,离秋收还有好几个月呢,只怕今年国内又有地方要饿死人了.
正在长吁短叹之际,收到的加急军报上那廖廖的几行字,却让他整个人险些跌倒在地,双手撑着大案的边缘,强自让双软的双腿支撑着身体,竭力让自己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在他处理政事的厢房之中,还有十数名低级官吏正协助他处理各类文书,分门别类,他不能让这些人看出丝毫端倪.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挺直了身子,昂起了头,将军报随手塞进自己的衣袖里,威严地扫视了一眼屋里正有些好奇地打量着他的官吏,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这些人立马低下头去,不敢再看一眼.
在屋里伫足片刻,他这才迈着八字步,缓缓地走出了大门.听到房门在身后轻轻地关上,他脸上的从容这才敛去.身边的长随赶了过来,小心地站在他的身边.
“送军报来的人是谁?带他来小厅见我!”范睢声音有些颤抖,长随不知军报的内容,极是诧异地瞧了自家老爷一眼.
“快去!”范睢的声音很低,但内里的凶狠却极其明显.
坐在小厅之内,范睢一口气喝干了水壶中的凉水,不断地告诫自己,要冷静,冷静.
一个满身汉臭气,衣裳之上尽是灰尘,都已经辩不清原本颜色的军汉走了进来,跪倒在范睢的面前.
“你在范彰手下身居何职?”范睢问道,现在驻山南郡城的秦军将领叫范彰,是一位老成持重的将领,这样的大事,他肯定不会指派一个无足轻重的人过来.
“回相爷的话,末将朱强,是范将军的副将!”军汉道.
“起来说话!”范睢点点头:”你进咸阳之后,还与谁人接触过,或者向谁人提起过此事?”
“小人知道轻重,进咸阳之后,便直接来求见范相,没有去其它地方,也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此事,这也是范将军的交待.”朱强道.
“说说具体的情况吧!”范睢指了指下首的椅子.
“是!”朱强有些拘谨地将半边屁股落在椅子上,于他而言,虽然是山南郡城的副将,但见到首辅的机会却是微乎其微.”是这样子的……”
朱强说得很快,他知道得并不太多,而且他也知道此时范睢也很着急,留给自己的时间不会很多.
“但雨还活着?”范睢目光一挑,”为不是他亲自回来?”作为亲身参与了这一场大战的高级将领,但雨既然活着,从情理上来说,应当是他亲自回来.
“相爷,现在汉军由贺兰雄率领的东方野战集团军以及阿固怀恩的东胡独立骑兵师正在向山南郡城迫近,但雨将军麾下还有五千骑兵,范将军希望但雨将军能留在那里,协助他抵抗汉军的进攻,守住山南郡城.”朱强解释道.
“你不要离开这里,我会让人安排你的住处,而且你不要见任何人,随时等候王上的召见!”范睢站了起来.
“王上还会见末将?”
“有可能,王上通晓军事,说不定会招唤你问取详情,你把你所知晓的好好理一理!”
“是,相爷!”
范睢冲他点点头,走出小厅,伸手招来长随:”安排他去休息,不要让任何人见他,除了你之外,一应生活所需,都由你亲自送去.”
“是,相爷!”
范睢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似乎看到一股强劲的风暴正在向着咸阳袭来.山雨欲来风满楼啊!怎么就败了呢?为会败得这样惨呢?
李大将军,这究意是怎么啦?
一步步踏向黑冰台那黑色的台阶,踏入那黑色的宫殿,范睢只觉得步伐越来越重,脚上似乎拖着千斤重物,每前进一步,都艰难万分,王上的身体已是羸弱不堪了,能经受得起这样的打击吗?
台阶虽长,终有走完的那一刻,当侍者推开那两扇沉重的大门的时候,范睢只觉得一股阴寒之极的气息扑面而来,竟是让他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寒颤.
踏在黑色的冰冷的地面之上,范睢一路向前,秦武烈王的床榻支在大殿的正中央,床前一人,正跪坐在地,看着手上的奏章,却是王子嬴英.
“首辅!”嬴英看到范睢,欠身低声叫道.
“四王子,大王是睡着了么?”范睢向赢英行了一礼,亦是跪坐到了秦武烈王的床前,看着闭着双眸的秦武烈王.
“是,这些天来,都睡得不大安稳,悸症频发,因为休息不好,可是愈发消瘦了!”嬴英担心地看着自己的父亲苍白的脸庞.
范睢叹了一口气,王上身体已经不堪重负,而偏生这个时候噩耗传来.他不言声地将手中的军报递给嬴英:”王子,请看看吧.”
嬴英奇怪地看了一眼范睢,展开了手中的军报.
下一刻,军报飘然落地.嬴英的手无力地落下,将堆得高高的奏章碰到在地,发出哗啦一阵声响.
秦武烈王缓缓睁开了双眼,看着两人:”出了事啦?”
他缓缓地问道.
“没有,没有,是儿臣太不小心了!”嬴英慌乱的收拾着散了一地的奏章,但游离的眼神,颤抖的双手,仍然是秦武烈王皱起了眉头.
自己这些年来一直在着力培养这个儿子,他所脾气,禀性,能力,总是通过不同的渠道源源不绝地汇聚到他这里,嬴英不是一个沉不住气的人,能让他如此失态的,必然是出了大事,而如今能让嬴英着急忙得慌的,也就只有前方的军事了.
“是那里打了大败仗了?”秦武烈王转头看着范睢,”路超?”
范睢摇摇头.
“蒙恬?”
范睢仍然默不作声,头却垂得更低了一些.
“是李信!”秦武烈王的声音低沉了下来,”损失大不大?我不应该坚持让他去冒险的,他本来已经打算占了山南郡就此收手的.是我怕自己的时间不够,心存侥幸,指望着齐人,楚人以及蒙恬路超牵制住汉军的主力,使李信能够奏功.把李信的军报拿来给我看.”
秦武烈王伸出了手.
嬴英的身子颤抖得更厉害了一些.跪直了身子.
“王上,李大将军不能给王上写军报了,这份军报,是山南郡城范彰写来的.”范睢低声道.
“你说!”呼拉一声,秦武烈王在床榻之上坐直了身子,双眼直视着范睢,”你刚刚说李信?”
“大王,李大将军再也不能给大王写军报了.”
秦武烈王劈手从嬴英手中夺过范彰的军报,一眼扫过去,整个人都僵在了哪里.
“父王!”看着脸色渐渐涨红的秦武烈王,嬴英爬了起来,伸手扶住秦武烈王的后背.
卟的一声,秦武烈王一张嘴,满嘴的鲜血喷将出来,身子向后一仰,晕倒在嬴英的怀里.
“首辅,叫太医,叫太医!”嬴英惊慌失措地叫了起来.
范睢连滚带爬地向着宫门处跑去.
秦武烈王醒来时,已经是午夜时分了.李信的死亡,似乎真正击倒了这位大秦至高无上的统治者,躺在床榻之上,两眼直视着高高的穹顶,足足半个时辰,没有吐出一个字.
“父王!”嬴英终于忍耐不住,开口叫了一声.
“知道吗,我先前为不先提李信?”秦武烈王幽幽地开口了,”因为我那时就已经知道了大概,我们的三路大军,如果有那一支有失败的危险,就数他这一支了,只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李信为为全军覆没?不应该啊,以他的能力,就算败了,自己脱身而回,也不是难事啊!”
“王上,但雨逃回了山南郡城,他应当知道详情,但因为汉军贺兰雄挥师紧逼山南郡城,范彰将他留在了那里协助防守.这一次回来报信的是范彰的副将朱强.”范睢道.
“消息还没有扩散开吧?”
“还没有,臣下已经将朱强软禁了起来,此人也知轻重,到咸阳之后,除了臣下之外,没有见任何人,也没有透露任何的信息.”
秦武烈王微微转头,看着赢英:”嬴英,你觉得应当怎么办?”
“父王,儿臣觉得应当先封锁所有的消息,等到作好相应的安排之后,才一点一点的将李大将军兵败阵亡的消息慢慢地透露出去.”嬴英道.
“范睢,你说呢?”
范睢迟疑了一下,”臣觉得四王子所言是正理.”
秦武烈王摇摇头,”瞒不住的,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有瞒得住,就算我们想瞒,那些汉军的细作,也会想办法搅得满城风雨.不用瞒了,范睢,明天早朝,便由嬴英代我上朝,正式向所有人通报此事,向整个秦国公告此事,告诉我的臣民们,大秦吃了大败仗,但也算不得,二十年前,我刚刚登基之时,六国联军,一直打到了咸阳城下,我们最终不也是赢了么?这一次虽然危急,比起那一次,却还是好得太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