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之交,立冬是个节气大关。从立冬开始,人们便进入了窝冬期。为了祈祷冬日平安,不要遭受饥寒劫难,大河上下便有了一个久远的习俗:立冬吃暖羹。
一到立冬之日,山乡庶民便是省火缩食,尽可能的将储存的那儿五谷接续到来年夏收。于是,民间也便有了冬日寒食的习俗。
虽然有人,“寒食”是晋文公为了追念抱木**的介子推,而将清明前一日定为禁火寒食的“寒食节”而起。但究其实,寒食流布天下穷乡僻壤而成久远习俗,实在是生计艰难使然。
尽管列国间虎视眈眈,即将大战的传闻不断,暖冬羹的烟火还是弥漫了大河上下。就是打仗,也是开春之后了,窝冬之期想好对策养足精神便了,暖冻羹还是要吃得热热火火才是。
可谁能想到,就在暖冬羹的炊烟弥漫之际,大河北岸竟是轰然一声惊雷,天下顿时瞠目结舌——秦国大军有如飓风般狂卷而出,河东六十余城岌岌可危!
战国之世,楚魏两国城池最多,楚国将近三百城,魏国两百城左右。其他大国都在百城以内,齐国七十余城,秦国八十余城,赵国六十余城,韩国六十余城,燕国五十余城。
楚国城多,是因为吞并了吴越两个大国、数十个山地邦国与成百个山地水乡部族。山居部族多有城堡,寻常都举族居住在各种大城堡之中,夺取城堡,实际上便是占据了邦国或部族的中心地带。几百年吞地灭国,楚国城池之多便居天下之冠。
魏国则是由于崛起最早,逐渐吞并了最富庶的大河两岸平原。河内河外,本来便是诸侯林立之地。诸侯但有数十里地面,便有两三座城邑,人口几乎全部住在城中。魏国占领之后,设郡设县,渐渐化为统一郡县制,大大的城池便做了县府郡府,或做了贵族封地的领主城邑。
秦军东出,一路狂进,先是猛攻紧靠大河东岸的安邑、蒲坂,而后向东向北推进,逐一夺取河内城邑。
白起很清楚,此战夺城多少,全在于能否抵挡魏国援军。基于这一判断,白起始终坚持让三路骑兵守住了魏国向河内增援的三处运兵要隘——洛阳西北的孟津渡、敖仓西北岸的修武渡口、濮阳西岸的白马津,而只让步兵全力攻城。
虽然这些年来,魏国屡败于秦,但是除了嬴荡那个二货以外,还没有谁真的看魏国。一方面是数十年来,魏文侯和魏武侯创下的‘天下第一强国’余威犹在;另外一方面也是魏国据中原富庶之地,人口密集,财雄势大,因此,所养的军队众多;最后一,虽然当年吴起训练的那一支强大的魏武卒方阵已经不在了,但那些练兵方法还在,虽如今魏国的君臣上下执行起来很不给力,但多少还有强军的样子,对上秦军是不行的,对上别的军队就难了,至少对上楚军的时候,楚国没讨到什么便宜。
其实白起早已经打定主意,倘若魏国援军在二十五万以下,那就以骑兵突袭的方式,击溃敌军,然后函谷关的大军冲出来截断援军退路,逼迫魏国不得不选择放弃河东。
倘若援军在二十五万到四十万之间,那么函谷关大军就负责阻截援军一个月的时间,尽量的争取时间,能夺取二三十城都不错了。
倘若援军超过四十万,那么秦军就只能尽快夺取十数城,搬空府库,在援军抵达之前,迅速退回河西了。
谁知白起的预料竟然全部落空。斥候营飞骑探马几乎是一个时辰一报,可每次都是“未见魏军动静!”到了第六日,白起大起狐疑,严厉命令斥候营总领樗里狐:“哪有如此颟顸之邦?六个昼夜,爬也爬到了河内!给我将探马直放河外!若魏军有诈未能探清,军法问罪!”
白起为将,这是第一次发作。樗里狐大急,竟亲自率领十三名精干斥候化装成商人,潜入大梁刺探。次日午后,三个斥候便带了一个活口回来,樗里狐却仍然留在大梁,继续监视动静。
秦军攻打河东的消息,由快马斥候流星般飞进大梁,魏国君臣一片惊惶。
年老的魏王差没气的昏厥了过去,“岂有此理,秦人欺人太甚,尽然冬日开战。”
丞相魏齐只不断高声喝问:“丢了几城?啊!丢了几城?”眼看无人应答,便高声吼道:“谁愿领兵驰援?封万户!”饶是如此,几个武臣也是脸色铁青地紧紧闭着嘴巴不吭声。
年老的国尉——富无颤悠悠的站了出来,“大王,秦人欺我大魏无人,老臣为大王举荐一人,定能大破秦军。”
“哦?何人?”一听到能够大破秦军,老魏王浑浊的双眼突然一亮,大破秦军可是他一生的梦想啊。
其实人家魏王也挺可怜的,执掌中原如此富庶的一大国,却屡屡被秦国欺负的苦不堪言。以前秦惠文王那个老家伙还在的时候,咱干不过你,还的过去,毕竟咱是老实人,不是那只老狐狸的对手。好吧,咱干不过你,那就熬死你,可恰恰没想到,老狐狸是被他熬死了,新上位的那个不孝女婿原来也是只狐狸,不声不响的就把六国百万大军给吞掉了。好吧,赢了就赢了吧,咱宽宏大量不计较,可他居然跑过来逼着老丈人给他送钱、送粮、送美女,如今更好,还大逆不道的打起来老丈人城池的主意来了,情何以堪啊。
“信陵君。”
富无一句话差没把老魏王给呛死,信陵君魏无忌现在不过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黄口儿,让他来领兵,你当打仗是玩过家家的游戏吗。
如今魏国不设上将军一职,那么丞相魏齐就是军政一把抓,权力大着呢。听到富无居然举荐信陵君为将,那哪能答应啊。
如果信陵君为将,这一仗打输了,到背黑锅的时候少不了他的一份;要是打赢了,那时候信陵君立刻就会威望大涨,再加上是王室公子,接下来必然会接掌兵权,那哪能行啊。
“不可,信陵君未识战阵,况且年纪太轻,恐不能压服军中众将。楚国春申君前车之鉴不远,大王不可不查啊。”
老魏王轻轻的头,“那丞相以为应该以何人为将?”
“大将新垣衍、公孙喜勇猛善战,可解河东之危!”
老富无便是一阵冷笑:“社稷存亡,丞相竟还是一味任用私人,国将不国也。”
魏齐胀红着脸厉声道:“信陵君打过仗么?国事不是儿戏!”
老富无亢声道:“名器束之高阁,如何便能放光!”
魏襄王黑着脸思忖良久,兀自嘟哝道:“找信陵君谋划谋划也可,打仗还是晋鄙、新垣衍、公孙喜靠实些。”
魏齐一听,顿时大喜,“我王英明。”
老富无叹了一口气,无奈的退了回去,然后闭上眼睛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魏齐看到老富无的样子,更是得意忘形的忘了自己是谁,“启禀大王,还请立刻召三位将军回大梁,我王当面授机宜。”
老富无本来已经不想话了,奈何魏齐这句话实在是把他气的不轻,“魏齐,你这个混帐!军情如火,河东岌岌可危,纵然用此三人,也得立即派出快马特使,下令星夜北上!召来大梁,往返便是两日啊!”
魏齐此时如何能眼看这老倔头气焰猛长,便气狠狠厉声呵斥道:“军国大事,社稷存亡,我王要面授机宜,还要颁赐兵符、设宴壮行!富无,你这国尉白做了?王道法度,岂容如此草率!”
魏襄王不耐地摆摆手,“好了好了,立即派快马特使,召三将回大梁。”
白发苍苍的老富无一声长叹,竟是径自拂袖出殿去了,不料在门口稍不留神踢到了门槛上,噗通一声,重重地摔倒了地上,当左右侍卫将他扶起来的时候,已经被摔得满嘴是血了。老富无也没有介意,蹒跚的一步步走远。
三位将军风风火火得赶回大梁,但他们并不能直接晋见魏王领取兵符,而是必须先到丞相府应卯。魏齐便先摆了一场接风宴席,与三位将军很是了一番体己话。
等接风宴过后,魏齐才带着三将来到魏宫求见魏王。
“每人可调兵五万。”魏王郑重其事地将兵符交到三将的手里。
“臣启我王。”公孙喜拱手道:“秦军有备而来,汹汹难当,十五万兵力不足退敌。臣请三路各十万,三十万大军一举退敌!”
“三十万?”老魏王猛然沉下脸,“秦军可只有十万。”
“我王明鉴!”新垣衍心直口快,“秦军虽是十万,但战力强于我军。若得三十万精锐,便可断敌归路,聚歼秦军,为河内战败雪耻!”
“雪耻?”魏襄王冷冷一笑。“齐国赵国楚国,都不防了?你等打仗,他们来偷袭大梁,谁来护卫社稷?”
三位将军顿时默然。魏齐极是老到,适时插上笑道:“我王神明。就是十五万了。至于聚歼,莫做此想。六国联军七八十万,都没聚歼,你能聚歼得了?只要河内不失,便是大胜!”
“正是。”魏襄王矜持地笑了,“本王再加一句:河内六十余城,丢几座城邑不打紧。只要保住安邑、蒲坂、左邑、朝歌、野王、修武几座大城,便许你等大功!”
三位将军却是愕然相顾,只得无奈的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