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见山火逼近,知无幸理,飞身落至紫嫣身旁,说道:“师姐,你我二人之力太过渺小,快各自去寻师父师伯来此施救吧。”
紫嫣含泪道:“苏沐,都怪我,要连累你受罚了。”
苏沐道:“祸起我二人,怎能说是你连累我?许是上天见我们妄杀花鹿,降此火灾惩戒,以后切莫滥杀生灵了。”
紫嫣忙点头应下,忽又问道:“你那翅膀,生来便会飞么?”
苏沐道:“此时无暇细说,解决当务之急要紧。”
“恩。你去唤空心师伯,我先去叫我师父,再找其他师伯。”
就在两人几句言语之间,山上流火已如水般滚淌而下。适才紫嫣斩断的那些林木,此时反倒成了助力,被烧成一根根火棒向下流滚。
苏沐费劲力气打湿的青草,简直不值一提,火势未有一丝停留便漫卷而过。眨眼工夫大火已挨着坤门最边缘一排盛着杂物的库房,里面大多是桌椅棉被一类干燥易燃之物,一经火触,连个过程都没有,顺势而燃,百余条火舌透出房外,迎风肆舞。
吓得紫嫣与苏沐一身冷汗,坤门皆是木体,库房连着水上密密麻麻的回廊,回廊尽头便是主屋,再不施救,坤门岂不付之一炬?到时恐怕就不是逐出师门那般简单了。
“天佑灵狗呢?”紫嫣一脸慌乱。
“都什么时候了,还管它干吗,快回去找师父吧。”
“不行,那狗是峨眉派神兽,若是葬身火海,这后果我们谁都承担不起。”
“它既是神兽,想必要机灵许多,或许早已远远避开了。”
“不行,我要去找它。”
紫嫣惶惶然失了理智,放起焰缨仙剑,在身前不远处劈出一条深达十余丈的地缝,用剑光一挑,将松动的泥土铲起兜住,奋力一挥,将泥土撒入火海,泥土将火光打得立时一暗,趁着火势稍息,她脚下一垫,纵身投入火海。
苏沐双翅并不比紫嫣仙剑慢,因事出突然,一把并未拉住,当下想也未想,相继跟进火海。
就在两人将入未入之际,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猛地扯了回来,莫名的对望一眼,以为是师父师伯赶来相救,正在惊异不定,一齐回身,不禁又是一惊。
只见眼前矗立着一头通体黑毛的巨兽,四足立地,脚趾比人脑还要大,四条腿擎天柱般粗壮,几人都合抱不来。
苏沐瞪大双眼,嘴巴张得下巴都要掉下来,强定心神,问紫嫣:“这便是那小黑狗的真身么?果然不愧神兽之名。”
紫嫣怯怯答道:“你不说我都不知道这是什么,我头次见它这等形状。”
苏沐偷偷觑一眼小天佑灵狗高高在上的大脑袋,两只眼睛绽露凶光,全不似平日里温顺神态,威严无匹,难测其意。疑道:“它变这么大,是要救火么?它不会吃了咱俩吧?”
紫嫣反问道:“你觉得会么?”
她也问得毫无底气,拿眼望定小白,看它有何动作。
两人吓得一动不敢动,全然忘了身后火势正肆意蔓延,坤门院落眼看危矣不存。
忽然天佑灵狗晃晃巨大头颅,仰天一声吠啸,声贯四野,经久不息。
随即转身向前轻轻一跃,立在一块腰崖上,对准坤门院中的湖泊,将巨口一张,湖水倏地冒起一股水柱,星飞电闪也似直入天佑灵狗口中。
湖水愈来愈少,须臾工夫,偌大一个湖泊不复存在。这湖本与后山的浣纱湖相通,如此一来,连浣纱湖全一并进了天佑灵狗腹中。
天佑灵狗张口一喷,腹中湖水似一条水龙般从天而降,水到火灭,吇吇冒着青烟。直到腹水喷完,山火才被浇灭。
坤门除了院墙下的一排库房被毁损,楼台亭榭俱都完好。只是曲廊下面的湖泊成了一片泥潭,失去了灵性之美。
大煞风景处还不止此,遥望环山,原本的满眼葱翠,多了一面焦炙的黑山。
天佑灵狗变回了原来样子,邀功般一会儿跳在苏沐怀里,一会儿挣下地来磨蹭着紫嫣双腿,一脸谄媚态。
两人看着直如天壤之别的小黑狗,哭笑不得。再想起惹下的大祸,愁得欲哭无泪。
最先赶来的是坤门长老凝柔道长,一见到闯祸者有本门弟子在内,爱之深责之切,愠怒夹腮,上前骂道:“平日里师父如何对你说的,还这般不醒事。坤门一草一木皆是你师祖栽培种植,莫说你已烧秃了一座山,毁了几间库房,汲光了浣纱湖,就便折损花草已是不该,你可知这山中有多少生灵,侥幸保了性命,然家园不在,为它们造了多大的孽!都怪师父对你们太过纵恣,管教无方,让你任性胡为,犯下这等大过,说不得你要受些严惩!几年后你再下山多积外功,弥补今日过错。”
紫嫣低头不语。
凝柔道长一声顿喝:“听到没有!”
紫嫣吓得一愣,道:“师父,紫嫣谨记教诲。”
苏沐跪在地上,说道:“师叔不要责怪师姐,都怪我疏忽大意,烤完了鹿肉,未将火弄熄,弟子愿承担所有惩戒。”
“你不是我坤门弟子,你自有你的师长管教。”凝柔道长没有正眼去看苏沐。
坎门院外断崖处。
苏沐跪在悬崖边,看着前方,等待着空心道长的惩罚。
“师父,只要不赶我下山,您将弟子打个半死都毫无怨言,还会感念师父的恩德。”苏沐有些祈求看着空心。
“我不会打你,也不会赶你走,你就跪在这里,什么时候你觉得可以站起来了,你就站起来。”
苏沐转头,发现空心已经消失不在了。
苏沐自认不是一个没有悟性的人,可是他真的不知道以自己所犯的错来说,究竟要跪多久?
夜深了,借着月色昼明,去了院外断崖处,他看着幽幽深谷,寂寂默然。
未见翩翩影,只闻声声啼。
一道黑影,隐约似是敛着白光自崖下山丛中惊鸿一瞥掠上山头,宛若借力一跃,登临金顶。
苏沐仗着眼力过人,始终目随,先还以为是只飞行无迹的奇禽,再定睛细察,竟似人形,在金顶一角立了片刻,向前试探了几次,未深入一步,似是被一种无形力量阻挡住一般。
早闻师兄们说过,金顶上有空满道长布下的晦明无形禁制,非是峨眉弟子,不得而入。此人行踪可疑,必不是善类。
难不成有邪教妖人来窥?又见来人向后一跃,头下脚上,在空中一个鹞子翻身,曲身稳稳落在坎门房顶,轻灵之极,没有一丝响动。
苏沐心中一惊,若真是魔教妖徒,出了事那还了得?不暇多想,展翅一纵,弹丸脱弓般直射而去。
转瞬落在那人身前不远处,还未落地,便大声喝问:“你是何人?鬼鬼祟祟来我坎门做什么?”
近处看去,竟是一貌美少女,娇艳如霜,眼中一抹冷然神色若隐若现。
只见那女子眼中惊诧,怔了一怔。显是被人窥破行踪,难掩心虚,情知峨眉派藏龙卧虎,高手云集,生恐眼前少年破声高喊,引来敌众,虽自持遁光神速,能够脱身,终究麻烦。
她并不答话,脚下一垫,往后飘然飞去。
苏沐未问明来人身份,如何肯舍,当即追了过去。
那人见苏沐追来,冷哼一声,大为不屑,不再敛形,驾遁光化为一道白芒破空直入茫茫夜宇。
苏沐将双翅一束,不上反下,俯冲了片刻,随即展翅,几次合翕之间,刺入幽空,大有赶超那女子之势。
女子对自己遁光颇为自负,料定来人必追赶不上,同时又生懊恼,那人看去虽仙风道骨,迥异常人,但本领并无甚出奇,应是一才入门的末学弟子,怎会如此大意,被他发现踪迹,闹得不得不暂避开来。
本打算在空中兜转一圈,复再回到峨眉派,二次须多加谨慎。
正在谋划,忽觉身后有一白影逼近,大为惊异,暗付:“难不成他身怀异宝,凭他一个小辈,何以须臾间便可追上自己?”
当下催功运法,加紧遁速,拉开距离,将苏沐远远甩在身后。
绕过几座山峰,那女子方欲转身重回峨眉派,忽然瞥见一抹白影倏地自锋间穿行飞来,其势甚疾。
她立即打消了念头,不再曲行,径直往西南飞去。
只见茫茫天幕,两道白影如星陨电逝般相继划亮夜空,一闪而没。
两人飞行了一夜,不知折转了多少青峰、市镇,始终保持着十余丈远近。直到东方绽露出首缕曙光,苏沐毕竟体力不及,已是身心俱疲。只是做事从不放弃,誓要将那女子来历问清,回山好禀明师长。
相持到中午,前面白光猛然一坠,女子落在一个山谷中,立定身形,仰首直视。
待苏沐跟随落地,那女子细一打量,只是一个少年罢了,而且身后长着两个洁白羽翅,大为惊讶,开口说道:“我在教中以飞行神速无迹闻名,除了有数能者,无人可望我项背。想不到你年纪轻轻便有这等御气风行的功夫,峨眉派享誉多年,果然盛名无虚。先我只以为你是靠法宝飞行,看你刁然一身,并无它物,却不料你竟长有翅膀,真个有趣。我倒要问,追我的是人是妖?”
苏沐道:“我是峨眉弟子。你又是谁?”
那女子笑道:“我未曾遮面换装,你连我是谁都认不出,也敢来追?”
苏沐情知她不是善类,喝道:“不认得便是不认得,作速报上名姓。”
那女子收了仙剑,放入剑鞘,缓缓道:“我便是圣冥教扬威使者,一月雪。”
苏沐心中猛地一惊,暗想:“圣冥教?她不会是南宫欣妍那妖女派来抓我回去的吧?我竟然还蠢到自己送上门追她出来?若真是如此,那今晚定然没好果子吃了。且问她一问。”
“你夜探峨眉,是何居心?”
一月雪哼道:“无知小辈,本使者何须想你汇报。料你无甚本领,本使者不屑与你动手,你若识相知机,让我割去口舌,剁掉双手,可饶你一命,否则此地便是你葬身之处。”
听她这样说,苏沐料定她此行与南宫欣妍没什么关系了,不由放心了许多。
又看她只比自己大几岁,想来同自己一般,枉自能够飞行,道法却不深湛,自己亦学过一些近战擒拿功夫,不一定就准输给她。
好歹一试,强似临危脱逃,落下话柄,给峨眉派蒙羞。更不打话,将手一扬,道:“你当我怕你不成,放马过来。”
一月雪道:“你自找死,怪我不得。”言罢,先自袖间射出一蓬粉雾,将苏沐笼罩其内,使一式暗香疏影,鬼魅般前后左右不住纵跃。
苏沐只觉眼前一片粉蒙蒙辨不真切,又不知一月雪用什么妖术,无论看向哪里,都是她的身影。
正在不知所措,方欲上前擒拿,一月雪复用一式北回晨风,只听啪一声脆响,苏沐左脸涨红,结结实实吃了她一个嘴巴。
接着脚下一虚,不知被何物绊了一下,仰面摔倒。想要站起,眼前分明无物,却似被压住一般,起身不得。
急的面红耳赤,手脚乱舞乱蹬。
一月雪站在一旁笑道:“领教本使者厉害了吧?”
苏沐道:“妖术邪法,左道旁门,有甚么本领可言!”
一月雪道:“我见你一派天真,尚在年少,便精于飞行,本有相惜之意,你岂自嘴硬,惹急了我,杀你泄愤!现下求饶还来得及,稍时便不再留情。”
苏沐怒道:“要杀便杀,休再废话!遭此厄难,是我命中劫数,我娘也不会怪我不孝了。”
一月雪突然自嘲般笑了笑,负手望空,说道:“本姑娘贵为圣教使者之首,怎肯与你一般见识。你也无须搬出你娘博我同情,我不杀你。”
苏沐横目怒视:“我才没有!”
一月雪道:“我虽不杀你,此刻却也不能放你回山,须将你禁闭在此三日,那时本使者也将所寻之物查明,再来放你。”
一面说一面施法,苏沐身侧凭空现出一张白色光网,身上禁制已消,却走不出这形如倒扣的半球状光网。
他在内脚踢肩撞,那光网有弹性一般,怎么也挣脱不出。
一月雪方欲飞身遁走,猛觉身后异响,随即一阵罡风吹来,光网一触即破,两人被吹出了几十丈远,仍未定住,双双倒坐在地。
不由又惊又怒,回望风起处,心中又是一惊,只见前面不远处有一洞穴,上书三个苍劲血红大字,屠幽洞。一月雪不禁暗怪自己,怎地如此粗心,竟落在了这魔君洞府前,深悉此人喜怒无常,高深莫测,得罪了他绝无好果,不敢久待,也顾不得再管苏沐,忙不迭飞身逃走。
苏沐因那罡风救了自己,知洞中有高人潜居,打算入洞道谢。抬眼处,洞中走出一个青袍老者,昂首俯视着赵无名,傲声道:“不管你是谁,趁我没有改注意之前,马上滚。”
苏沐识相的退后几步,躬身一礼:“谢前辈援手之德,晚辈告辞。”
他想知道救自己的人是谁,不过看这人气势这么孤傲,一定不是泛泛之辈。他知道自己现在没有资格知道,只得遗憾的走了。
苏沐回到峨眉派,距他离开正好一日一夜。他直接落在了空心道长住处。急匆匆推开房门,“师父,弟子有要事禀告。”
空心道长正在闭目打坐,沉声道:“臭小子,擅自下山可是重罪,你最好说个让老子心惊肉跳的理由,要不然将你新旧帐一块算。”
“师父,圣冥教那边开始有行动了!弟子昨晚发现一个人影在金顶之上,飞近要去看个究竟,可那人见了弟子就跑,被弟子从夜晚追到今日中午她才停下,”为了增加自己言辞的刺激与悬疑性,苏沐卖乖的问道:“师父,您猜她是谁?”
“猜你个头!难道是我啊?废话少说,你真的发现有人来觊觎峨眉派?那峨眉派的巡夜弟子怎么没发现?”
“这正好说明问题啊,咱们峨眉派有奸细,说不定就是昨晚的巡夜弟子。”
空心道长仍然闭着眼睛,不紧不慢的问道:“不要血口喷人。正面回答我的问题,那人是谁?”
苏沐道:“她自称圣冥教扬威使者一月雪。”
空心道长慢慢睁开眼,目光紧逼苏沐:“一月雪乃圣冥教十二扬威使者之首,以飞行绝迹闻名,凭你那破翅膀,你能追得上?她长什么样?”
苏沐道:“是个女孩,看上去比我大不了多少,使一把泛着白光的剑。”
“你为什么能完好无损的回来?”
“我们落身在屠幽洞前,她原本是要行法困住弟子的,就在她出手那一刻,洞中突然窜出一股劲风将我二人吹倒,从中走出一个青袍来者,一月雪见了他就跑了。弟子正要询问那位老前辈名号,还未开口,他就要我马上滚,弟子就回来了。”
“那人叫晨午暮,与你师祖私交匪浅,是个惹不得的人物。看来你说的不假,但是就凭一月雪没有被巡夜弟子发现,你就敢推断峨眉派有内奸?”
苏沐一脸大义凛然,跪在地上。
“师父,弟子来就是向你坦白的。我出生的时候口中含了一把钥匙,我爹为了不让外人议论,一直把我关在家里。也因外形怪异,害的我娘至今还在慈悲庵修行赎罪。就在今年,圣冥教扬威使者五月风来到我家,我才知道那把随我一同落胎的钥匙,竟是天下人都在寻找的神机坛第三把钥匙钒金。为此他们杀了我爹……”
空心道长突然打断他:“再说一遍,那把钥匙是钒金?是你落胎之物?”
“弟子句句属实,不敢欺瞒。”
“此事我会详查,你继续说。”
“五月风将我带到圣冥教,交给南宫绝的侄女南宫欣妍,此女狠辣无情,每天都在折磨我。南宫欣妍唯一的好友,就是幽碧圣婆的弟子紫嫣,她师父被凝柔师叔所杀,师叔还将她带回了峨眉派,南宫欣妍怕她在这里受欺负,便以我娘为要挟,让我一心一意在峨眉派伺候紫嫣,做她的奴才。但是紫嫣师姐较她相比还有些良心,一直对我很好,还规劝我好好在峨眉修行,将来得个正果。弟子从踏入峨眉第一天,就下定决心,再不回那邪恶的圣冥教,我是借圣冥教的力量来到峨眉,但我从来就不是圣冥教的人,那里是我最恨的地方,这世间我最恨的两个人都在那里。”
空心道长黑着一张脸,冷冷说道:“你不是宋玉白推荐过来的吗?怎么和圣冥教有关系?”
“这就是弟子要说的,南宫欣妍当初对我说,她会动用圣冥教在峨眉派的奸细的力量,很轻松的让我拜入峨眉派,弟子当真轻轻松松就来了峨眉,所以丝毫不怀疑峨眉派果真有内奸。”
“你是说……宋玉白?”
“不错,而且不止他一个。”
空心道长思付片刻,彷佛在思考他话中的破绽。
“你为什么不早说?”
“我是打算掌握确凿的证据之后,将峨眉派中的所有内奸一网打尽,以绝后患。若是名单不全,必定会打草惊蛇,无法斩草除根。但是圣冥教已经开始有所行动了,一月雪就是证明,弟子不敢再等了,唯恐出了事情,追悔不及。我敢肯定,大师兄宋玉白就是内奸!”
“宋玉白和乾门的宋玉雄是兄弟,他们自小父母双亡,是我将他们引入峨眉,抚养长大。你凭什么要为师相信他是圣冥教的人?”
“就凭他介绍我来峨眉派。”
一直到天空破晓,空心道长都没有再说一句话,一脸疲累的对苏沐挥挥手:“你走吧,这件事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后面的事我会处理。”
苏沐经过坎门时,看到一个师兄正在练习御剑,仙剑在朝阳映射下,泛着金光,在空中辗转腾挪,威势不俗,似蛟龙出海,猛兽脱笼。心中好不羡慕,托着一身疲惫,迈着沉重步伐,来到悬崖边,面北跪下。
整整跪了七天,每天由师兄周寻医给他送饭。第八天,苏沐不想,也不能再跪了,他的膝盖已经肿到无法支撑自己随时可能破裂的程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