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汽车上,蒋方震的脸色非常难看,这让在他边上的温应星有些坐立不安,关心的问道:“百里兄,你是否不舒服?”
其实温应星也不是关心,而是害怕。
害怕蒋方震一旦见到了周凤岐的联络参谋,就会情绪失控,让对方看出端倪来,坏了王学谦的好事。蒋方震的坏脾气他是见识过的,真是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的人。
头上顶着一个天才的名号,并不是浪得虚名。
蒋方震能够感觉出温应星的担心是处于什么目的,他不过是性格容易激动,这东西想要改是不太可能了,但是看问题,他甚至要温应星更加深入一些。
军队中没有轿车,只有拉大炮的一点五吨的道奇卡车。
王学谦坐在驾驶室内,并不会听到他们之间的谈话,所以蒋方震在说话的时候并没有那么多的顾忌。
看着眼前其貌不扬,性格随和的搭档,说起来,蒋方震的心里也有些惭愧。
毕竟这段时间,他一直想做的事情,就是用自己在军队的影响力,将对方赶走。眼看目标就要实现了,甚至还想到了利用周凤岐的主动和宁波方面的联系,毕其功于一役,将温应星扫地出门。
可他也没有想到是这个结果,周凤岐狼子野心,竟然勾引外人,就是为了消耗同僚的实力。这等于是兄弟之间争夺财产,最后让外人给占了便宜。
这让蒋方震如鲠在喉,气不打一处来。
想到当初自己的贪心,顿时羞愧不已。
好在温应星不是刻薄之人,不会盯着这一点死缠烂打,让蒋方震下了不来台。不然,他只能是挂印离开了。
扶着车斗的挡板,蒋方震在摇晃的卡车里。有种说不清的落寞。苦笑道:“我以前……”
温应星知道这正是需要大家同心协力的时候,急忙阻止道:“百里兄,这都是过去的事了,就像是子高说的那样,过去了,就必要再提。”
“可是我?”蒋方震愕然道,他没想到温应星会用这种轻描淡写的方式,将过去一笔抹去。如果是他遇到了温应星的遭受的情况,会这样从容淡定吗?
这一刻,似乎在蒋方震的心中。第一次对他原本看不惯的西点高材生,刮目相看。甚至心里还有些佩服。
蒋方震勉强笑道:“好,就当一笑泯恩仇,小弟受教了。也请鹤孙兄放心,其实我针对你,并不是因为你的能力,而是……”
温应星眨了眨眼睛,说道:“是因为我是临时大总统府的人吧?”
“没错。孙先生是一个固执的人,这一点是我非常钦佩的。但他不是一个治国良才。他只知道革命。并不懂治国如同大鼎烹小鲜,一味的急火攻心,未必能够获得好的结果,可能比最怀的结果都要糟糕。出于谨慎。我不得不防你。”蒋方震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清澈,并没有故意要掩饰的情感。
这让温应星也是默然良久,他成为孙中山的英文秘书。并不是因为他是‘国党’成员。
‘国党’在上海的中央党部,十块钱的入党费,就像是买入的通行证。让他不齿。
而且他回国之后一直在广东,和孙中山并没有交情。但是孙中山被陈炯明邀请来了广州之后,他被征召,总不能拒绝吧?原因可能就是他留学生的身份,尤其是留学美国的身份,让孙中山非常重视,但也仅此而已。
之后,他像货物一样被送走,也是让温应星寒了心。
可有些话,在心里,是不能说出来的。他的身上贴着‘国党’的标签,是这辈子都可能改变不了的。幸运的是,王学谦却并不因此而看轻他,委以重任,这让他非常感动。
只不过来到宁波之后,处处受到阻碍,让他有些心灰意冷。尤其是蒋方震的强势,更是让他在双方的政权之中,一点胜算都没有,失去了指挥权的军队主官,其结果可想而知。正当他心灰意冷的时候,李厚基进犯浙江,王学谦回到宁波,这才让他心多了一些底气。
尤其是王学谦的出现,让他一下子扭转了不利的局面。虽然表面上看似乎是王学谦独揽大权,但只有他自己明白,自己在旅长的位置上终于坐稳了。
和蒋方震的交心不同,温应星并没有太多的私下的心思。
自嘲的看着卡车不断摇晃的汽车顶棚,说道:“其实你也不必自责,我在回国之后就发现几乎没有将我所学展露的舞台,无奈之下,在广东讲武堂当了老师。其实我有时候更愿意做一个工程师,你不知道吧,我在唐山交通学堂就是学的铁路。回国之后广东最开心的时候是在铁路上班的时候,泡上咖啡,看着逐渐完善的图纸,似乎眼前就能看到浩荡的岭南山脉中,远处传来急促的汽笛声,钢铁长龙从白云间一直延伸到祖国的最南端……”
蒋方震默然,这一刻他似乎感受到温应星心头的那种无奈和沮丧。
温应星继续说:“原本我以为在讲武堂能够平静的生活,平时教授学员一些基础的东西,比方说数学,这就是一门非常有意思的学科,需要严谨的头脑。但是州守征召,可不是我这样的军校小教员能够拒绝的。”
这倒也是实情,温应星在国内名声不显。
在古代,名士拒绝皇帝的征召比比皆是,而当皇帝的不仅要笑脸相迎,还要表现出气度来,送上不少礼物。
但要是京城外的看守瓜地的老农被皇帝征召,他敢不去吗?
别说皇帝了,就是收税的税丁都能让他家破人亡。
怀才不遇很多年的蒋方震忽然发现,他和温应星相比,简直幸运的就像是中了上海跑马场的年度头等大将似的,这运气好到爆棚。看看谁是真的点背,温应星才叫混得一个惨。
唐山交通学堂,也是国内非常出名的大学。
加上留学美国之后,学的是军事,真正的文武全才啊!可是温应星混得,竟然在他回国之后最开心的时光,是窝在迟迟无法动工的铁路局,当什么破工程师。
人和人之间有差距,没想到自己的际遇和温应星相比起来,简直就是鲤鱼跃龙门,回国不久,就晋升将军,还行不满足,这让温应星这样的人到哪里去说理?
“鹤孙兄,没想到你……”
温应星摆手道:“其实这些我都不在意这些,只要自己活着,对别人有好处。能够用自己的一身所学,给周围的人,甚至国家有哪怕一丁点的用处,就不算是浪费人生。”
蒋方震有些傻眼的看着温应星,这才叫一个豁达。
但是温应星的这种豁达,是被残酷的现实不断的打击之后,才磨练出来的。可不得不说,要是没有一颗强大的心脏,是无法承受这种落差的。蒋方震甚至想到了自己,他如果碰到温应星的境遇,会怎么样?可能因为被奚落,而四处树敌;可能因为被放逐,自暴自弃……
此时此刻,蒋方震才对温应星的心境,敬佩不已。
脸上流露出一些羞涩的愧疚之感,抱拳道:“鹤孙兄,百里这些天故意刁难,实在愧对,无言以对。还请鹤孙兄不要记在心里,今后百里肝胆相照,还请鹤孙兄明鉴。”
“说这些就严重了。”温应星慌乱中不知所措,他其实在心里还是认为自己不如蒋方震的,不管是在名气上,军事指挥上的才能,都是不如对方。
这个旅长本来就当的战战兢兢,其实按照他的才干,在其他部队当一个旅长绰绰有余,师长也不在话下。
但却在宁波,一个小小的守备旅长的位置,却让他时常有种坐立不安的惊悸。愿意就是他有一个太出名的参谋长,在北洋军中拥有中将军衔的蒋方震。
虽然蒋方震早就脱离军队系统,跟着梁启超去了欧洲游历了一番。之后,一度还差点成为一个文人,著书立作,甚至梁启超在这方面对蒋方震这个弟子非常看重。
但是保定军官学校的校长,这个身份足以压的温应星喘不过气来。
好在两人在车里把事情说开了,性格豁达的温应星,折服了蒋方震。而蒋方震的才华又是温应星非常敬佩的,两人一时间好的你夸我一句,我夸你一句,就差没有在卡车的车斗里,磕头拜把子了。
“哈哈……”
王学谦闭着眼睛,在驾驶室里闭目养神,似乎听到耳畔恍惚间传来笑声。
有点奇怪,睁开眼,却发现汽车在石头路上摇的咣当乱响,哪里还听得到笑声?
“奇怪了,怎么我耳边会有人笑的声音呢?”
钟文豹眼珠子瞪着滚圆,看了一眼路边的乱风岗,一时间多了一层明悟:“先生,这地方有些邪气,我看……”
“专心开你的车。整天神神叨叨的,你还想冒充道士来忽悠我不成?”
钟文豹无奈,说也不好,不说也没办法。只好闷头开车。
进城之后,路面好了很多,很快汽车就停在了一座府邸面前。从汽车的驾驶室跳下车,揉着有些发麻的双腿。王学谦却吃惊的看到,蒋方震这个谁也不服的军事天才,竟然跳下车之后,伸手帮着温应星下车,还提醒对方要小心。
“鹤孙兄,你请。”
“百里兄,你请。”
就连钟文豹这样的浑人,都看出了不对劲,嘀咕道:“这两个人,好的像是要结拜,不会有奸情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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