闸北的早晨,喧闹中带着一种井然有序的杂乱。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行色匆匆的表情,之所以说杂乱,是因为,服装变化太大,有的人穿着破破烂烂,有些人却光鲜体面。
大部分人脸上都带着一种被生活的艰辛磨砺的失去了神采的无奈和疲倦,各人的穿着也大不相同。
苦力们穿的都是肩膀上打着补丁,看上去灰突突的土布衣服,或是最廉价的布料;在租界上班的小警察,倒是有制服穿,但松松垮垮的制服,看上去就有种低人一等的气短;穿着绸布的帮派人员;笔挺的西装制服,皮鞋皮包,可眼珠子滴流乱转的骗子;成群结队的工厂工人……形形色色的人,都在太阳升起的那一刻被唤醒。
20年代的闸北,也是各种势力犬牙交错的聚集地,苏北帮,安徽帮;还有诸如日本人的武馆,妓院,工厂的打手浪人;拳师武馆;人员繁杂。白天似乎各种争斗的势力都沉睡了下来。可一到晚上,刀光剑影,横死街头的比比皆是。
坐在汽车上,透过挡风玻璃,放眼望去,就感觉像是在人海之中的一叶扁舟,根本无法阻挡。
去闸北火车站也有过几次的经历,但是对于王学谦来说,他也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壮观的一幕。
当然这也是王学谦第一次见到,人群涌入租界的场景。毕竟,大多数人凭借微薄的收入,是没有条件住在租借内,只能选择偏远一些的闸北,胜在房租低廉。
在桥上,王学谦也打量过桥上的人群,但是没有看到芮庆荣的影子。
一开始,王学谦还以为芮庆荣没有来,甚至连手下都没有派来。忍不住有些怒气。可是当汽车从桥上下来的之后,正式进入闸北地界,却惊讶的发现,几乎一条路上,黑压压的围拢了一群人,似乎都穿着帮派的衣服,为首的那个人,看上去一脸的凶相,恶狠狠的眼神让路人不敢侧目。
王学谦随行一共有三辆汽车,倒不是他摆谱。
主要是对方的身份让他有些迟疑。青帮人物,说起来也不算大人物,在黄老板哪里挂单,但在闸北,此人是大名鼎鼎。顾竹轩,顾四爷的名头,在租界里不过是一个不入流的小人物,做的生意也上不得台面,但手下的人门徒。却有上千人之多。
就是芮庆荣的门徒,也不过这个数。
但芮庆荣是接过了当年张啸天的班底,整合偌大的产业,才悠着点实力。而顾竹轩却完全是靠着他,一点点打出来的名气。
在看到芮庆荣之后,王学谦的乘坐的汽车没有停下,反而在人少的一条街口停下来。
钟文豹下车之后。站的笔直,对芮庆荣点了点头,芮庆荣带着周阿根顿时飞快的跑了过来。
其实王学谦的汽车经过。他就已经看到了,不过没停下来,他也没有胆子去拦王学谦的汽车。别说就他了,现如今,王学谦的汽车在租界里也可以通行无阻,已经快无人敢拦的地步了。
青帮虽然势大,但在高层的眼中,也不过是工具而已。
“等很久了吧?”
摇下车窗,王学谦看着芮庆荣刻意的做出一副尽心尽力的样子,含笑点了点头。
芮庆荣献媚的笑道:“刚来,兄弟们都刚来。”
弓着身体,小心的抬眼看了一眼王学谦,芮庆荣这种故意营造取来的气氛,确实让人生不起气来。即便是反感一身奴才相的王学谦,也是会心一笑。
“先生,这次跟着兄弟来了八十多手下,不知道够不够,不够的话,马上去叫人。”要是上海滩的青帮有点眼力的头目看到这一幕,肯定要被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青帮大佬的芮庆荣,什么时候如此低声下气过?
“不用,我已经安排了。”王学谦轻描淡写的说道。
这一刻,芮庆荣和周传根都忍不住吓得脸色苍白,他们似乎想起了那个盛夏的黑夜,在张啸天的公馆里,他们亲眼看到青帮大佬张啸天,眼神惊恐的死在自己家的书房内。
“德胜茶馆,你们去那儿等我。”
王学谦说完,钟文豹发动汽车,发动汽车往仓库方向而去。
看到消失在视线中的汽车,芮庆荣这才发现,额头已经汗涔涔的,转眼一看周传根,这个手下一路跟着自己,果然是个狗腿子的角色,出出主意还行,但是摊上事,就成一滩稀泥了。
抬头看了一眼天,蔚然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良久,芮庆荣这才消除心中的紧张,叹气道:“德胜茶楼,顾阿四完了?”
“这光天化日之下……”
啪嗒,芮庆荣一招‘力劈华山’,带着隐隐风声,重重的落下,正好打在了周传根的额头上,后者捂着脑门,做出一副龇牙咧嘴的怪相。
“你小子糊涂了,我们就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做着作奸犯科的买卖。先生是什么样的人物,难道还怕一个顾阿四?”芮庆荣歪着脑袋,想了半天,也没搞明白,顾竹轩什么时候把王学谦给惹恼了?他难道不知道,这上海滩得罪黄老板,最多也就在租界里的买卖做不下去,但是得罪王学谦,张啸林的就是前车之鉴。
说起来,芮庆荣和顾竹轩都是非常熟悉的,早年都是在‘钧培里’的黄公馆做事。顾竹轩后来因为手下扩张太快,受到黄金荣的忌惮,这才离开了黄公馆,在闸北打下一片天下。
可实际上,顾竹轩的实力并没有黄金荣忌惮的那么强。
主要还是顾竹轩做的买卖是黄包车行,看着手下乌泱泱的一片,其实和真正的青帮精英相比,差的远了。
不过,顾竹轩的手下都是穷怕的人,豁得出命去,穷人之间也颇为团结。或许,这才是黄金荣忌惮其的原因。
而芮庆荣的势力膨胀。也让谨小慎微的黄金荣,感受到了一丝威胁。而且这种威胁直接导致了黄金荣不遗余力的扶持杜月笙,用来压制芮庆荣的势力。但是芮庆荣也不是省油的灯,在被孤立之后,他就找上了顾竹轩。
但是他们的合作,也仅限于互保而已。
芮庆荣眼珠子一转,一时间也想不透,顾竹轩到底哪里得罪了王学谦。更重要的是,他早就被王学谦吓破胆了:“阿根,你觉得这顾阿四有什么地方能得罪到先生的?”
周传根翻着白眼。心里也非常纳闷。他也看不出端倪来,但是熟悉芮庆荣性格的他还是看出来了,这位爷想要和顾竹轩撇清关系了,忙劝解道:“大哥,恐怕你和顾竹轩的关系,撇清不了了。关键时候,你还得帮着顾竹轩说几句好话。”
芮庆荣心里一紧,差点吓得跳起来,骂道:“你想害死老子?”
周传根脸色发苦。想着自己当年的理想是成为一个像朱葆三,朱老板那样的大买办、大商人,可没想到流年不利,最后混成了一个青帮小混混。当年的芮庆荣也不过是黄公馆里,小的不能再小的一个小头目。
眼下,芮庆荣虽然也成就了一方大佬的实力,但在周传根看来。这位除了欺软怕硬之外,也没多大本事。
尤其是在碰到大是大非的事上,往往犹豫不决。
芮庆荣和顾竹轩在明面上还是盟友。即便不帮忙,也不能做出落井下石的事来。青帮虽然是一个松散的组织,但算是江湖人,最注重名声,要是连名声都没有了,谁还给芮庆荣卖命?
再说了,芮庆荣是王学谦扶持起来的势力,要是小事,王学谦还不至于会想到除掉芮庆荣。毕竟,有一条忠实的狗看家护院,也能省下不少心事。
“大哥,你听我说。昨天接到电话的时候,先生可没有动怒的迹象。当时只是在电话中说,他要去接人。可能是误会而已。再说,德胜茶楼是顾竹轩的产业,但也不见得是他的人得罪了先生。即便是,只要不闹僵,我估计先生还不至于用处雷霆手段。”周传根的解释也是于情于理。
但芮庆荣还是有点小心不胆大道:“可万一顾竹轩倒霉呢?”
“到时候我们就坚决的站在先生的这一边,只要我们是先生的人,上海滩再乱,也有我们安生之地。”周传根发狠道。
芮庆荣长叹一口气,显得异常的惆怅:“哎,也只能这样了。”
“告诉兄弟们,把德胜茶楼给我围住了,连鸟都不能放进来一只。”
带着心事,芮庆荣也上了他的汽车,往闸北繁华地段而去。德胜茶楼,表面上看是一座装潢还算过得去的三层茶楼。其实自从这座茶楼落入顾竹轩的手中之后,就隐隐的成为了他在闸北的一个重要据点。
当然作为一方地主,往来码头的江湖人,拜码头的时候,也少不了来德胜茶楼交易。
渐渐的在上海帮派中的名声也响亮了起来。
德胜茶楼的伙计也水涨船高起来,看了也带着一种优越感。但这天的场面,却让他有些把持不住,街对面一下子来了好几辆黑色的小汽车,紧接着街道两边也被人拦住了。
茶楼的经理是顾竹轩的一个远房表弟,急忙小跑到门口,想要探听发生了什么事。
却看到芮庆荣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带着手下正朝着茶楼走来。
伙计不见得认识芮庆荣,但茶楼经理是认识的。
“芮爷,您来了。”
“少说废话,马上给老子清场。”
听到芮庆荣如此不给面子的呵斥,茶楼的经理的小脸上,渐渐的升起了一些怒气,不过看到芮庆荣的身后,几个保镖的衣服里,都藏着方方正正的一块,心说:“坏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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