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记者来说,这次发布会还仅仅是开始。
几乎没有一个记者想着采访到了想要的新闻,就急匆匆的赶回报社,将新闻传递回去,每个记者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是,价格高昂,但传播更便捷的电报。
平日里,对民国的老百姓来说,写信是千里传音的大众方式。
而电报的出现,对大部分老百姓来说,都是连听都没有听说过的新鲜玩意。即便是听说过,也对其高昂的费用,望而却步。
只有万般无奈之下,才会选择电报。
但用的最多的途径,就是报丧。
比如说:“爹死了,娘要改嫁!”
就这么七个字,言简意赅,一下子说出了十万火急的大事。可即便这么短的篇幅,也要几块大洋。电报可不是信件,都是按字算的,哪里是普通老百姓能够消费得起的?
对于记者来说,一篇报道,润笔费几十块,会花上上百元,将数百字的新闻,用电报的传送方式,传给报社总部吗?
要是平时,肯定是不会的,还不够成本钱,自己要贴补不少。可是现在,宁波的民主化改革,对于整个民国,乃至西方世界来说,都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在西方人的眼中,远东的原住民固执,保守,甚至顽固不化的性格,让一度想要推行民主大旗,来敲开整个民国的西方世界煞费心机。
无奈之下,只能采用战争,来敲开这个尘封了数百年的文明古国。
但是战争留下的仇恨和隔阂,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消除了。
让人意外的是,正当《巴黎和会》之后,民国再一次被英法等列强坑了一把。国内的反对情绪高涨的时候,宁波站出来了,宣布,这个沿海的城市要建立一个民主化的政府。而这一切就像是一个试点一样,如果成功。不难想象,整个远东的国际局势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么重要的新闻,要是让其他的记者先一步传回了报社,那么对于总部的责难,就会让人无法解释起来。除了不差钱的外国大报社的记者,连民国记者都认准了抢夺第一个从电报局,将新闻发回去的契机,是他们被总部重视的大好机会。
上百记者,闹哄哄的拥挤在邮电局门口,在当时。电报局是邮电局的一部分。受到邮电局的管辖。
别看列强控制了民国的邮电行业。但这根本就无法让他们把手伸向小城市中。
别说是小城市,就是大城市,也并不好糊弄。
因为在邮电局工作的,可都是民国的员工。县官不如现管。当地的邮电局只看政府的条子。
甭管那些头顶着牛气哄哄的大英帝国,法兰西共和国,意大利联合王国……
一系列的光鲜名头的记者,宁波电报局的职员,一脸冷漠的审视着台阶下黑压压的人头,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上嘴唇一碰下嘴唇,朗声道:“电报机坏了,正在找人修。”
“什么。坏了!”
“这怎么可能,我不相信,绝对是骗人的。”
“我也会发报,我要查看电报机!”
……
电报局的职员年纪都不大,因为所有人都需要通过电报培训。而这些,都是需要经历过完整的系统学习,在新式学校中,对数学,电工,还需要粗浅的懂得一些电子原理。
这工作,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够胜任的。优越的工作环境,让电报局的职员们养成了和隔壁邮局完全不同的气质。他们甚至鄙夷,那些穿梭在街道中的邮递员,傻乎乎的一个字、一个字的对着门牌号和信件上的联系地址。
这对电报来说,完全就是一种来自于远古的传递方式。
其实,电报也需要传递点报纸,将电报送到接收人的手上,这才算结束。可是送一份信件才多少钱,一份电报又是多少钱?
更何况,门口的那个年轻职员可不是普通的电报局的职员,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已经被戴春风发展成为其手下,心里的底气足的很。虽然买你对的是一群大鼻子,黄毛的洋鬼子,毕竟民国的记者身板太单薄,就是抢发一个电报,也被那些人高马大的洋鬼子扒拉下来,最惨的是供职于日本《朝日新闻》的记者,别看在记者会上,趾高气扬的挺胸发言。
在如暗潮涌动的,比大减价的米店门口更加骚乱的电报局门口。
头发也乱了,领结也歪了,西装上到处都是一只只超过43码的大脚印,手脚并用的从人群里爬了出来。就这份狼狈劲,连民国记者都有点看不过去,准备上前搀扶一把。
可却被边上的另外一个记者拦住了,一开口,一口的天津话:“大哥,您哪么那么多事,这日本人可不太好帮忙啊!万一撂嘴,‘讹’上你,说是你把他给推到的……咋办?”
吓得这位想帮忙的记者一哆嗦,伸出的手立马拐了个弯,拍打了一下袖口,感激道:“一听就知道您是天津卫的,《大公报》的记者吧?眼界就是宽。”
“《大公报》?”天津口音的记者一愣神,随即摇头道:“他们不要我呐,愁人不?兄弟我在上海滩的《花间报》混口饭吃。”
“原来是社交记者,幸会,幸会!”
“哪里,哪里!”
两人倒是一点都不客气,互相道谢,可把趴在地上的日本记者气坏了。别看日本人操着一口民国人皱眉不已的日本,动不动就那个‘死’,你个‘妈’的,让人恨不得冲上去抽,两巴掌才过瘾。要不就是说一口,让英国人都非常诧异的,带着一股子咸鱼味的英语。
总之,他们的存在,就像是一个错误。
可日本的文化,说到底还是传承了中华文化,在平安时期,就是现在,上流社会写诗,也会放弃那些看上去像是一对乱石头一样的符号假名。用汉子来书写。
更何况是在民国工作的日本记者,能不懂中文吗?
要是换两个口音比较重的方言,说不定能把他说‘晕菜’了,比方那个天津口音的记者,换成福建闽越口音,而答话的那位,用广东话,说不定日本记者也最多是听着耳边聒噪而已。
可两个北方人,口音辨别清晰,根本就糊弄不了人。
趴在地上的日本记者。气的脸都绿了。可是看着一个山东大汉。一个河北大汉,孔武有力,人高马大的。真要动用武力,说不定还会给帝国丢脸。于是他决定忍耐下去。
电报局门口的火热场面,在宁波城里早就成了一道奇怪的风景。
老百姓都知道了,担任市长的朱葆三能不清楚?
在府邸里,几个老朋友,相约在一起。不过这次来的人不多,而唯一的生面孔,就是来宁波城闲逛,认了一个徒弟的章炳麟,章太炎。
这位国学大师。不仅仅是一个学者,而是浙江革命运动的先驱之一,在他之后,涌现了像蔡元培,陶成章等人。无一例外,在才学和革命道路上,都认为章炳麟是他们的老师。
尤其是蔡元培,更是举办过拜师礼的,非常郑重。
不过这位德高望重的革命党先驱,此刻正在为电报局心疼的那些个钱,而埋怨自己刚手下的弟子,虽然这个弟子并不愿承认他们的师生身份。
“子高,这帮记者都已经疯了一样,只要电报室能发报,给多少钱都可以。一个人几十块钱,上百人的记者,就是几千块啊!”
连朱葆三、虞洽卿,这些商人都没有因为心疼几个电报收费,而斤斤计较。反倒是章炳麟这位一向对金钱并不看重的导师,却变得痛心疾首起来,这让人看着都觉得有点好笑。
这还等从他在东京办同盟会报纸的时候说起,原本年纪渐长的章炳麟已经不准备在不如政坛,潜心向学。
可没想到,原本准备追到宁波来,和王鸿荣商量进入王家藏书楼的章炳麟,一下子被宁波所迸发的一种让他都吃惊不已的政治运动给吸引住了,这才决定来看看,这一看可不要紧,把自己给看进去了。办政府,处处都需要钱,当年在东京,只要有一千块钱,同盟会的东京分社就不会关闭。
想到这些,几千块对他来说,吸引力就非常大了。
可看到朱葆三、王鸿荣等人都在笑,顿时心知肚明,气呼呼心道:“当年一帮叫花子闹革命,一个个穷的叮当响,差点没看清形势。在座的,那个不是腰缠万贯的豪商,加上控制的银行,能看得上这几千块钱的收入吗?”
不过他还是不服气道:“我昨天去电报局发报还能用,为什么今天就坏了?”
王学谦脸色略显尴尬,心说:“我要是早一天拆掉一个三极管,你也发不成电报!”
不过他这样做,是另有深意。
不过这时候说出来,不太方便,一来,他是准备用这样的契机,让戴春风去暗访,那些势力在宁波城有隐秘电台?二来,邮电局的收入都是让英国人控制着,给电报局,还不如留给自己。
即便不能留给自己,也不能便宜了英国人。
不过今天他们聚集在一起,可不是商谈电报局的事情,而是商谈刚刚在议会通过的《选举法》,这部地方选举法律,对于整个远东来说,都是一个划时代的创举。
在世界范围,也是非常少见的。
不同于其他《选举法》,因为这部法律是自下而上的权力重新分配,而不是像西方资产阶级革命那样,从上而下的改革。
“老师,我们今天请你来,是让你发表一下,《选举法》的可行性,另外,是否需要有补充的条款。”王学谦问道,作为政府机构,能够用行政干涉来弥补法律的不足,当然这也是国际惯例。
章炳麟一把捻着山羊胡,老神在在的靠在太师椅上,瞪眼道:“我一个搞国学的,懂什么民主法律?不过你们可想好了,要是按照这部法律实行,将来的当官的可就要头痛了。”
“当官的头痛,总好过做老百姓的流泪要好得多。”朱葆三也是从穷苦人中一步步走出来的,年轻的时候,过的是苦日子,才会更多的明白,当老百姓的苦。
更重要的是,他因为出身草根阶层,更加清楚,老百姓如果不相信官员,对政府也就失去了信心。一旦政府有难,缺乏民心的支持,对整个政府来说,将是灭顶之灾。
尤其是,宁波还是一个小地方,马虎不得。
如果朱葆三坐在曹锟的位置上,当然也不会这么想了。
新闻发布会,两天之后,又一次如同惊雷一样新闻,在甬江平原上炸响,《选举法》的出现,让很多人都开始惊恐起来。但更多的是,那些宛如打了一大管鸡血的记者,一个不落的拥挤在市政府门口,情绪激动的要求采访选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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