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为正陶醉于他的学术之道时,在学校却越来越强烈地受到排挤、藐视。净化的纯洁与生存的寒酸出现了尖锐的对峙,常常把吴为置于尴尬的境地。他坚守执著为道,不去赚额外的钱,人情往来显得寒酸小气拘谨,遇到事常常是囊空如洗。那还是他和宋柔刚结婚,他经常出差,借钱出差后回来马上报销,单位财务带着关切的口气问道,你们两口子怎么过的日子,手头怎么一点活钱也没有,回来就忙着报销?他回家一学,宋柔听了难堪道,人家会说你怎么找个不会过日子的媳妇。有一次单位财务去他所在的教研室,他还感觉纳闷,人家从来也不到他们的办公室,坐在那里听他们闲谈了一会儿,后来还是吴为主动问人家是否有事,财务问他,买不买半大的呢大衣?吴为回答道,不买,又很好奇地问财务,怎么想起来问我这个?财务苦笑道,有来推销的看上去感觉很便宜,我看你春秋总穿着那一套衣服,特意来问问你买不买。寒酸归寒酸,小气的确小气,却不邋遢,单位有大姐评价说他,穿戴在男人堆里最干净,一看就是家里有个爱干净的媳妇。
那时与宋柔处对象时,她还感觉他天天换衬衣,后来才明白,就那么一件原来回去天天洗的漂白。骑着一辆除了铃不响其他都响的破旧自行车,穿着露脚趾头的懒汉鞋。这些经历成为后来宋柔经常诉说的心酸加寒酸的往事。
连一向欣赏他保护他的李书记,耳朵里也灌满了对于吴为的这些议论。在党委会上讨论干部问题时,有人提出吴为是不是也应该考虑了,被李杰一口回绝了,他不关心学校事,就一门心思忙乎自己那点事。有人甚至背后议论他,书呆子,不懂政治,不关心政治,给他个教研室副主任管个三两个人得难死他。时常当面给他下不来台,讥讽他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不会处事。因为住在单位的家属宿舍楼里,有的人把话传到宋柔耳朵里,说他很死性,和谁也来不上,就你一个人对他行。宋柔听了回到家中还担心说了别人如何议论他会生气上火。也有人说,全校谁最明白?吴为最明白。吴为也知道这些议论,但他都一笑了之,甚至用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来自勉。他认为,作为教师,就要以讲好课写出好文章为主业,其他都是可有可无的。他想象别人对自己的讽刺挖苦,如同一拳打在巨大的海绵体上,初时感到软绵绵的,释放出来的巨大反弹力会把对方弹个倒仰。他在
为道的成就中获得自我满足,在面对孤独时则用这类思维安慰自己。评选先进,党委会讨论,有人说吴为不想入党,认为入党受约束,思想不进步,不能当先进,还是李杰保护了他,说当先进与入党是两码事,只要课讲好了,学生欢迎教职工投票,就可以当先进。一天晚上,跟着李杰一起来校的云飞,到吴为家里,说今天晚上李校长值班,咱们到他办公室坐会儿唠唠,去了后李杰对吴为说,有人整你,是我在保护你。直到吴为遇到了重大感情重创,才使他意识到单纯执著为道给自己造成的痛苦。
云飞对李杰笑道,我去小吴家看看他,还那么读啊写啊,我劝他可别累坏了,这几年院里都议论,每天晚上他家晚上的灯总是最后一个熄灭,我有时很晚从外边回来,走进院里别人的家的灯都关了,只有他一家的灯还亮着。
李杰赞道,还这么用功啊。又想了想道,对你没有任何非议。
云飞听了,很感慨地道,小吴啊,你能得到李行长这样的评价可不简单啊。我跟他这么多年了,还从来没有听到他这样评价过的一个人呢,何况是对你这么年轻的人做出这样的评价。
李杰有看着吴为道,你光看光写也不一定能写出好的文章,他那边得干出来才行,过去总出错出问题,没有多少成功的东西,这样的背景下能写出什么像样的东西?能先想先写出东西的人是超人、圣人、先知、伟人;别人干出来能去总结写出东西来,是高人、智慧人;别人干自己看出门道跟着干是聪明人;别人干自己不明白要别人指导告诉才能干的是普通人;别人干别人指点还不会干干不好的是蠢人;别人干自己不干还在那里拆台设绊子的是整人。你是没有赶上好时候啊,现在的人际关系太复杂。
听了李杰这样一番人论,吴为好像一下子明白了许多东西,很敬佩地道,你对人的分法很高明,人要端量一下自己,看自己处在什么位置上。我在行署银行的时候就听任科长他们经常议论你,说你看文章是看大处,拿过去用眼睛一扫,大概便知文章立意、篇章结构,根本不看标点符号、句子是不是通顺,不像有的人坐在那里专在挑标点符号有没有毛病。
李杰一听谦虚地笑道,各有各的路子。
吴为知道他的意思不愿意同他议论单位的人和事。
李杰又道,不过,你在学校是我保护你,有些人整你,党委开会讨论下边推荐上来的人选时,有人说你不入党,不应该评上先进。我说,这是两码事,小吴的课讲得好,文章也写得好,学生欢迎,职工投票得票率高,这样的人不评上还要评什么样的人。
云飞看了看表,对李杰道,你也早点休息吧,我们也回去了。两个人告辞。
此时的吴为也正在考虑如何对待社会关系问题,这也是进入社会后无法回避的问题,他对社会关系的态度是矛盾的,一方面讨厌,另一方面感兴趣,还在土围子时就写过关于走后门的小文章。走后门,关系网,近水楼台先得月,干啥吃啥,商店穿的浪、煤建烧热炕、饭店吃的胖、烟酒喝的晃。
有些上了年纪的老同事对年龄小尤其对于刚走出校门不久的学生说,你们尽量少参与社会上的事,你们尽可以甩掉一切社会关系方面的包袱,专心致志地学习。的确,有些人看不惯讲关系的社会风气,
那些正直、倔强的,想适应难适应后来干脆就不想去迎合了。这样的人,在社会上吃不开,什么事情也办不成,遇事干着急憋气又窝火。吴为幸得有宋柔家里家外张罗,才避免了尴尬的生活的处境。
经过一番痛苦的思考,吴为把社会关系分成几种类型。人们的社会关系并不只限于消极意义的,也存在积极意义的社会关系,如互相勉励、关心、帮助的关系。谈论社会关系,总有些令人气恼、不快,却离不开、甩不掉,避免不了的,需要妥善应对才是。感觉上不好的社会关系比好的有益的要多的多。必须经过鉴别区别对待。凡是有利于工作、学习、生活的,努力巩固并建立新的;生活中必须的然而又对工作学习生活有限制作用的,要限制在一定范围,虽然属于必须但够用即可,以免过多过滥影响学习工作;凡是一味追求个人享受的那些社会关系,坚决避免,已形成的尽快脱离;但是,对于一切社会关系,凡是自己所能接触的,则努力探索它们是怎样发生、发展起来的,如何相互作用,会产生何种结果。
吴为也经常听到有些老同事劝告自己,你现在听烦了,过几年你也是如此。你说人们工作热情不高,过几年你也是如此。你说人们只顾自己,过几年你也是如此。你说人们变得奸诈互相整,过几年你也是如此。你说人们忙于家务,过几年你会比别人更忙。总之,凡是你现在看不惯的,过几年你也是如此,你自己如此的时候你也就什么都看惯了,不但看惯了还游刃有余感到趣味无穷。
吴为在回富饶的火车上遇到家乡的一个熟人,30岁年纪,他说,他自己过去也有理想、有抱负,能说会道,千人面前讲过话,害怕过啥?但由于私心太重,缺乏正气,特别是干起来顺利时,上有支持,下有基础,就胡干起来,栽了跟头。现在,工作条件不行了,社会对自己也没有要求,没了约束,自己也觉得没奔头,暂时还不想干。等到调转了工作条件好了,再闯一闯,有什么了不起的,抽出几条,写来写去,无非就是那几条么。不过,干得有法,要吸取过去教训,不能在哪跌倒还在哪跌倒,那不成了吃屎的狗。上有根基,下有周济的,两方面一就手,也就成功了。我们单位有个领导,群众要求开点地,也不敢干。我就对他说,群众都要求你干,你还想定个啥,上面也不是如此么,大不了批评几句,不用了事。你坚持原则怎么样?谁给你送东西?你不光想着自己,也要为儿女着想。我这一番话说到他根子上了,不吱声了。一些想坚持原则却也显得落后于形势的人,也时时感到自己那样做下去是一种危险和不利,也留条后路吧。我看你将来有条件了是不是也应该考虑考虑。吴为听了只是笑了笑。
许东情绪激昂地对吴为说,几年来我总结一条,在社会上生活不整人不行!你不整他他整你。我现在倒也觉得心安理得,为什么?别人想整我整不了我!
吴为有吴为的想法,要做一个真人!坚持原则,主持公道。看起来很困难,但觉得自己平生无憾事!对别人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这就是自己一生的骄傲!
做真人也难,生活困难,领导**,互相整人,工作不理想,想做真人,真难啊。
读死书死读书究竟是什么心理?把现实看作一片黑暗,看作一堆垃圾,继续用一大堆无用的、累赘的、死的东西充塞大脑,就好象不把自己头脑弄僵死就不算完,就好象只有这样才算是奋斗,对社会做出贡献。意识到读死书死读书的危害,读社会。社会关系迫使人们只顾自己,真是不幸的很,人们不得不受自己社会关系的奴役。报刊上有幅漫画,上面一些科学家、教授,背上是沉重包袱,后面是老婆孩子一大帮。国家目前毕竟还是没有那么大的力量,去一下子把人们从朝思暮想于私事的状态下解放出来,然而,做出必要的生活**上的牺牲,正是坚守理想所要求的。
不是要那种单纯的拼命精神,而是要让生命之火放射出驱逐黑暗的光焰来,怎么能用这种死于九泉之下也心无遗憾来安慰自己?其实,那也是如何有效利用自己生命的思想准备。如果奋斗终生无所作为,对社会没有什么贡献,怎么还要那种自欺自慰之谈?
社会上的事情,如果要以合理与否为标准来加以判断的话,那么,即使增加多少个法庭,恐怕也难于完成这个任务。合理性缺乏症永远存在。
学校新来的一位副校长听惯了大家对吴为的议论,心里已经有一个明确的定型,再看他有些木讷的样子,偶尔看到他在那里和大家坐在一起打扑克,便惊讶地道,小吴还会打扑克?看到他同别人下象棋,也惊讶,还会下象棋?别人笑道,不但会下还下的非常好,不信摆一
局试试,一试棋峰果然攻势凌厉。以为他不会饮酒,一喝还挺有量又能张罗。明白的说他真人不露相,不明白的说他不会来事。外边不了解他的人问他,在学校做什么工作,他回答说当老师,人家惊讶道,你还会讲课?知道的人说,不光能讲,讲的还非常好呢!渐渐地周围有人恭维吴为,说他这样的人想起来,你想压着他也压不住。
这年深冬,吴为的母亲因患糖尿病综合征在富饶县城的五哥家去世了。吴为回家在老人身边尽了几天孝,处理完丧事回到家中。他期待着有人关怀以抚慰丧母之痛,可几天过去了,没有人敲他家的门,出门带着孝渴望有人亲切的问讯,一切都没有发生,本来就寒冷的冬天使他感到更加寒冷,是比冬天的自然寒冷更加难以忍受。冬天的寒冷可以用保暖取暖的方式来解决,可这样缺少人文关怀的寒冷,却使他感到那样的孤弱无助。宋柔自然比他更能感受到这一点,不满道,你们这个单位真是同别的单位不一样,怎么一点人情味也没有?再说了,你讲课受学生欢迎,文章也经常发表,先进也年年当上,怎么遇到这样的事情,你的领导同事都怎么想的?看着宋柔在屋内忙碌的身影,便想到她的内心深处是否也在同样地感受着寒冷,自己怎么把她带入到那样缺少人烟的冰天雪地之中,经受严寒冰雪的折磨,思绪的蔓延伸展似乎在急切地引领着宋柔奔向温暖的所在,忽然心灵深处一亮,一股热流油然而从内心深处萌发而出,是对宋柔的疼爱和怜惜,是这种心愿发出的热能,霎时使原来感受到的坚冰被熔化溶解的无影无踪,他走向宋柔,轻轻地拥吻着她,泪眼婆娑,她也似乎感受到他的热力,回应着他,柔声地说,想开些吧。他用手轻轻地拍拍她,思绪转移到他与周围人的关系上来。
吴为从别人对他处于伤痛时的冷漠,感受到他对那些处在伤痛中的他人,是不是也在冷漠相向,如同坚冰阻隔,通过别人对自己的态度看出自己是什么样的人,过去自己只感到执著为道的可贵,别人也以为是难能可贵,这种可贵并没有使自己的心灵免受坚冰的侵袭伤害,原来在执著为道之外,还有更加可贵的东西被自己视若不见。联想到过去也曾经在内心深处萌发过多次的对人的心愿心念,只是稍纵即逝,没有定位固定下来,处于飘忽不定的游移状态。今后要对人际交往人情往来采取热情应对的态度,营造一种友善相处的和谐氛围。
吴为过去一向以为人情往来是庸俗的,耽误正事,繁琐主义,时常想象到人心的丑陋险恶,正是对人的这种想法念头,渐渐地在人我之间竖立起一堵墙,这堵墙在自己感受到孤弱无阻时变成的坚冰,加深了孤弱无助的痛感。他没有意识到,他在这样的思索过程中,在他的心灵深处正在悄然生长孕育积累着一些崭新的精神元素,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精神能量,如同给自己植入了精神疫苗,不但疗治了刚刚体验过的巨大伤痛,恰似无形的铠甲,也使心灵获得了精神免疫功能,免受各种毒素的侵袭伤害。
吴为决心创造一个为道为人的双为氛围。吴为看到周围有些人,职业生命景观呈现大起大落,人生得意多则3—5年,少则1—2年,感叹风光如此短暂。他回顾自己过去的人生道路,吃尽了苦头,感受到为道为人的重要性,这为他看自己看别人看社会树立了一个新的坐
标,便于把握自己的人生方向,防止出现重大偏差。他看到有的人偏重为道也有的人偏重为人,思考如何才能避免人生大起大落,保持一种持续不断的提升力。他开始有意识地影响带动身边的一些年轻人,他所在的小群体在他的影响和带动下,风气正、态度好、工作成果显著,他主要在思想上热心扶持、耐心引导点化,在人生道路纠偏上着力,帮助他们健全发展。私下里吴为经常同大家议论,没有专业,就没有高度,发展不稳定,容易出现大起大落;为人若存在重大欠缺,不注意维护人,没人拥戴你,也不要以为把工作做好了,别人就会自然而然地拥戴你,好事来了未必就能轮到你,干事情的同时,也要注意维护好关系。这类东西,也不好在大庭广众面前大张旗鼓地讲,不能传出去,更不宜让有关当事人听到,人家会对号入座,以为你影射人家,拿人家的痛苦说事,当教资教育别人拿别人的痛苦当笑料来调侃。
吴为反思自己的行为,怎么招人憎恨到那个程度。副校长周开与李杰是老关系,从行里调来与朴芝人、超英一起提拔为副校长,与吴为讲同一门课程,他很看不惯吴为的不懂情理,又很嫉妒他的讲课才能,又忌惮吴为在学生和老师中的威信,说话很冷,当着吴为的面说,有的人,你对他好他那样,对他不好他也那样,不知好歹,白瞎自己那份心。又道,看有的人站在讲台上讲课,你看他有点象狼一样。吴为想象自己穿着灰色上衣,不修边幅,头发蓬松,是不是说自己象个大灰狼。周开好心带吴为走访远方的兄弟单位,对方安排游逛风景区,
车过来了主人和领导还没上车,吴为先跑上去找个雅座,周开看了当场没说什么,回去后很不满地指责吴为,你怎么这点规矩也不懂。吴为却不以为然道,这算什么?他以为只要能讲好课发表文章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