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鸟雀争鸣,阳光从云层里射出红光,又穿过窗帘缝隙,照在慵懒的床上。
我与瑄瑄起身,到一楼前台结了帐,吃了早点,重登征程。
车子一发动,导航仪的屏幕又以渐入的方式亮起来,范潇潇有些疲惫的声音从中飞出来:老姐,记着我的话哟,就是跟男人私奔也要常回家看看啰。爸妈,还有老弟我,都会为你担心的。
瑄瑄看看我,面上一红,道,别理他,这个死人。她不喊范潇潇小麻烦了,却骂他是死人。
话未说完,导航仪的显示屏又黑了。
离开宾馆之前,我向前台的服务员问黄金镇的行车方向。服务员说不知道。我又说是武陵山的黄金镇。服务员仍说不知道。瑄瑄就拉我的手,说,不用问了。说完,冲我亮了亮手机,说,有这个就可以了。
瑄瑄将手机连网,点开地图搜索功能,输入行车终点,手机开始自动导航,依靠它的引导,我的手脚也变得特别自信,车子的速度也比昨天快了不少,到中午时分,就驶进了那个依山而建、被一条河从中穿过的黄金镇。
车子行到镇子边上,来到一条古玩街上,瑄瑄见那街上的门面皆是木雕铜镂,悬匾挂联,地上石板整齐光亮,门面中各种古玩琳琅满目,又挂着很土苗服饰,摆着一些从未见过的山货副食,觉得好奇,便让我靠边停车,牵着我的手去那街上游玩,买了些麻糖酥果、山珍野果,拿在手上吃着。
我心里想着赶快回到黄金镇孤儿院,找沈妈问清自己的身世,便催促她先办正事。
她嘴里嗯嗯地应承,却牵着我的手,一个劲儿地向前走,好像要把小镇一日看遍似的,我因她一路辛苦陪伴我到这偏乡僻壤,也不好立刻打断她的兴致,只好耐心相陪。她走了半时,见路边支有一个小摊。说是摊,实际也就是一个连着四个车轮的小铜车,车顶上是一方古色古香的布篷,挑着一块三角旗,上面写着:叮咚酒。车中是一口石凿的圆缸,里面明晃晃地装着清水,水上却漂着红枣、板栗、葡萄、枸杞、莲子、七星花等等野果山花,缸口却搭着两片绿荷,算是挡着些灰尘。
瑄瑄走到那里,闻着一股清冽的酒香,又见那三角旗上的名字叫得古怪,闻未所未闻,见所未见,便指着那口古拙清新的石缸,问那站在石缸旁的汉子,里面装的是什么?
那汉子头上缠着一根彩丝帕,身上穿着联襟衫,脚上蹬着一双木底草靯,瞟了我一眼,眼珠子睁得老大,嘴唇嗫嗫地欲说话,转头瞧见我手中拉着瑄瑄的手儿,疑惑地抹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又张着大嘴,无比惊叹地望着瑄瑄,像是见着了美如狐妖的仙子一般。
我伸掌在他肩上拍了一下,他才回过神来,连忙弯下腰,拿起一支竹筒,拨开缸口的绿荷,伸到缸中提出一筒亮晶晶的酒浆,眼睛却钉在瑄瑄身上。
瑄瑄看那汉子着了魔似地望着自己,咯咯笑了两声,从他手中拿过竹筒,放到眼前,见那酒中还除了山果野脯外,还漂着一些黑蚁,心里生出害怕来,翘指指那芝麻粒儿似的东西,问这是蚂蚁么?
那头上缠着彩丝帕的中年汉子喉节滚动,吞了一口唾沫,道,这是我们土家的咂酒,上面漂的是山里产的黑米,晒成阴米,撒在酒中佐味的,人吃了,滋阴养颜,延年益寿。说着将一支竹枝插入那盛酒浆的竹筒中。
瑄瑄不明那竹枝的用处,拿在手上细瞧。
那汉子道,这是一根吸管,喝咂酒,要用它才不会吸入那些山果黑米,才会有竹子的清新回甘。
瑄瑄见那竹枝中果然是空心的,便将竹枝顶端搁在樱唇上,轻轻地吸了一口,立即眉飞色舞,松开樱桃小口,不住地赞美说,嗯,好喝,好喝,真好喝!
我心说,凭我的经验,山里的酒多是高度粮食酒,必然辛辣刺激,焚喉烧胃,怎么瑄瑄连眉头也不皱一下,不由地怀疑说,这是酒吗?
瑄瑄娥眉一扬,说,是酒!将酒浆递到我面前,"你尝尝!"
我对着那竹枝的米粒小口,啜吸了一小口,才入口,便觉得那酒甘甜如蜜、清冽如泉,酒意绵劲,却并不灼口烧心,不由地称奇说,怪了,这分明是酒,怎么却不辣口?
那汉子转头望向我,怫然不悦地说,左焰,你装什么洋,这酒你也喝过不下数百遍,怎么这会儿装着不认识了。
我听他突然叫出我的名字,竟似我的旧相识,不由地奇道,喂,这位兄弟,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那汉子嗤鼻说,数三不见,你真是忘了本了。回身指着一家古玩店,道,你看看,还认得这地方么?
我顺着他手指,见他身后的古玩店,大门紧锁,门上吊着一双虎形铜钮,已经锈迹斑斑,那红木雕制的中式方格中,挂满蛛网,显然是经年未曾开启。仔细回想这店子,脑子里却只浮光掠影一般闪现出一些残影断片,无法串连起一个完整的画面,似乎认得那店子,又似不认得那店子,便惊问那汉子,这店子是谁家的,怎么灰尘满面,结满蛛网?
那汉子大笑,道,你真搞笑,这店子就是你的,你不知跑到哪里漂了几年,连自己的家业也忘了么?
我看看瑄瑄,瑄瑄也莫名奇妙地望着我。
那汉子看看我,又看看瑄瑄,沉下脸道,连老婆都换了,这点家业又算什么?搞不懂的是,你们这些文化人,也真是稀烂的班子,既然在外另讨了老婆,还回来干什么?
我正要再问那汉子说我换老婆的事,却被瑄瑄在手臂上狠狠地掐一把,赌气似地将那竹筒扔在缸面的荷伞上,一甩头,噔噔噔向前行去。
我心说,难道我自己在失忆之前,真的是已经有了老婆?见瑄瑄走远,慌忙去追她。
待我追到她身后,拍拍她肩头。她头也不回地说,就知道到这个鬼地方来,就不会有什么好事,只怪我自己太傻了。
我说,有些事情我并不敌情的,你要怪我,我也没有办法的。
她沉默良久,转又对我菀尔一笑道,不过,我早就知道你的事啦,我只是不说而已,现在你知道了,我也无所谓,因为我们谈恋爱早在那个黑珍珠之前。
我好奇地问,什么黑珍珠?
她说,你到时就知道了。
我想起那个头缠彩丝帕的土家汉子的话,问,那个黑珍珠是这里的人吗?
瑄瑄翘起一根手指,装成手枪样,指着我的太阳穴,说,你真的忘了那个女人吗?老实说。
我脑袋转了半圈,说,确实没有印象啊。
瑄瑄放下手指,嘴角上挑,自顾自地说,嘿,我今天倒要看看那女人到底是个什么模样,竟然将焰子勾到了手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