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门时,我发现门上竟然没有锁,只好叠了张报纸塞在门缝里将它勉强卡住。赶了一天路,感觉好不疲劳,我倒在床上睡得死沉死沉的。到了晚饭时间,有人敲门叫我起床吃饭。我到食堂吃了饭回到房里又继续睡,到晚上十点醒来,喝了口水,再也无法入睡,脑子异常清醒。打开总编交给我的文件袋,拿出两张纸,阅读上面的文字。——全是拍摄目录,大约有一百多项,估计三天能全部完成。我知道博物馆的文物通常都只能在白天拍照,晚上不会让你拍,因为博物馆不允许将青铜器放到镁光灯下。再说,这么晚了,人家早睡觉了,哪里会起来陪你点灯耗油。
我意识到自己不能这样傻待着。
我走到桌子那儿。桌子前面没凳子,只能坐在床头。
从破了一个洞的窗户玻璃那儿望出去,可以看见楼外是一片黑漆漆的森林。风一阵紧似一阵,好像要下雨了。我把手机接上电源充电,打开WIFI搜索,啊,竟然有信号。我读了一会儿新闻,点开**窗口,手机叮咚直响,我的**好友们正在群聊,转发娱乐明星的八卦新闻,美女图片,还有人在发布在职培训邀约函,茶叶推销信息...全是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关掉**对话框。打开笔记本电脑玩"魔兽",充值,加载武器装备,让那些妖精怪兽在房间里厮杀嗥叫。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或者说是二个小时,在零点左右,具体什么时间我已经记不清楚。我隐隐听见一个奇怪的声音,像一个女子在哭泣,压着嗓音,开合着鼻翼,嘤嘤呜呜,又像疾风拂过树梢,呼呼哨鸣。
窗外依然没有一丝月光,云层压着房顶,铅水一般奔涌旋转。
我的食指条件反射似地点着鼠标。那奇怪的声音让我自然而然地想到《聊斋》那诡异的旋律。
小时候听朱姨跟我比划说,月黑风高时,最容易出现鬼怪,所以小孩子这时不能出去玩。我曾经对这话深信不疑。
记得有次我伏在教室的课桌上午睡,朦胧中看见已经死去的体育老师穿一套白色运动服,手里托着一粒篮球,从我身后的墙里走出来,又从讲台后面的墙穿出去。我把这事告诉孤儿院的沈妈。
沈妈是孤儿院的院长,一个虔诚的佛门俗家弟子。她把手里的鸡毛抻子像拂尘那样一甩,说:"孩子,世间色相皆是空,万般眼见总归幻,那不过是你的心相而已。"
我茫然地望着她,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沈妈解释说:"那只不过是你的梦,根本不存在。"
我说:"我真看见他从我身边走过去。"
沈妈以为我听不懂,说了一句俗话:"你日有所思夜有所想呗。"
"日有所思夜有所想?为什么?"
...
"为什么?"
...
"为什么?"
...
沈妈拿抻子在我头上敲了一下,说:"比木鱼还笨,怎么敲也开不了窍。"我问了无数个为什么。沈妈被我逼得没了退路,大笑起来。她说她小时候听爷爷说,长期修炼的人如果将手掌搭在额头上,就可以看见鬼神。
我说:"难怪孙悟空经常手搭凉棚哩。"
沈妈吃惊地瞪大眼睛说:"焰儿聪明啊,我都没有想到孙悟空这样子是在看妖怪。"她的表情像幼儿园的老师,夸张得有些过分。
"不修炼可以看到吗?"我问。
她又笑:"不修炼肯定就看不到了。"
我嘴巴一张,正要问为什么。
她连忙将鸡毛抻子按在我肩上,严肃地说:"不准问为什么,再问沈妈就要跳楼了。"
我捂住自己的嘴。
她觉得我的样子很好玩,格格笑了几声,说:"沈妈告诉你一个办法,你不准告诉别人。"
我使劲儿点头。
她说:"说好了啊,不许告诉别人。"
我又使劲点点头。
她压低嗓音说:"这个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每天子夜天地交班、阴阳互换的时候,没有修炼过的人手搭凉棚也能看见鬼神。"
"子夜是什么时候?"我问。
"半夜十一点到凌晨一点。"她鼓鼓两腮、嘟起嘴一本正经地说。
我瞥见电脑屏幕右下角显示:00:00。
多么诡异的时间。
突然,窗户莫名的摇晃起来,哐哐哐,哐哐哐...山雨欲来风满楼,雨点大颗大颗地打在树丛里,扑进窗户,小石子似地砸在桌面上。窗外的电缆线剧烈地摇晃起来。咔哧——一道闪电照亮楼下的密林。
闪电时不能用电脑。我连忙关机。
又是一道闪电,像一根巨大的火柴哧地照亮了整个房间。
头顶的白炽灯眨了一下,熄灭了。
视线里黑咕隆咚,只能借忽来忽去的闪电看见屋里的情形。
睡了吧,啥也不能玩了。
要命的是,我这时才发现自己还没洗漱。
小婉说,洗漱间在楼梯口第一间。这么黑,算了,不洗了。但是,习惯告诉我这样上床肯定睡不好。
我揿亮手机,在背包中取出毛巾、牙刷、牙膏,从床下拿出塑料盆,转向门口走去。
手机屏幕自动黑了,揿下电源,手机再次发出幽幽蓝光,墙头地面都变成蓝色,泛着死寂的光芒,一阵冷风拂到脸上,门不知何时已经洞开,一个白色身影从走廊上闪过。
楼上还住着别人?
我顶着冷风走到楼梯口第一间屋子那儿,发现门虚掩着。我推开门,看见里面有一个齐腰高的水槽,水槽上部是一排水龙头。水槽远端有两道门,左边是女厕,右边是男厕。
我取消手机的省电功能,让它一直亮着,然后将它屏幕朝上放在洗手台上。我将牙膏挤在牙刷上,飞快地刷牙。蓦地,听见女厕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哭声,嘤嘤呜呜,抽抽咽咽,与刚才在房间里听到的声音如出一辙。
深更半夜,哪来女人哭声?
"谁在里面?"
哭声倏地消失了。
也许是我听错了,是风在呜呜地响吧。
但这种诡异的声音还是让我感觉眼前的景物一下子变得诡异阴森。"深夜十一点到凌晨一点别出门。"我又想起了沈妈的话,连忙打开水龙头,用毛巾接水抹脸。当我的手掌推上额角时,无意间搭起了一个凉棚,瞥见有个白影在我旁边的水龙头上洗手洗脸。
白影一袭白衣从头罩到脚,长发覆面,手指长得离谱。我恨不能脚底抹油赶快溜走,却又不敢贸然转身,生怕一动就会被她吃掉似的。
我终于鼓起勇气问道:"你,你是谁?"
她转过身,长发里露出一只白惨惨、空洞洞的眼睛,鼻子里嗯了两声,然后与我擦肩而过,消失在门边。
我拧了一拧自己的脸,生生的疼,显然这不是梦。看看白影刚才站立的地方,回忆起白影洗手时,水龙头分明流着水,却没有一丝声音,仿佛水是从阴间流出来的。我心里紧张得直打颤。
我猛地想起郑队长在食堂餐桌前问过我一句话:"你胆子大不大?"这不会是保卫部的人在恶搞吧。
这年头爱恶搞的人太多了。管它呢?堂堂男子汉还怕这个。我给自己打气,却觉得头发都立起来了。我把水龙头开到最大。水激烈地打在盆底。我端起水胡乱往脚上一冲,把洗漱用品扔进盆里,操起手机就往回跑。
雨点越来越密,屋顶的水泥板啪啪乱响。
树影像踩着高跷的巨兽在湖边张牙舞爪。
我的手指在床头的开关上叭叭叭按了一通,电灯依然没有任何反应,还是继续瞎着。
我抖开被子盖到自己脸上,又怕那个独眼白影走进房间,连忙跳起来将桌子移到门后挡住。
我回到床上,将被子盖在身上,只露出一双眼睛。
咔哧哧——闪电又将房间扫射了一遍。
咯吱——这是桌子腿儿移动时与水泥地板擦出的声音。
咯吱吱——门正在被一寸一寸地推开。一束长发随风飘进门缝。
我连忙跳起来,跑到门边,用力顶住桌子。门外有一股力量和我对峙着。
我两手抓住桌角,脚趾抓地,头顶门板,使尽全身力气将门重新关上。
那一绺头发从门缝消失了。
门外的力量也忽然消失了。
我跳到桌子上用自己的重量压住它。
叮咚。我的手机收到一条**,清脆的铃音一下子打破了凝滞的空气,吓了我一跳。
我看见被子下面射出幽幽蓝光。手机在被子下。我冲过去拿到手上,又回到门后的桌上坐下。
我点开**窗口,看见"发现"按钮上写着一个"1",伸指点开,是一个陌生人通过"附近的人"的搜索功能找到我,发来一则信息:
"加我!"
这则信息无疑给我壮了几分胆。我的食指飞快地在屏幕上点按:"哪位?"
"你忘了我吗?"对方回复得很快。
"我怎么知道你是谁?"
"你不是一直在找我吗?"这语气很像林小婉。
"你到底是谁?深更半夜的,别装神弄鬼。"
"我没有装。"对方很无辜。
"那你先说你是谁,我再加你。"
"你加了我再告诉你,否则你不会相信的。"
"不会相信?什么意思?"
我点开对方的信息查看:信息显示"WE16"。"W"是什么意思,"王"或者"吴"的拼音缩写吗?"E"是什么,是"爱"的拼音缩写吗?或者就是英语"我们"。"16"又是什么意思?我在脑海里飞快地搜索着词汇。
对方的"个性签名"一栏写着:
"等你,直到你出现,即使光阴一过数千年"。
爱情诗一样,很唯美,在此时看来却让人毛骨悚然。
再看对方的头相,是一个女人的后脑勺,颈白如玉,发髻如环,云堆墨染。
怎么照个后脑勺?太让人费解了。
在她的"个人相册"里倒有很多张照片,只不过都是古代女人的肖像画,具体哪个朝代我一时间也说不上来,反正很古老,大多都是头插金簪,腰悬玉佩,宽袖长衣那种。
我怵着门外那个东西,以致查看手机时脑子里颠三倒四,抓不住重点。
叮咚,叮咚,叮咚...短信不断响着。对方不断发来信息:
"加我了吗?"
"你加我了吗?"
"说话啊。"
...
我在"发现"目录下找到"附近的人"按钮,点了一下,屏幕上出现了十几个联系人,每个联系人下方都显示着与我的距离数值。我往上滑动手指,再往下划拉,"WE16"赫然冲入眼中,距离显示只有一米。
一米,怎么回事?在这个诡异的午夜,在这个三面环湖的半岛,竟然还有人与我一样未入睡,而且还与我这样近。
她会是谁?难道——天啊,难道是那个白影,她就在门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