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闱时节,酷暑难耐,大雨虽然送走了暑气,但也让正在参加乡试的生员,处境变得艰难起来。
贡院考试的号舍分四等,“老号”临近明远楼,是最初修建的,高大宽敞,为最佳。“新号”为加盖的,偷工减料,狭窄逼仄,最难受。“臭号”临近茅厕,为最臭,但在下雨天气,破烂的“雨号”自然是最惨的。
卷子一旦沾染雨水就作废,意味着三年等待,付诸东流。
考生在贡院被杀,如此重大的案件,温祁冉自然不敢瞒报,写好奏章,命人奏了上去。
就跟大雨一样,突如其来的圣命,让温祁冉有些措手不及,但他也没感到太过意外。
乡试乃是国家抡才大典的第二步,“鲤园案”、“客栈案”、“贡院案”,连续三桩命案,死者都是考生,也都能与乡试牵扯上干系,作为主考官,他的责任更是无可推卸。
礼部余郎中指挥着工匠,趁着白天考试结束,正在连夜修缮号舍。
他已经临时接手乡试,担任主考官,可怜年近花甲的人了,还要冒雨指挥工程。圣上因为命案震怒不已,要是再让生员的考试受到大雨的影响,他也免不了严惩,于是,只能恨起了温祁冉。
“考场杀人,挑衅国法!圣上震怒是自然的,温祁冉监考不力,这次怕是要倒,原本乡试之后,他是要补侍郎的缺,没想到,老天也不让他安生。不过这样,老朽也有希望上升一步了。”余郎中想想有些小激动,恨意也削减了几分。
众考生已经沉沉睡去,因为消息封锁严密,所以谁都不知道自己身边死过人,否则,这一夜怕是不得安稳。
……
邹鸣、方文彬、苏子安,三具尸体全部存在了大理寺的冰库当中,与案件有关的刑部、顺天府的官吏,现在都安顿在了大理寺,彻夜查案。
顺天府的曹泰曹知府是只老狐狸,自觉案件棘手,本来不想插手,结果今天被圣上召过去骂了一顿,正在老老实实查看案卷,不过术业有专攻,他压根不是查案的料。
季长歌因为小公爷的身份,便没受到圣上太多责备,这多少让老曹有些忿忿不平。
刑部紧急加入了案子中来,六扇门的名捕办案神速,一下就抓了不少可疑之人,不问青红皂白,统统下了大狱,这不禁让季长歌皱起了眉头,这种办案方法太过于简单粗暴。
人多手杂,刑部仗着地位高,态度倨傲,不按规矩办事,下手狠辣,进展反而缓慢,他推开案卷,也不带人,冒雨驾着马车,朝温府赶去。
曹泰唉声叹息道:“如此下去,恐怕无法破案。”
刑部派了左侍郎赵盛华出马,只见赵侍郎摇了摇头道:“未必,我刚才细究涉案之人的供词记录,那个王玦的仆人四喜,就有重大嫌疑,只要稍稍施展手段,必定让他如实招来。”
曹泰老成持重,他忧心忡忡道:“小公爷不在,咱们私下审他抓回来的嫌犯,怕是不妥当吧。”
赵盛华冷哼一声,道:“有何不妥?这四喜各种特征,皆与凶手相符,如此重大的嫌犯,但季长歌却不细查,与其说是扣人,不如说是保护,其心难测啊!”
“赵大人,说的有理,有理。”曹泰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理智的选择了闭嘴,这番话,分明是暗指季长歌有包必犯人的嫌疑,赵盛华下手也太过狠辣了吧!
……
“七娘子,贡院有变,令尊已经被立案隔查了。”
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温璟并不安稳的梦境,婢女青柳速度更快,迅速的掌灯,开门。
浑身湿透的季长歌挤进门来,夹着一阵寒风。老管家周全站在门外,显得有些踌躇,这大晚上的跑女儿家的闺房来,成什么体统,莫不成,小公爷看上了咱家的七娘子了?
想了想,老管家把这个荒唐的念头从脑子里驱除了出去,小公爷是何等尊贵的人物,即便是喜欢也不会大半夜唐突地跑过来,定然是有急事。
温璟也顾不得男女大防了,披好衣服,急忙问道。“怎么回事,我爹有没有事?”
季长歌将案情和现状简单的说了一下。
温璟心下稍定,眉眼处却难掩焦急之色,父亲进了大狱,如果让家里人知道,可是要翻天了,左思右想一番,毅然道:“季大人,咱们走吧。”
“去哪?”季长歌一愣。
“查案。”温璟回答十分简洁。
现在已经是夜晚了,查案颇有不便,但温七娘一个弱女子都说出口了,季长歌自然也不会拒绝,他此番前来,也正是为了案子的事。
天气如此恶劣,雨伞是无法遮风避雨的,两人各披了一件簑衣,这个雨具与两人身份有些不符,所以显得有些滑稽。
“娘子,你怎么不带上我。”青柳匆忙追了出来。
温璟示意她回屋:“我不是去验尸,所以就不必了。”
老管家听闻自家老爷被抓了,他知道轻重缓急,所以没有阻拦,只是恳求道:“小公爷,劳烦您好好照料我家七娘子了。”
季长歌应允道:“这是自然,只要有我在,七娘子一根毫毛……头发也不会少!”
温璟藏在蓑衣下的脸庞一滞,心中似有一根弦轻轻触动了一下,但也只是那么轻轻的一下,没有多说什么,只催了两句:“快走吧,待会等那群碎嘴的老妈子知道了,指不定要说什么闲话。”
两人出了温府,上了马车。
季长歌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有些诧异道:“对了,你不是去验尸?”
“就跟鲤园案、同福客栈案一样,尸体都验不出什么破绽。所以,是时候改换一下思路了。”
“你继续说。”季长歌深感同意的点了点头。
“一,凶手连环作案,而且能不留痕迹,这表明是准备充分,甚至有人接应。二,凶手虽然胆大包天,在贡院号舍作案,但也有谋略。因为号舍的考生不能被打搅,所以即使藏匿在内,也不会被怀疑到,这又是他的高明之处……”
“你是说,凶手藏匿在考生之中?”季长歌若有所思道,他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了一张脸,王玦!会不会是他?
正在思索之际,只见温璟冷冰冰的声音传了过来,打破了他的幻想:“不会是王玦。”
“三位死者皆是有机会夺取状元的人物,凶手杀他们,八成是想除掉劲敌。王玦有腿疾,即使文章写的天花乱坠,璀璨如珠,也不可能被点中状元,东华门外,状元唱名,也不会有他的名字。”
季长歌道;“这么一说,他是没有动机,而凶手,也许是想嫁祸于他。”
温璟点了点头:“继续说凶手……三,我仔细的回想了案发的地点,鲤园、同福客栈,都没想出头绪。但贡院再传凶讯,反而感觉到了一些诡异之处。”
温璟拿出火折子,将马车车厢照的通亮。
季长歌这才发现,温璟竟带了一张地图出来,只见她在地图上点了三下。
季长歌也是心思缜密的人物,这么一点,他发现案发的三个地点,大致组成了一个三角形状,他不禁皱起了眉:“七娘子,任意三点都能组成三角形状,你这发现,似乎并无特别之处。”
“季大人可别忘了,凶手一日未曾揪出,连环凶案就一日无法结束,最后到底是组成何等形状,还是未知。”
“想到此事,我就大感头疼。先去客栈看看吧,那名叫方文彬的考生是他杀,说不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温璟道:“正有此意!”
此时正值夜晚,一路上路禁颇多,季长歌亮出大理寺的牌子,倒也畅通无阻,待两人赶到同福客栈,才发现这里灯火通明,却没什么生人气息。
刚在客栈门口敲了两下,就听到一声惊叫,接着有人大声喝道:“什么人!”
“是我。”季长歌打起灯笼,为了防止有人破坏案发现场,原本已经派了两名侍卫看守在那里。
“是我们大理寺的季大人,钱掌柜,你不要惧怕。”侍卫安慰了一句,匆匆下楼开门,将两人迎了进来。
季长歌扫了一眼客栈,沉声道:“怎么回事,没人住为何点烛?”
钱掌柜也下了楼,听到这话,顿时愁眉苦脸起来。“大人,小店,闹鬼啊!”
温璟见他一脸倦容,大致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坐下慢慢说吧。”
原来,因为方文彬的离奇死亡,顺带着滋生了一些传言。
一名考生死在反锁了门的房间里,身上没有任何伤口,突然就死了,有传言说是被女鬼勾了魂魄,也有说是被原本死在这间房内的恶鬼索命,各种版本轮番登场,据说曾经有人深夜听见有东西在屋内走动,由于传的有鼻子有眼,没几天,客栈就门可罗雀了,几乎没有进项。
这几日,掌柜也愁得夜不能寐。
天色渐亮,季长歌准备查上一遍。
“这门是谁踹坏的?”季长歌对着掌柜问道。
“是他踹的。”掌柜的指着一旁的店小二道。
“是我,当时掌柜的担心这位客官,便让我把门踹开了。”店小二解释道。
季长歌查看了一下门闩断裂的样子,又看了看门上摩擦的痕迹,这店小二说的应该不假。
房内一切亦无异常,死者是趴在桌子上,脑后中的钉子,凶手应该是站在其身后插进去的,但是房门是反插着的,凶手是如何杀了人再把门关上?
又或者,凶手从来没有进来过房间?
“大人,不会真的是恶鬼索命吧?”一名侍卫道。
季长歌横了那侍卫一眼:“恶鬼索命?那种江湖术士骗人的把戏你也信?恶鬼要是会索命,那些被你抓到的犯人早来索你命索了几百次了!”
那侍卫缩了缩脑袋,擦了擦喷了一脸的口水,心道,大人这两日正为破案之事发愁,自己不是往刀口上撞吗。
温璟抬头看了看屋顶,心中突然灵光一闪,如果是从屋顶溜进来的,那便可以解释为何门是从里面反锁的了。
“季大人,你说凶手有没有可能是从屋顶进来的?”温璟对着季长歌道。
屋顶?季长歌抬头看了看屋顶,倒也不无可能。
“你在这里,我上去看看。”
登上屋顶,季长歌仔细看了所有的瓦片,终于发现有一处两三个瓦片似有翻动过的痕迹,周围还有几块碎掉的瓦片,应该是被人踩碎的,他试着用手掀开那几片瓦片,掀开一看,发现这个位置恰好对住房间内的桌上,试着用一颗小石子扔了过去,正好砸在桌椅上,证明这个角度是可以瞄准死者的。
温璟见季长歌从屋顶下来,面上颇为欣喜的样子,便问道:“可有发现?”
“凶手正是在屋顶行凶,屋顶的瓦片被踩碎了几块,而且我发现从那个洞里,可以把铁钉射出去,但是那个洞不足以让一个成年人钻下去,除非是儿童,凶手完全没有必要自己下去,只要技术够高明,完全可以一击命中。”季长歌道。
温璟点了点头,古代奇人异士颇多,不乏武功高强者,以及各种武器暗器等,只是凶手是用何种武器将烧红的铁钉射入死者头颅内的,等抓到凶手便可以知道,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凶手是何人?
什么人跟这些考生过不去?这些考生死了对凶手有何好处?这是两人都在考虑的问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