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伤要塞。
泽西瓦尔凯旋归来,比拉诺奥正在城墙上等待。
"契约达成否?"老魔法师没有多说废话,他已经习惯了对方的交流方式。
"达成,"泽西瓦尔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物,递了过去,"这是主上留下的,交代我事成之后,转交给阁下。"
比拉诺奥伸手接过,那是一枚透明的水晶瓶,其中盛放着纯黑色的粘稠液体,翻涌不休,宛若活物。
也不管还有旁人在场,他迫不及待的取出青铜墨盒,平置于身前。随后将瓶子拧开,单手一引,黑色液体如雾气般升起,自顶口处灌入盒中。
比拉诺奥紧盯着外形如飞鸟般的魔盒,有些期待,也有些紧张。在一阵嗡嗡的颤鸣过后,墨汁自鸟喙处喷出,在空中扭曲变幻,最终形成了一行行小字。
泽西瓦尔侧过头去,不愿窥伺别人的隐私。早在数年之前,"丧钟"就与比拉诺奥达成了契约,正是在邪神的帮助下,这位斯诺顿法师,才能成功晋入传奇境界。
比拉诺奥大致浏览了一遍,表情从最初的迷茫,渐渐变为了然。他屏气凝神,以确保自己记下了所有内容,然后反复检查有无疏漏之处,足足过了一刻钟时间,方才抬起头来,重又将青铜墨盒收入怀中。
"阁下,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吗?"泽西瓦尔转身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逐客的意味。
"是的,"知道他还要追击纳奇尼王,比拉诺奥毫不拖泥带水,"那么,告辞了。"
"不送。"对于斯诺顿人,泽西瓦尔并没有多少好感。
"还有,那位大人应该说过,阁下需要留出些许部队,扼守'悲伤要塞';吧?"比拉诺奥最后确认道,他可不希望,在自己扶持达维德继位期间,南征军余部偷偷溜回来。
"当然。"泽西瓦尔淡然答道。
比拉诺奥点了点头,微一欠身,倏忽不见,他原本站立的地方,只余下一线星光,以及袅袅消散的弦音。
"那是什么法术?"柏姬凑了过来,好奇的问道。
"那是星弦,高明的星辰法师,可以通过引力弦,达成瞬移的效果..."虽然时间紧迫,但泽西瓦尔还是解释了几句,随后,他轻声吩咐道,"亚尔薇特,我要去追击纳奇尼王,在此期间,由你镇守'悲伤要塞';...我会带走大部分'瘴灵';,因此你要派出死魂武士,填补它们的空缺,自己也要早晚巡视,以免疏漏。"
"是,"少女犹豫着,问了一句,"我...不能和你一起去吗?"
"这里需要一名主将,除你之外,无人可担此重任。"泽西瓦尔拍了拍她的肩膀,召唤靥龙,准备启程出发。
"好吧。"少女乖顺的立在一边,她还不懂得反抗。
"对了,看住那个家伙,等我回来之后再处置,"泽西瓦尔指了指关押伊尔洛的梦境监牢,叮嘱道,"切记,不论任何情况,都别放他出来。"
柏姬点头应"是",再抬头之时,泽西瓦尔已经跃上龙背,率领"怨灵军团",如一片乌云般向南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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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莱格里疾速下坠,视界之中,那座浮空岛越来越远。
烈烈的风声,自其耳旁掠过,凌乱的黑发,在风中撕扯。就在他以为,自己就要这样摔死的时候,淡青色羽翼砰然张开,猛地将他向上一拉。
自后仰变为悬浮,阿莱格里瞪大双眼,西方的海面上,霞光万道,火染云天。
法德雷瓦居然没做什么手脚?他有些难以置信,可事实如此,风翼伸展,他就像一只大鸟般,飞向了远处的瑟兰岛。
纵使在这种处境下,阿莱格里也不得不承认,乘风翱翔,真是让人心旷神怡。按照法德雷瓦所说,他以双手控制着前进的方向,越来越靠近陆地,也逐渐看清了,那座高塔如林的港口城市。
"那是多佛尔,瑟兰岛西南部最繁华的商业城市,也是唯一对外开放的港口。"浮空岛上,法德雷瓦随口介绍道。在他们的视线里,阿莱格里已经变成了一个小黑点,飘飘摇摇,落向了远处的陆地。
奥妮莎双手放在胸前,极目远眺,似乎生怕出什么事。但一切都很顺利,阿莱格里在空中滑行,没有骤上骤下,甚至没有丝毫波动。
"回去吧。"克莉丝汀娜招呼道。但少女还是坚持留在原地,直到阿莱格里的身形,融入霞光之中。
近了,更近了,阿莱格里选定的着陆点,是城郊的滩涂地带。在落日的余晖中,他已经能望见那片沙滩与草圩,双方之间,只隔着数里远的海面,以及两三百米的高度。
"他落地了。"法德雷瓦说了一句,他随手一划,身前出现了一方光影,隐约可见,阿莱格里踉踉跄跄的向前走去,以消解降落的惯性。
奥妮莎默然点头,终于放下心来。
浮空岛上的观众,各自回归宫阁。在法德雷瓦的掌控下,"风之塔"重新启动,转向东南,无形的巨帆张开,每一次滑翔,都行出数十里路途。
清风穿堂而过,拂动着少女的长发,空中的岛与海中的岛,越来越远,终不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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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莱格里跪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
直至现在,他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活下来了。
或许应该感谢奥妮莎吧,阿莱格里自嘲的一笑,本以为必死无疑,但却侥幸捡回一条性命,可他心中没有喜悦,而是无尽的空虚与迷茫。
浑身上下,都没有什么力气,他呆愣愣的跪在那里,神思怔忪,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自处。
就在此时,他突然反应过来,有些地方不太对劲。
指间的魔力纹路,缓缓向后退去,不过并没有消散,而是在扭曲重构。更令人警觉的,则是那一对风之翼,本来向下耷拉着,此时却骤然昂起,再次张开。
不好!阿莱格里心中一惊,下意识的伸手去拉。可一切都是徒劳无功,以他如今的实力,又岂能干涉高阶法术的运转。
下一刻,劲风激荡,淡青色双翼猛烈的拍打,无法抵抗的升力,托举着他迅速浮升,直至数百米的高空中。
然后,"风翼术"的最后一丝魔力用尽了,羽翼纷扬,片片凋落,随风逝去。
这么精妙的控制,必然是法德雷瓦的手笔吧?不知为何,阿莱格里心中,没有被戏耍的恚怒,而是深沉的绝望与麻木。他麻木的垂下头去,望着这片陌生的土地。从这个高度摔落,与从"风之塔"并没有什么两样,与他而言,都是一个死罢了。
"风翼术"彻底消散,他开始坠落,昭示死亡的阴风,扑面而来。也正是在此时,阿莱格里突然一愣,急匆匆的伸手,从怀中掏出了一块布片。
简单的纹路,残缺不全的法阵,他手指颤抖着将其展开,耳旁似乎响起了"嗤啦嗤啦",布条被撕开的声音。
在最后的时间里,阿莱格里勉强静下心来,将残余的魔力注入其中。布片上,闪烁着微弱的光芒,魔力纹路,一点一点蠕动着,试图联接在一起。
他的手在颤抖,全身都在颤抖,若是直接被处死,他一定能坦然面对。可劫后余生,之后又是一劫,求生之念,就是在这个过程中,被激发了出来。
似乎听到了死神的狞笑,阿莱格里闭上双眼,听天由命。在这迫在眉睫的以刻,纹路合为一体,奥术光辉闪耀,"漂浮术",顺利发动。
骤然的悬停,让阿莱格里有些不知所措,他漂浮在半空中,想上不能上,想下不能下,甚至开始左摇右晃,到处打转。
他张开手脚,试图保持身体的平衡,可效果不佳,就像是一个溺水之人,找不到爬回岸上的方法。
阿莱格里向下望了一眼,还有足足二三十米,纵使有沙子作为缓冲,但若是"漂浮术"的时限到了,他也有很大的可能性摔死。
而以他微弱的魔力,怕是几分钟之后,就无法再维持这个低阶法术了。
不,不能这样。阿莱格里扫了一眼,不远处就是海面,如果落到水中,那么就不会死了。
想到这里,他尝试转向,小心翼翼的抬手蹬脚,往那个方向爬去。
经过一番艰辛的努力,阿莱格里总算爬到了海面上空,唯一的问题在于,好像有点过了,与陆地之间的距离,又远了一点。
不过也好,以策万全嘛。
阿莱格里长出了一口气,耐心等待"漂浮术"的时效过去,但为什么,他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呢?
坠落,缓冲,海水...海水?
在魔纹黯淡,他开始下落的那一瞬间,阿莱格里恍然大悟。
他忘了,自己不会游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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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兴历三年,旧时代的结束,新时代的开启。
这一年,斯诺顿狮子王,是绝对的主角。年初的时候,他还在奔狼原清剿叛军,抵御蛮族,而到了年末,新的叛军又已出现,来自苍原的蛮族飞骑,则万里长驱,直入帝都诺曼,拱卫达维德登上王位。
别忘了,纳奇尼之所以能收服蛮族,是因为他麾下有比拉诺奥与达维德,以至于敌人无所遁形,不得不降。相比之下,蛮族更畏惧传奇法师与巨龙骑士,而早在半年之前,他们就暗中与比拉诺奥达成了协议。
毫无疑问,在邪神"丧钟"的惊天布局中,布亚达与斯诺顿的两位老魔法师,才是最为重要的棋子。
法德雷瓦接掌"风之塔",彻底摧毁了"蹑光者之路",比拉诺奥怂恿达维德篡位,并且不断误导纳奇尼王,直至将他与数万大军,引入了设在伊兰迪尔走廊的陷阱。
正是他们两人联手,一步接着一步,终于将狮子王,逼入了最终的绝境。
曾经踌躇满志的出征,曾经意气风发的阅兵,曾经摧枯拉朽,横扫伊恩,曾经私会敌酋,谈笑风生...
那曾如雄狮一般的王者啊,如今又该去何处,寻觅他跃马南国、英姿勃发的身影呢?
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梦靥骑士泽西瓦尔,亲率"怨灵军团"一路追杀。当纳奇尼王逃出伊兰迪尔走廊的时候,其部下人马,已经不足万人。
奋战的勇气,死战的决心,在转身逃跑的一刹那,如浮云般散去。这支部队,永远不可能再回头厮杀,他们只会仓皇逃窜,直到被身后的阴灵,一个接一个的夺去性命。
不过与因涅迪尔相比,纳奇尼也算幸运了。光明教廷的大主教阁下,可是直到终点处,都孤零零一人,在被戳破的黄谎言碎片中,满怀绝望的跌落尘埃。
大陆南方,"神圣同盟"的执掌者,与大陆北方,骠骑之国的统治者,他们在同一年的同一个月,相继退下了历史的舞台,将这片血火弥漫的战场,交给了后来人。
斯诺顿的新王达维德,与他的护国法师比拉诺奥,势必无法获得大多数领主的支持。刚刚从战争创伤中走出的北方大地,又要再次陷入战火之中。而休养生息的大王子约纳斯,怕也会趁乱而起。
坐山观虎斗的布亚达帝国,终于寻到了机会,一举奠定南方格局。在"风之塔"扶摇直上的同时,郁金香剑圣罗涅若兵出塔兰托,数十万大军,以沛不可当之势,横扫塞特斯蒂安南境,怕是用不了多久,即可攻入沙漠之国的腹地。
"怨灵军团"自北向南,驱赶斯诺顿南征军。而当他们越过圣伊马斯河,必然会遭到"英灵军团"的阻击,一场双方甚至是三方的大战,就将在那片丰饶的平原上爆发。
四分五裂的托尔姆联邦,跃跃欲试的低地精灵王国,以及不甘失败的塞特斯蒂安,和荒野山林中醒来的半神种族,怕是都会投入这场,波及大陆南北的混战之中。
他们,所有这些生灵,沐浴在诸神国度流泻的灵气中,势必变得更加强大。
而当握住屠刀的手,更为强劲有力时,那么流淌的鲜血,又怎么会减少呢?
列王之战,迎来了一个新的起点,没有统一的势力,只有无尽的杀伐、绝望、与死亡。
固然,参战者名单中,少了最为闪耀的两个,可越来越多的人,会将自己的名字,标注在上面。
以剑为笔,以血为墨,山南海北,浮生梦碎。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