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刹那,莫德西奇敏锐的感觉到,达维德有一丝细微的不愉。
但这种情绪一闪即逝,达维德若无其事的驱散人群,过去与比拉诺奥叙话。莫德西奇也继续手头的工作,指挥内侍们,将金红色的狮子旗排布在两侧。
这是斯诺顿史上,最为寒碜的一场登基仪式,就连"黄金狮子"毕烈建国时,也邀请了草原上的所有部落。可如今,仪式在王宫内的小广场举办,观礼者不过寥寥数百人,因为比拉诺奥担心王宫外人多眼杂,控制不住局势。
落日熔金之时,登基仪式正式开始。在比拉诺奥的命令下,莫德西奇当众宣读纳奇尼王的遗诏,然后到场者,分批上前宣誓效忠。
比拉诺奥手下的法师与武者,在一旁虎视眈眈,倘若有人不从,直接拿下关押。一番清洗之后,场内的人数减少了三分之一,其中,有不少都是莫德西奇的熟识。
他暗叹一声,持诏侍立在旁,注视着这场闹剧。待所有人都宣誓完毕,比拉诺奥亲自为达维德戴上王冠,这还是从王宫内库中,临时找来的。
真是荒唐,群臣中有不少人暗自摇头。比拉诺奥以为他是教廷大主教吗,要为治下诸国的君主加冕?上次发生这种情况,还要上溯到黑暗千年时期呢。
达维德倒是没有什么表示,他志得意满的昂起头,接受众人的欢呼,但由于人数太少,掌声稀稀落落,未免显得有些寒酸。
"接下来,王上需要任命六省三司的主官,组建自己的王廷。"莫德西奇轻声提醒了一句,对于相关流程,他还是有所了解的。
"这..."达维德为难的望向比拉诺奥。历任王储,都有自己的幕僚团,登基之前,就能拟定一份合适的名单,但他毫无准备,若是赶鸭子上架,必然弄得一团糟。
"算了,过几天再任命,"比拉诺奥摆了摆手,吩咐道,"跳过这个环节。"
"确定王号,王旗,"莫德西奇详细的解释道,"比如先王,号为'雷霆狮子';,王旗以黑色为底,金身银鬃,鬃毛扭曲为闪电之形..."
"我知道,"达维德不耐烦的打断了他,沉吟道,"至于我...就号为'烈焰龙王';,怎么样?"
"斯诺顿王室,流淌的是狮血,而非龙血。"莫德西奇纠正道。
"王号,'烈焰龙狮';,旗色同样为黑,火红狮徽,生双翼,卷龙尾。"比拉诺奥开口,语气不容置疑。
"还有,旗面上饰以银色星辰,"达维德想了想,又补充道,"以彰显大师的功绩。"
比拉诺奥瞥了他一眼,还是点头道,"好,就这样吧。"
"既然都已确定,那么接下来,就是晚宴了..."莫德西奇环顾四周,随着太阳落山,广场上冷风骤起,可怜那些年老体弱的官员,搓手跺脚,也无法驱散彻骨的寒意。
而且,他们可是有一天时间,粒米未进了。又冷又饿,前途未卜,在这个应该欢庆的场合,众人脸上却殊无喜色。
"就在此地设宴。"然而比拉诺奥,却毫不体谅。见莫德西奇欲言又止的模样,老魔法师哼道,"怎么,不行吗?"
"是。"莫德西奇领命而去,吩咐内侍们,临时在广场中摆设桌椅,奉上菜肴。饿红了眼的文武百官,一拥而上,甚至疏忽了尊卑座次。
"天气冷的话,就多喝点酒,"比拉诺奥微微一笑,声音响彻全场,"宴后,诸位各写一封家信,我会派人送到你们府上,报个平安。"
本来略显喧闹的宴席间,顿时一片死寂。那些后来的贵族与市民领袖,终于明白自己上了贼船,面面相觑,口中的美味佳肴,此时却味同嚼蜡。
"准备一些帐篷,让他们住,"比拉诺奥随手一指,"此地空旷,就搭在这两旁,方便管理。"
这场登基仪式,真是空前绝后了。莫德西奇一边躬身应命,一边暗自想道。不过比拉诺奥的急切,反倒验证了他的猜测。
纳奇尼王,必然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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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冰水。
纳奇尼王又累又乏,但是他睡不着。
行出帐外,走回帐内,一盏酒喝了半个时辰,却总觉得难以下咽。
他已经回到了军营,命令将士们明日一早便拔营东去,赶赴"悲伤要塞"。如比拉诺奥所说,这是仅剩的希望,也是胜败扭转的关键,只要重新打通伊兰迪尔走廊,援军与粮草,便能通过铁壁关,源源不断的南下。
到了那个时候,"蹑光者之路"断绝又如何,绿河谷大火又如何,斯诺顿南征军,依旧可以横扫天南,重现荣光。
真的,会吗?
纳奇尼王叹了口气,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他吹灭灯盏,躺倒在榻上,强迫自己入睡。
必须养精蓄锐了,就算是杀,也要杀出一条路来。况且,"悲伤要塞"虽然怨灵盘踞,但是从未向外扩张,经过这么多年,怨气也该散去了吧?
再加上比拉诺奥的相助,说不定真的能,开辟出一条南北通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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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纳奇尼王沉沉睡去的时候,王宫内的小广场上,不知有多少人辗转反侧。
每六人共住一顶帐篷,不得大声喧哗,不得交头接耳,比拉诺奥派自己的亲信进帐监督,帐外还有来回巡逻的金袍卫士,堪称万无一失。
"蛮族飞骑,尚需几日抵达?"见达维德走来,老魔法师低声问道。
"最迟后天上午,"达维德估算片刻,回答道,"快的话,明日深夜即可。"
"命他们于城北十里处驻扎,"比拉诺奥嘱咐道,"逐步接管城防,以免引起恐慌。"
"是,大师,你这是要..."见他似欲离去,达维德有些不解。
"放心,我会将'星之穹顶';留下。"比拉诺奥扬手一挥,轻雾漫起,将整座王宫笼罩在内,一颗颗迷离的星光,点缀其间,美不胜收。
"城中权要,皆在王宫之内,"老魔法师轻声言道,"有'星之穹顶';庇护,无人能攻入此间,对于他们,你须善加利用,敷衍者以武力威逼,动摇者以权位相诱,如有不从者,杀一儆百,如此便可掌控全城。"
指了指那些帐篷,比拉诺奥转身步入殿内。随后,他吟咒制造出一具分身,装作在冥想的模样,其本人则遁入虚空,转瞬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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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斯诺顿王宫相比,"风之塔"是一座更为完美的监狱。
不需要"星之穹顶",囚犯们也无路可逃,因为这是万米之上的浮空岛,除了风法师之外,任是谁跳下去,都会摔成肉酱。
自那天之后,奥妮莎再没来过,宫阁之内,只有阿莱格里与图兰泽日日相对。先是闲聊,再到谈心,到了最后,阿莱格里甚至教会了他五子棋。
他们一个穿黑色长袍,一个穿蓝色,撕下来捏成团,可为棋子。至于棋盘,乃是图兰泽身上所剩的施法材料,和水画成,两人玩得不亦乐乎,将那心中烦扰,也暂时抛之脑后。
"老弟,依照此理,似乎还有更高深的玩法?"图兰泽天赋奇高,很快就与阿莱格里有来有回,而且还举一反三,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当然。"阿莱格里双眉一挑,想了想,开始讲解围棋之道。图兰泽为之痴迷,当下便跃跃欲试,卷起长袍,撕下一缕缕布条。
"老兄,停手,"阿莱格里赶忙制止了他,"再撕下去,我可就没衣服穿了。"
"将死之人,又何必在意身外之物?"图兰泽反问道。
"我想留块裹尸布,总可以吧?"阿莱格里望向窗外,讶然问道,"咱们这是去哪?"从他那个位置,恰好能看到明月当空,其下波光荡漾,无边无际。
"那是湛蓝海,"图兰泽稍一思索,答道,"自昨夜起,咱们便一路西行,如今,应是抵达托尔姆上空了。"
"来托尔姆作甚?"阿莱格里疑惑不解,"难道,布亚达在这里,还有什么暗棋?"
"你觉得这种事,他们会告诉我吗?"图兰泽耸了耸肩,不得不说,经过这一番磨砺之后,他的性情有了很大变化。
"也是,"阿莱格里叹了口气,将身子一蜷,含糊说道,"我睡一会。"
图兰泽点了点头,不再言语,但是过了很久,阿莱格里还是能听到,布条一缕缕撕开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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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种状态下,是很难进入深层睡眠的。
深夜方才睡去,凌晨又已醒来,阿莱格里活动着酸麻的关节,发现图兰泽正趴在桌上熟睡,其面前,散落着大大小小的布片。
阿莱格里绕过去一看,不禁哑然失笑,对方的法师长袍,已经变成过膝裙了。
他转身走到窗边,极目远眺,脚下碧波万顷,大陆正迅速向后退去。
"原来他们的目的地不是托尔姆,而是更远的外海,"阿莱格里皱眉思忖,"可海上什么都没有啊,难不成,他们要去猎杀海怪?"
他摇了摇头,自己也觉得好笑。正如图兰泽所说,将死之人,又何必在意这些呢。
"来,再战几盘。"恰在此时,图兰泽也醒了过来,他先是咋呼了几句,然后起身走到阿莱格里旁边,用极低极低的声音说道,"每天这个时候,老师都会冥想半个时辰,这是他几十年的习惯,绝对不会例外。"
阿莱格里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收好。"图兰泽的手从肋下,塞过来一块尺许见方的布片。
"什么?"阿莱格里悄声问道。
"我的长袍上,有三个附属法阵,这是其中之一的'漂浮术';,"图兰泽轻声答道,"虽然它等阶低,效果差,但激活所需的魔力也少,若是你能找机会逃走,至少不会摔死。"
阿莱格里默然点头,以他现在的状态,就算"风翼术"卷轴摆在面前,也无法驱动,反倒是低阶的"漂浮术",或可一试。
"现在就不必尝试了,无形的'风之障壁';,笼盖了整座浮空岛,"图兰泽摇头叹道,"若是放在以前,小小一个中阶法术,你我弹指可破,可如今,毫无办法啊..."
"不论如何,多谢,"阿莱格里收起布片,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递过去道,"这个,送给你了。"
"不必,火系法术,我也无法修习——咦?"图兰泽还以为,是什么魔法秘籍,但是搭眼一瞧,不由愕然。
"你不是对那个克莉丝汀娜有意,她却视若无睹吗?"这段时间,两人可是无话不谈,便如此等情思,阿莱格里也有所了解,"此书,可助你一臂之力。"
"有用?"图兰泽不是很相信。
"死马当作活马医吧。"阿莱格里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回石桌前,支着下巴沉思。
找他下棋也不理,与他说话也不应,图兰泽闲得无聊,穿着他的过膝裙,在宫殿内晃来晃去。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卢比昂走了进来,将一袭长袍放在案上,说道,"先生,法德雷瓦大师,让你注意仪表。"
"哦,"图兰泽随口应了一声,见卢比昂没有走的意思,他又问道,"还有何事?"
"大师吩咐过,先生更衣之后,我要将旧袍子带回去。"卢比昂沉声答道。
图兰泽冷哼一声,自去廊柱后更衣,随后将残破的长袍抛给他,指着桌上的碎布片道,"这些,也要带回去吗?"
"不用,先生留着玩吧。"卢比昂也觉得有些过分,将长袍叠起,携之离去。
"来,下棋。"图兰泽坐在阿莱格里对面,主动邀战道。
阿莱格里抛了个眼色,以示询问,万一被法德雷瓦看出端倪,祸及对方,那可就不好了。
图兰泽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那些布条,可不是撕着玩的。
阿莱格里放下心来,一边与其对弈,一边望向窗外。
白云悠悠,碧海淼淼,在那未知的尽头,又有什么等待着他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