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雷般的爆响,压下了火光,喧哗,与哭喊,在夜色中远远扩散开去。
十里,百里,以至于数百里外,都听到了隐约的声响,而枯坐于帐中的比拉诺奥,更是霍然起身,却又良久不语。
他来回踱步,皱眉苦思,面露犹豫之色。半晌之后,老魔法师终于拿定了主意,掀帘而出,向不远处的王帐行去。
雪势小了许多,盐粒般的碎雪,落在他花白的长发上,莫名有股萧瑟之意。
"来者何——大师?"卫兵的喝问只说了一半,就躬身施礼道,"王上已经入睡了。"
"我知道,"比拉诺奥点了点头,肃容道,"但有一桩紧急之事,干系到军国大局,必须由王上亲自定夺。"
恰在此时,卡特罗曼也从另一边走来,身上仅披着一件外袍,腰间却佩带了饮血长刀。
见老魔法师也在,他只是略一点头,显然并不意外。
"将军,你也感受到了?"比拉诺奥转过身去,问了一句。
"强烈的震动,来自赫尔修斯河谷方向,"卡特罗曼低声答道,"我记得,大师曾在那里设下法阵,可知发生了何事吗?"
"王上请将军与大师入帐叙话。"老魔法师尚未答话,内侍已经出帐邀请道。
卡特罗曼与比拉诺奥相视一眼,跟在内侍身后进入王帐。睡眼惺忪的纳奇尼王坐在案前,正在大陆地图上,以手掌比划着什么。
"是赫尔修斯河谷,"比拉诺奥上前几步,禀告道,"从那个方向,我感受到了强烈的魔力波动,而且我设下的防御法阵,也被破坏了。"
纳奇尼王猛地抬起头来,凝视着他,沉声问道,"是哪一系的魔力波动?"
"火,与风。"比拉诺奥缓缓答道,随即又补充了一句,"以火为主。"
"大师以为,是阿莱格里吗?"纳奇尼王愣了愣,良久之后,方才询问道。
"没有其他解释了,王上,"比拉诺奥郑重其事的说道,"事已至此,咱们必须做最坏的打算。"
纳奇尼王长叹一声,他仰起头来,闭上双眼,实在不愿相信。
"也可能是敌人偷袭,阿莱格里出手保护'蹑光者之路';呢。"虽然不太喜欢阿莱格里,但卡特罗曼还是提出了另外一种可能性。
"火焰魔法擅长的不是保护,而是破坏,"比拉诺奥摇了摇头,否定道,"如果我的感受无误,那股魔力波动,应该是成千上百枚魔法阵盘同时爆炸的结果...我不认为,对付小股敌人,有使用'魔法阵盘';的需要..."
"此地距离赫尔修斯河谷,有多少路程?"纳奇尼王突然睁开双眼,打断了他。
"六百里。"卡特罗曼立即答道,熟知地理,是一名统帅的自我修养。
"好,"纳奇尼王望了他们一眼,吩咐道,"将军,大师,你们回去稍作准备,五分钟,我们三人启程,共赴赫尔修斯河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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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暴熔炉"中,火焰逐渐变色。
从橘红色,变为一种诡异的青红,旋即红色淡去,一簇簇青白色的小火苗,温柔的舔舐着龙蛋,同时将海量的风火两系魔力,源源不断的注入其中。
一部分来自镶嵌在法阵各处的魔晶与魔材,一部分来自风法师图兰泽,还有一部分,则来自于瘫倒在地的阿莱格里。
在"万里长空"的范围内,图兰泽即是绝对的主宰。这座大阵,从某些方面来说,就相当于他的领域。更何况,阿莱格里还服用了"牵罗引",那可是"天空殿堂"的传承秘药,几乎千年时光,才能萃取出珍贵的一滴。
"牵罗引"是一种毒药,其特异之处在于,能够直接作用于精神力,然后由内而外,将灵魂与躯体分割开来。高明的魔法师,能通过魔力引线,控制中毒者的言行举动。在中古时期,此类法师被称为"幻术师",是风系与奥术系的混合流派。
无形无质的"风之引线",自图兰泽指尖生出,连在阿莱格里身上。但在大爆炸发生之后,他专注于操控"风暴熔炉",便暂时将此事放在了一边,以尽快催熟龙蛋,展开"万里长空"的完全形态。
不过在外人看来,阿莱格里就像是因为魔力枯竭而倒地,奥妮莎的目光一触即收,但布鲁克却反应过来,起身而行,试图靠近大阵,帮助自己的老师。
"识相的话,别动。"但就在此时,一股杀意遥遥笼罩,红袍老者跃下山坡,如一只大蝙蝠般滑翔落地,挡在了他身前。
"老师他,他...怎么了?"布鲁克浑身一寒,就感觉汗毛倒竖。对方的眼神嗜血而冷厉,根本不像一位彬彬有礼的老派贵族。
"他很好,如果不想引起无谓的伤亡,你最后去约束一下他们。"范?辛克尔公爵随手一指,数百名剑士已经抵达此处,正在列阵,随时可能发起攻击。
布鲁克想了想,还是咬咬牙,转身迎了上去。正如范?辛克尔所说,他是塞特斯蒂安人,不在乎什么斯诺顿帝国,也不愿意河谷子弟,在双方的冲突中无端丧命。
"蠢人,也是有用的。"望着老魔法师的背影,老公爵轻声笑道。若是他当众宣称阿莱格里叛变,大多数人都不会相信,可只要骗过了布鲁克,从其口中说出同样的话,那么效果就截然不同了。
再进一步讲,听到这个消息,河谷军民必然分为两派,忠于斯诺顿帝国的,以及拥戴阿莱格里本人的,他们的对立,就足以让布鲁克焦头烂额,无暇顾及"万里长空"大阵了。
"对了,卢比昂呢?"想起自己曾派卢比昂对付布鲁克,范?辛克尔随口问道。由他亲手培养出来的精锐密探之一,拥有"蔷薇花刺"称号之人,怎么连一个糟老头子都没处理掉,而且到现在都没有消息。
"头领还没回来,"旁边一位密探,恭声问道,"大人,需要属下去找他吗?"
"算了,"范?辛克尔摆了摆手,命令道,"你去传令,全体发动,杀人也可,放火也可,尽量制造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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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
达尔尼昂口中迸出一个字,双持冰刃,狂舞如轮。
"这可不符合你的战斗风格,是着急了吗?"马斯图尔依旧嬉皮笑脸,不过他心里清楚,自己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方才勉强缠住对方。
达尔尼昂报之以冷笑,虽然起初有些慌乱,但他素来性格沉静,很快就恢复了常态。此时的表现,只是为了麻痹对方,以求一举建功。
马斯图尔长剑横斩,湛蓝剑气喷涌而出,足足有丈许长短,将身周数米,都笼上了一抹肃杀之意。
剑圣一门的武技传承,最注重的是"快慢之道",要在疾风骤雨的攻势之中,仍然保持闲庭闲步的从容仪态。但马斯图尔生性好动,于"快剑"一道上浸淫多年,往往一剑挥出,还未到尽头,另外一剑就接续而上,生生不息,剑招之间的空隙极为狭窄。
达尔尼昂就在这狭小的空间中辗转腾挪,有几次甚至被剑气波及。所幸他反应快捷,凝出"寒冰护盾"加以抵挡,然后趁机近身缠斗。
"哈,你不会以为,我不擅长近战吧?"马斯图尔哑然失笑,细微的调整了握剑方式,距离剑锷更近,剑势也更加险急。
"你以为呢?"达尔尼昂反问道,他身周缭绕的淡淡白雾,突然一放一收。
马斯图尔全身,顿时蒙上了一层白霜,受此影响,他挥剑时总有一股滞涩之感,再无方才的圆融顺畅。
越是高阶的武者,越能感受到这种缺憾,因为他们追求的,本就是对于自身力量的极致掌控。马斯图尔知道,自己必须运使气劲驱散寒霜,但近在迟尺的达尔尼昂,绝对不会任由他施为。
纵使时间只是短暂的一秒,但"狼毒花"的杀手,本就擅长抓住破绽,于一息之间格杀目标。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马斯图尔高喝一声,但更大的声音却从背后传来,那是一连串的爆响,就像是什么被炸塌了一般。
在这一瞬间,达尔尼昂的面色变得极差,他退后两步,转头望去,只见一道火流翻卷,随即是魔力光辉映照天空,凝出一枚枚青色符文。
趁此机会,马斯图尔迅速驱散白霜,他顿了顿,还是大声招呼道,"喂,你让我一步,我也让你一步,再数三声,我可就要出手了!"
"请。"达尔尼昂松开双手,两片冰刃落地。他垂手肃立,深吸了一口气,天蓝色的眸子中,漾出一抹森森寒意。
马斯图尔浑身一凛,改用双手持剑,双足分开,膝盖微屈,上身前倾,如苍鹰雄视。
下一刻,他长剑斩出,速度缓慢异常,但方圆十米之内,却狂风大作,地面上的落叶翻卷而起,纷扬飘飞。
达尔尼昂纹丝不动,只是身周寒气弥漫,如云雾缭绕,望上去风度翩翩,卖相极佳。
"切!"马斯图尔啐了一口,在斩落的同时向前推动,湛蓝气劲,自剑刃上涌出,灌注了气劲的落叶,亦变得锋锐如刀,旋转着切削过去。
面对漫天飞叶,如潮剑势,达尔尼昂突然纵声长啸,双手握拳,重重击出。
两人本在林间激斗,这一拳轰出,树上积雪簌簌而落,马斯图尔视野中,顿时一片迷蒙。
这不算什么,高明的武者,可以感受到敌人的位置。马斯图尔双眼微眯,耳尖颤动,试图找出对方的所在,可片刻之后,却一无所获。
达尔尼昂像是消失在了纷纷扬扬的雪花中,连一丝气息都没有留下。
他...逃走了?马斯图尔想了想,觉得有些不对,他屏气凝神,长剑绕体一旋,数道剑气,向四面八方飞出,却毫无阻碍的穿了过去,斩在周围的树干上。
"你不出来,那我可走了啊?"马斯图尔是个滑头,他才不会将主动权让给对方,在这种情况下,最好的方法就是撒腿就跑,免得疑神疑鬼,气势低落,反遭到敌人的偷袭。
没有回答,林间一片静谧,气氛诡异,令人心中发麻。
果然是杀手,到头来还是要用这种鬼祟手段,马斯图尔吐槽了一句,将长剑搭在肩上,毫不迟疑,迈步就走。
他第一步尚未落地,风雪落叶骤然凝滞在空中,相连的雪花,都被冻在一起。马斯图尔甚至能看到,那蔓延的冰晶,折射着远处的火光,晶莹剔透。
不,不对,我为什么会想这些?
马斯图尔微微一愕,这才发现,自己的动作也停滞了,就像是整片空间,都被冻结起来,包括他的躯体和思维。
时间很短,大概是一秒钟的三分之一,但对于达尔尼昂来说,却也足够了。
他是这片冻结空间中,唯一能行动之人。两米高的一处树杈上,雪花凝聚,达尔尼昂显出身形,纵身疾掠,直冲向呆立原地的马斯图尔。
下一刻,他抵达对方身后,食中二指探出,指间夹着一片轻薄而又锋锐的冰刃。
"斩!"自开战至今,马斯图尔眸中,第一次露出惊惶之色。他暴吼一声,"逝水"长剑斜斩身前,斩在了虚无的空气中。
在冰刃触到他后背的同时,一圈圈水波荡漾开来,涟漪般的剑气,温柔如情人的眼波。
达尔尼昂指尖发力,将冰刃刺入马斯图尔背心,而他自己,则向后一跃,试图避开对方的垂死挣扎。
但是他失败了,那剑气向四周扩散,所触及到的一切,都难以幸免。起伏的雪地被犁平,高大的树木被腰斩,而达尔尼昂,胸口如遭锤击,一口鲜血喷吐而出。
他闷哼一声,向后摔倒在地面上,全身的气劲都被击溃,想动却无法动弹。
而马斯图尔,则像是被冰龙吐了一口,浑身僵硬,瑟瑟发抖。
这是一场两败俱伤的战斗,也是两位年轻俊杰的首次碰撞。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