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春雨淋漓的夜晚，显得格外漫长。
似乎有一双无形的手，将每一分每一秒都拉长了好几倍，然后再塞进去一段段意外的情节，突兀的转折，燃烧的火焰，以及抛洒的血液。
惨烈的战争场面，就像是像一幅着色诡谲的画卷，在达尔尼昂的眼前骤然展开。那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让他的思绪莫名其妙的有些散乱。
不久之前，华灯初上的时候，他还一身干爽的锦衣，在安芬最为繁华的大道上漫步。那个擦肩而过，爱笑姑娘抛来的殷勤眼波，犹在眼前闪动。
而此时此刻，他却出现在了雨夜中的北郊，趴伏在风车塔的夹层里，距离那片血火弥漫的战场不过百步之遥。被雨水淋透的夜行衣，就像湿漉漉的海藻般紧紧缠绕在身上，周围腐旧的气息，似乎来自陈年的麸尘，萦绕旋转挥之不去。
扫视了一眼四周的情况，达尔尼昂捂住嘴，轻轻打了个抑制已久的喷嚏。远处，凄厉的惨叫声遥遥传来，那是垂死的士兵，不甘就此投入死神的怀抱。
低声叹了一口气，他再次抬起头来，将目光投注到山下的战局中。
这个夜晚，实在发生了太多的故事，多到甚至让他都感觉有些目不暇接。
不过，在这其中最为重要的，应该就是眼前的这次夜袭了吧。
那么现在，战场中的主导者，又是谁呢？
******
天空雨点纷落，大地火焰蓬勃。
就在达尔尼昂的眼前，战争的大幕缓缓拉开，灯光已经就绪，背景板也架设完毕，这场盛大的演出，只待那主角的登场。
主角，是炎魔骑士们吗？
他们纵声呼喝着，如涌动的火潮般肆意冲锋，手中紧握的长枪，一次次用力刺出。那些列阵步兵们身上脆弱的甲片，根本起不到任何防御作用，在瞬间就被彻底刺穿。一股股血水，如同泉水般喷溅洒落，在宽厚的军马胸甲上涂抹着形状诡异的图案。在联合冲锋的骑阵之前，不断有残碎的肢体肉块飞出，甚至有整片的躯体，被巨大的冲击力抛开数十步远。
只是一次冲锋，就能收割数百条生命，一排排炎魔骑士呼啸而过，然后调转马头，向两侧席卷而去。短暂的时间之后，博列洛庄园前的宽阔道路上，已经堆满了密密麻麻的尸体。聚拢结阵的步兵，还试图重新建立防线。可沉雄如鼓的马蹄声中，新一轮的骑士却又冲锋而来，奔驰而过，只留下一股股喷涌的腥血，和血肉炙烤的焦糊气息。
在这样的平地上，居然敢于直面"炎魔骑士団"的联合冲锋，让人不得不佩服他们的勇气。
不过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之后，对方的指挥官似乎也终于醒悟了过来，匆忙命令部队收缩回庄园之内。
双方的军队早就混战在了一起，铸铁的大门难以彻底闭合。炎魔骑士们结阵前冲，向着庄园门口的缺口步步紧逼。凭借着超卓的个人战力，他们挥手间依旧能够造成巨大的杀伤。
可是看到这一幕，远处山丘上，唯一的观众达尔尼昂，却不由微微摇了摇头。
他能够看得出来，战场上的天平，似乎正在向着博列洛侯爵的那一侧倾斜。
被称为"战神之踵"的重装骑士，是平原对冲战中毫无争议的最强兵种，却并不擅长攻坚拔城。沉重的护甲能够带来非凡的防御力，却也会严重影响他们的敏捷型。借助战马之力，装甲的重量会转化为冲击上的优势，可一旦静止下来，陷入乱战的僵持之中，重装骑士想要脱身后撤都会变得万分艰难。
虽然眼下，炎魔骑士们依旧所向披靡，却再也无法掌控这场战争的走向。
另一方面，借助坚固的石墙和哨塔，博列洛手下的军队逐渐稳住了阵脚。为了消弭炎魔骑士的优势，一具具附带着尖锐木刺的栅栏被抛了下来，将接战双方的行动范围牢牢限制在了正门前这片狭小的区域内。
无法展开阵型的骑士，如同丧失了一条臂膀，他们被迫下马作战，前进的脚步就此被拖延了下来。固然，这些骑士的单兵作战能力极其强大，并非那些私兵可比。可是，守军在指挥官的督促下毫不退让，以生命和肉体构筑的防线，牢牢堵住了这个缺口。
一时之间，残尸遍地，血流漂杵，双方接战的面积骤然缩减，惨烈的程度却大大升级。
达尔尼昂喟然着摇了摇头，此时看来，这场战争的主角，并非是宛若魔神的炎魔骑士，更不是苦苦撑持的博列洛守军，妖艳的血花在战场上处处盛开，这是真正属于它们的舞台。
战场上的各个角落，都活跃着血液的身影，视伤口类型的不同，它们也扭动着全然不同的独特姿态，专心的投入表演之中。
骑士长枪刺击造成的，是穿透性的伤口，血水们就配合的压缩起来，如同泉水般喷射洒落。
对面的守军拼命挥动刀剑反击，留下一道道撕裂性的槽口，像是沟堑般，瞬间就盈满了淌动的血流。
不过，以炎魔骑士们厚重的护甲，一般的轻装士兵根本没法造成什么致命性的伤害。大多数时候，他们的长剑只能伴随着刺耳的摩擦声徒劳滑过，反倒是自己的兵器都卷了刃。
得不到上场机会，血花们满心失落，只能寄希望于列阵顶上的重装步兵。他们手中舞动着特制的重型武器，比如连枷或者巨锤，致命的冲击力能够隔着板甲爆发出来，被直接击中要害部位的骑士闷哼一声，如铁山一样轰然倒地。又到了上场的时刻，极富职业精神的血水，无所谓的放下身段充任丑角，扭动成毛毛虫般的污血，从骑士的口鼻中缓缓爬出。
博列洛侯爵手下最为精锐的重装步兵被投入了战场，炎魔骑士们的处境进一步恶化。
他们的护甲，无法有效豁免重型武器的钝击，狭小的空间内想要躲避都非常勉强，面对不间断的攻击，有时候不得不挺身硬抗。
炎魔骑士的伤亡簿上，列出的名字开始大量增加。
******
山丘上，达尔尼昂的眼角，忽然微微一跳。
虽然这一段时间里，他的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了战场之中，不过对于自己缘何来到这里的目的，他却依旧记得分明。
深夜外出，跟踪蹑行，他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完成那个刺杀委托。
而任务的目标，正是战场后方，那个攻击方的统帅。
所以，达尔尼昂眼角的余光一直注意着奥妮莎的动向。等到一个合适的机会靠近对方，完成自己的使命，是他现在最为关心的重中之重。
靠近博列洛庄园之后，趁着对方毫无防备，作为前锋的"炎魔骑士団"立即发动了联合冲锋。他们身后不远处的奥妮莎，则开始收束次第赶上的其他部队。等到炎魔骑士们已经攻到了正门前，此次跟随她前来夜袭的军队也已经全数到达。
然而接战的区域实在太过狭小，她手中徒有兵力也无法找到合适的切入点投入战场，只能暂时静观其变，思忖着突破庄园防线的办法。
可是等到现在，随着炎魔骑士开始大量出现战损，她终于再也按捺不住，挺身而起，高声下达了几个命令。
居高临下的达尔尼昂，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奥妮莎的动向，目光微微一转，注意力立即凝注了过来。
军令已经下达，奥妮莎身后结成战阵的士兵躬身应答，分成几个部分，迅速行动。一部分步兵向前行进，显然是要支援或者调换正门处激战的炎魔骑士。剩下的骑士部队则悄无声息的拨转马头，沿着左侧围墙的方向离去，很快就消失在了深沉的夜色之中。
她是想寻找另外的薄弱点突破吗？达尔尼昂下意识的思索道，或者，她已经找到了也说不定。因为就在她下达命令之前，达尔尼昂看到几名斥候从两侧的树林中赶了回来，向她汇报了一些情报，其中，非常可能有相关的信息。
这，应该是个好方法。他赞许的点了点头，如此暴风骤雨般的袭击，必定吸引了博列洛侯爵手下大部分的军队，以及他们几乎全部的注意力。况且，战斗的强度是如此之大，让人很难想象奥妮莎还有余力分兵作战。另外，如此猝不及防之下被迫应战，守军想必也没有过多的安排或者侦查，此时逐渐稳住了阵脚，更是长出一口气松懈的时刻，说不定奥妮莎派出的军队就能一举建功呢。
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
轻轻笑了笑，达尔尼昂悄然站起，向着藏身处的出口行去。
如此一番的兵力分流，现下奥妮莎身旁的守卫数量，已经不足百人。惨烈的战场，惶惶然的情绪，缭乱的火光，深重的夜色，以及纷杂的雨水。
潜行近身的机会，就这样赤裸裸的摆在了他的面前，不断引诱着他，前去收割那最终的胜果。
这种诱惑，达尔尼昂难以抵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