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田君!”
嘉纳治五郎看着前田光世血肉模糊地在拳台上扭曲成一团,心中不觉猛然一痛,这痛苦除了是对弟子的担忧之外,也有对柔道日后的推广有所担心,看起来整个人都好似秋叶一般在外下瑟瑟发抖……
“老师……对不起……我败了……”
前田光世压下心口的逆血汹涌,努力地对着台下喃喃自语起来,虽然下半身已经彻底麻木不堪,可他却凭着多年的养气功夫,强行压下了身体上的痛苦,一边艰难地睁开那只完好的眼睛,一边挣扎着努力抬起了头颈,勉强地对着台下微微地笑了一笑……
嘉纳治五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泪眼模糊地忍住了心中的怒火,没有就这般直接冲到拳台上面,而是对着中方的公证人深深地鞠了一躬,“我方的医师外出未归,还请贵方派出的医师施以援手!”
高台上几位公证人对视了一眼,连忙叫出了中方的医师,尽管那医师看着年纪不过三十,却穿着一袭老派人才喜欢穿的灰色长衫,腰间束一盘蛇腰带,左侧吊着罗盘玉佩,右侧插着翡翠烟管,步履间看着便有一种儒雅潇洒、落落大方的气度。
“这人是谁?”杨猛眉头一动,看着那个医师不慌不忙地几针下去,便快速压下了前田光世的伤势,心里不免有些微微动容,“此人之医术高明至极,难得的是还懂得针灸截血推拿正骨。如果请到学院去传业授课,未来必然能让更多国人受益……”
“难得的是,此人手上显然知道深浅……”
霍元甲看着一旁的医护人员急匆匆地将前田光世抬了下去,脸上不觉露出了一丝若有所思的笑容,等到看见杨猛脸上露出了‘护食’的表情,这才哈哈一笑地道:“此人名为袁树珊,虽以医卜名世,但也是熟读经史,精通国学的世家奇才,其父袁开昌。深谙经术。旁通诸子百家,寓镇江城西,以医为业,著有《医门集要》、《养生三要》等医书……”
“这可是我先看上的人。你们精武会可别想抢去!”不等霍元甲完。杨猛已经心动起来。看着仍在台下施救的袁树珊,脑子里忽然冒出了一丝不太确切的记忆残片,“好像后世评价清末民初的算命大师。便属他与韦千里最为博学,被人称为‘南袁北韦’的国学大家!”
“嘉纳治五郎谢过先生妙手,只是不知我这徒弟日后还能否再做柔术一道……”
“我只所以救他,一来是尽我医者的本分,二来则是看他并非短命之相,若想完全康复的话,其中所废的精力和时间恐怕……”
看着嘉纳治五郎一脸诚恳,袁树珊先是了头,随后面有难色地犹豫了起来,又有些顾虑起来,只是嘉纳治五郎此刻爱徒心切,听到前田光世有康复的可能后,顿时一把拉住了袁树珊的手,有些喜出望外地道:“先生有何要求,尽管对我提出,只要能够恢复前田的身体……”
“若是让他完全康复,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我夜观星相,中日之间未来恐有一战,为了不为我华夏添灾,不为我袁家积孽,你与他都须得发下毒誓,过了今日,此生再不得踏入我中华一步,才不枉袁某救他之义……”
“中日……”看着袁树珊一脸没得商量的表情,嘉纳治五郎脸上只犹豫了不过几秒,便毅然地躬身道:“嘉纳治五郎今日与前田光世于袁先生前立誓,只要能先生能救得前田性命,我师徒定然终生不再踏入中土半步,如有违此誓,日后万箭穿心而死!”
这时候,台上台下中日双方的观众,也都纷纷对袁树珊此举有些动容起来,只是在嘉纳治五郎发过誓后,袁树珊便再不愿于众人之前动手施救,在吩咐了几人将前田抬下去后,便匆匆离开了会场,只留下一副傲骨凛然的文弱身影,让众人若有所思地议论起来……
“中国泱泱大国,不愧是人杰地灵的神州之称……”经过袁树珊的插曲之后,嘉纳治五郎不觉一向平和的心湖,如今也难免凭空起了波澜,然而等到他再看向甄三的时候,双目中却渐渐露出了一丝肃杀的寒意,“只是,你却不该下手如此之重!”
甄三站在台上,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只是当他的余光看着脚边好似一堆烂泥般的前田光世之后,目光不觉也隐隐有些闪动起来,“对于无法交好的民族和不请自来的恶客,还想着留有余地不过是笑话而已,既然上得台来,便早该有死的觉悟!”
这位年轻的跤王身上看起来毫发无伤,比起上一场轻伤胜出的门藏良井,功夫自然要强出了不止一筹,可等到嘉纳治五郎气若飞虹地一步步走向拳台的时候,他却突然笑着主动地退了下去……
嘉纳治五郎双眼微微一缩,显然对甄三的举动觉得有些惊讶,同时也明白了对方的算计!
因为他看到了佟忠义也走了出来。
甄三脸上笑得十分开心,因为这一场过后,胜负基本就成了定局,尽管日方的柔术高手还有几人,可因为嘉纳治五郎没有忍住心里的怒火提前出场,无形中却让这场中日挑战赛也迎来了尾声。
事实上,他并不惧怕这位日本柔道宗师,可无论他对战胜嘉纳治五郎有多少的把握,当佟忠义站起身来准备上台的时候,他都必须从拳台上下来。一来是对己方三人之战力有着清醒的认识,知道佟忠义的跤术已经超过了师傅,绝对在自己之上;二来则是对方虽然携哀兵之勇,但自己就这么抽身而退,无疑会让其积蓄的气势失去了真正的目标进而难以顺畅。
简单的一个退却,竟然能蕴含这么多的道理,或许听起来让人觉得有些复杂,但对于这些常年厮混在天桥上面,终日都要与人争斗的跤王们来,这却已经是融入了本能的基本战术而已。
不要对他们什么宗师气度,对于这些整天盘踞在皇城根下面,听着朝廷如何被洋人欺负的京城百姓们来,只要能让这些鬼子心里不舒坦,他们有时候宁愿委屈下自己,也必须想办法恶心恶心这些混蛋……
这无关于什么国术跤术之争,而是民族间不可调和的仇恨与矛盾。
对于短短的几十年中,便接连经历了两次战乱的京城老少爷们,在心里早就达成了这种奇怪的共识,也是那些不曾被人看重的市井民们,心中对这些外敌真正持有的态度。
你可以这些市井民们斤斤计较、睚眦必报,但你却无法批判他们这种心态是错的,因为在八国联军进京的时候,跑的都是有钱有势官居极品的上流人物,真正把脑袋别在腰带上跟洋人拼了个你死我活的,永远都是这些升斗民……
漂洋过海十几万军队来到中国耀武扬威,没事就琢磨着在别人家的地盘上开个租界,或者打着所谓共同建立‘东亚共荣圈’这种傻..逼口号的日本人,只要是心中有血性的中国人,都不会从心里真正与他们和气一团。
更何况,眼前这场比斗,显然已经到了无处可退、生死必争的地步。
除了所谓国耻私怨这等对立的立场,双方此刻代表的,都是自身一脉武道的最高水准,输者除了会失去奋斗了半生的宗师名声,还有可能因为对手在自己的地盘开设道场,而成为民族武道被侵入的罪人……
所以,于情于理两人都不可能有丝毫的退让!
两人都不是常人,心中自然都懂得这个道理,所以这一搭手,便几乎不约而同地全力爆发,随着两人手上与脚步间的气流波动,竟然好似猛虎一般狠狠地朝着对手扑击而来……
砰砰!
两声沉闷的响声轰鸣过后,两人便好似滚地葫芦一样,按照心中计算好的方位,快速地反向翻滚了出去……
按理两人都是一代宗师,即便是争斗也该顾忌些形象,但在心中仇恨的激化之下,竟然都已顾不上什么脸面,只是尽全力去卸落刚刚冲撞反座回来的巨力,但因为彼此爆发的劲力过于强劲,即便身形接连变换,却也都无法稳定住身体的重心。
轰轰轰……
所以,在一连串翻滚震荡的声响过后,两人这才终于勉强稳住了重心,随后又不约而同地如野兽一般,蹲立在原地静静不动,只是彼此目光交错的刹那,才会发现对手同样也在冷冷地观察着自己……
众人心中绷紧,连大气都不敢喘出一声,只是不等台上声响的余音消散,台上两人又在‘通通通通’地跑动声中,宛如狮虎一样再次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砰!
两道人影一合即分,随后再次如龙蛇一般盘踞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经过接连两次惊天动地的碰撞与踩踏之后,那厚重的原木拳台转眼却已变得面目全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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