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爷子刚从山庄里回来不久,一个人坐在自己的外书房里,白胖的圆脸皱成一团,心不在焉地拨着面前的金算盘。
“外祖。”周怀礼在门口站定,伸手轻轻敲了敲门。
门口的厮忙通传:“老爷,外孙少爷来了。”
吴老爷子抬头,见是周怀礼来了,忙堆起笑脸,朝他招了招手,“过来,怀礼,今儿怎么有空来了?是刚下朝?天都黑了,回家了吗?”
周怀礼笑着走了进来,“回去了一趟,后来想外祖了,就过来瞧瞧。”
“嘿嘿,你这子就是嘴甜。”吴老爷子笑着命人上茶,指着面前的锦杌让周怀礼坐在他对面。
周怀礼躬身应了,坐了下来,对吴老爷子道:“外祖,其实我是听您今天出了城,去山庄了,我担心您,才过来问问。”
吴老爷子笑着看了看他,颔首道:“你子消息很灵啊!”
周怀礼笑了笑,“这些年我们一家子都承蒙外祖照应,我怎么能不关心您呢?”
吴老爷子嘿嘿笑了两声,摆手道:“也是你自己出息,不然我费再大的劲儿,也是枉然啊。这么些年,我帮过很多人,绝大部分都是烂泥扶不上墙。这一次,希望我没有看走眼啊。”
周怀礼跟着笑了两声,然后道:“外祖,我今儿在外头听见一件事,我想您一定很高兴知道,所以就连忙来告诉您了。”
“哦?什么事?”吴老爷子其实不是很感兴趣。他活了这么大年纪,让他感兴趣的事已经不多了。
周怀礼笑容渐渐敛去,他双手握在一起,踌躇了半天,才声音格外低沉地道:“……我听,娟儿表妹被害那天晚上,在明瑟院放火的人被抓到了。”
“什么?!”吴老爷子陡然抬头,面上神情又惊又喜,“真的?!抓到了?在哪里抓到的?是谁抓到的?到底是谁?敢来我吴国公府放火这么猖狂!”
周怀礼仔细盯着吴老爷子一举一动,眼里眸光轻闪。如有泪珠晶莹。显得很是悲戚,摇头道:“这我倒是不知道。就听了一耳朵,等我想问,人都走得没影了。”
吴老爷子见他这幅样子。心里略微觉得安慰。叹口气道:“你是个长情的人。娟儿去了这么久了,也就你还记得她。”
周怀礼声音很是低沉,“我怎么会不记得她?她差一……”
差一就要嫁给他了。
吴老爷子头。“我就知道我没有看错你。若是娟儿还活着,能嫁与你为妻,你们也是一对神仙眷侣,不比你大堂哥和大堂嫂差啊!”
何止不差?
以吴婵娟重瞳女的身份,周怀礼娶了她,肯定会抢尽周怀轩和盛思颜的风头。
“……重瞳现,圣人出。——我们老吴家,一千年才出这样一个圣人,居然这样无声无息就没了!不抓到凶手,我死也不瞑目!”吴老爷子眼底的狠色一闪而过。
周怀礼知道吴婵娟在吴老爷子心里的地位非同凡响,所以她虽然是未嫁女,死后也葬在了吴家祖坟,享吴家香火供奉。
当时吴老爷子只一句话,就把吴家反对的意见堵回去了。
他:“如果你们谁能再给我生一个重瞳女出来,别未嫁女葬入祖坟,就连吴国公这个位置,我都能拱手相让!”
吴家的人便不敢反对,让吴婵娟进了吴家祖坟。
周怀礼观察了吴老爷子半天,确信吴老爷子跟抓到纵火犯这件事无关,才松了一口气,道:“凶手肯定会抓到的。”又道:“外祖,您至今也没有头绪吗?到底是谁纵火的?当初有没有人亲眼看见?”
吴老爷子摇摇头,“没有呢。那天值夜的更夫和下人都盘问过几百遍了,就是没有人见过那放火的人。”
周怀礼的脸色突然严肃起来,“外祖,这件事我觉得还没完,您一定要慎重。凶手的本事太过出神入化,防不胜防。外祖您身边的护卫可要多派一些。”着,不等吴老爷子回应,已经道:“等我回去从军中挑几个本事高强的军士过来,给外祖做暗卫,贴身保护,您看如何?”
吴老爷子本想婉拒,但是转而一想,连守护者似乎都有人潜入他吴家内院,也确实需要防范于未然,就头,道:“那有劳你了。”
“不敢不敢。些许事,是我应该做的。”周怀礼笑了起来,起身道:“那我回去了,连夜挑选人选,明儿就给您送来。”
吴老爷子笑着送他出去,“不用着急,明儿后儿都使得,只要确实有本事就行。”
周怀礼从吴国公府出来,已经确信吴老爷子对此事一无所知,出言试探他的吴三奶奶,才是真正的知情者……
接下来的几天,吴国公府都相安无事,什么都没有发生。
就连躲在吴国公府内的赤一,都觉得自己是不是想错了?
难道这件事,跟紫七没有关系?
但是那焚烧明瑟院的黑油,确实是西边才有的。
如果排除堕民的因素,那么,一定是去过西北,跟那边的人做过交易的人,才能弄到的东西。
赤一知道,普通商人并不知晓这种黑油的用途,因此普通的大夏商人没有从堕民那里换取黑油的习惯。
只有守护者对这种黑油的用途知之甚详。
大夏开国皇帝夏云帝给守护者留下的训诫册子里,记载了很多匪夷所思的东西。
守护者日常的训练,就是从那册子里来的法子。
同时那册子里还记载着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其中一项,就是西北的黑油。
那册子上管这黑油叫做“流动的黄金”。如果用它焚烧东西,可以燃烧得非常彻底,不是一般的油可以比拟的。
赤一也曾经去过西北,见识过这种黑油燃烧的威力,确实非同凡响,连堕民都不敢碰它们。
而守护者因为轮值的原因,都去过西北,也都知道这种黑油的威力。
更重要的是,他们的秘密据里,就囤积了一批黑油 。
赤一后来去例行查验的时候。才发现那黑油有了短缺。不知道是谁取用了。
他想来想去,只想到吴国公府明瑟院那一场大火,曾经被大理寺丞王之全向当时的皇帝夏启帝回报过,火场有不知名的“黑油”。才导致明瑟院烧得干干净净。如同一块白地。
也就是。放火烧明瑟院的人,很有可能是守护者中的一员!
当然,他也不能完全确信纵火者就是守护者中的人。因为守护者已经被外人攻破,有了假冒的守护者。很多守护者独有的秘密,已经被外人知晓了,
所以他不排除有外人作案的可能。
……
周怀礼回到将军府之后,很快挑了几个本领特别厉害的军士,送到吴国公府,给吴老爷子做护卫。
然后亲自去相府请王毅兴出去吃酒。
“毅兴,咱们好久没有一起吃酒了,今儿一定要不醉不归!”周怀礼笑着对王毅兴道。
王毅兴也不拒绝,道:“这些天快忙死了,我也想歇一歇。——走,咱们吃酒去!”
两个人带着护卫和厮,一起去了京城最好的酒家太白楼。
两人都是大夏位高权重的文臣武将,太白楼的掌柜亲自领着他们上楼,进了全太白楼最好的包间。
这里的地势隐秘,窗外的风景又好,而且没有人敢来打扰,是他们这种人吃酒谈天最好的地方。
两人刚坐下不久,跑堂的伙计就将太白楼最好的酒菜陆续呈了上来。
周怀礼给王毅兴斟了好几角酒,看王毅兴喝得脸都红了,才笑嘻嘻地夹了一粒油炸花生米吃了,道:“毅兴,你最近在忙些什么?”
王毅兴一幅醉醺醺的样子,斜睨着周怀礼,道:“你……你怎么不喝酒?来,你也干了三杯再话!”
“哈哈,你让我干一百杯都行!我的酒量你还不知道?那是千杯不醉!”周怀礼哈哈大笑,自己取了酒壶,满了一杯又一杯,都是一口喝下,绝不含糊。
“好!”王毅兴伸出大拇指,“酒品好的人,才能交朋友!——怀礼,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周怀礼嘿嘿一笑,“咱哥俩还什么客气话?咱们是一道走过来的。当初圣上夺宫那晚,多凶险?咱哥俩就算要败了,也没有一个人临阵脱逃!我那时候就知道,你这个人,是可交之人!”
王毅兴打了个酒嗝,呵呵笑了两声,摆手道:“别了,别了,起那时候的事,真是怄死个人。——最后还得靠那谁才成事……唉……”
周怀礼眼神闪烁着道:“那没法子,我大堂哥就是厉害。咱们不服不行……”
“服?啊呸!我这辈子都不会服!”王毅兴醉得更加厉害,转身走到墙角,抱着铜盂吐了起来。
周怀礼放了心,暗道夺妻之恨果然是个男人都不能忍,别看王毅兴平时装得没事人一样,到了私下里,怨言还是不少的。
“毅兴啊,我很理解你的心情。当初我和我表妹都要成亲了,结果她却无端被杀。唉,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她。”周怀礼感慨道,一幅长情的样子。
王毅兴抱着铜盂呕吐,默默垂下眼眸,掩盖住眼底的精明和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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