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思颜蹙起一双不画而翠的长眉,若有所思地道:“也不能完全跟她没关系,毕竟她是始作俑者。”
王氏没有打断她,静静地听盛思颜下去。
每当盛思颜露出这幅神情,就表示她又看出了一些别人没有察觉到地方。
王氏慈爱地看着盛思颜,轻吁一口气,拍拍她肉乎乎的手背。
盛思颜的心情平定下来。
“娘,我是觉得,这些事是郑素馨起头的,她有什么打算,什么目的,我大概能猜到一二,但是她生前再如何能干,她现在已经死了。她一死,她当初的这些盘算,肯定就付诸东流了。或者,这些打算的效果,已经大打了折扣。”盛思颜慢慢地捋清自己的思路。
从再早些那个被吴三奶奶带回来的整过容的姑娘,到现在盛家药房里“潜伏”的乳娘班子,看起来都和郑素馨脱不了干系,也确实跟郑素馨脱不了干系。可是问题是,郑素馨已经死了,死得不能再死。她死之后,是谁接手她的这些盘算,有意搞风搞雨的呢?
以郑素馨的死法,盛思颜确信她不可能“死而复生”。
盛思颜接着道:“……如果吴婵娟没有死,我会怀疑这背后的人,是吴婵娟。”
只可惜吴婵娟也死了,所以一定另有其人。
王氏有些明白了,她定了定神,道:“你的意思是,有人接手了郑素馨生前的一切,包括这些人手。也许还有别的东西。”
盛思颜头。“应该就是这样。接手的这个人不一定明白郑素馨所有的意图。也或者他就算知道,也不知道到底该如何做,才能达到最大效果。所以才会出现这些似是而非的情形。”
如果是郑素馨,那个跟她长得特别像的整容姑娘,就不会那样贸贸然出现在她面前,引起她的警觉,从而功亏一篑。
如果是郑素馨,这个精心培养的乳娘芸娘。也不会这么早就露出马脚……
当然,也许芸娘这个例子是个例外,因为郑素馨千算万算,大概也没算出阿宝这个孩子,居然有不吃别人奶的怪癖!
盛思颜情不自禁翘起嘴角,对自己刚出生两天的儿子充满了骄傲。
“这样来,我们倒也不能掉以轻心。”王氏深思道,抬头看向盛思颜,“你疑心谁?”
盛思颜抿了抿唇,避开王氏的目光。轻声道:“……现在这些还为时过早,娘还是早日把盛家产业从吴家那边分开。咱们总不能老是靠吴家。娘以前老跟我。靠山山倒,靠河水干,只有靠自己,才是最可靠的。”
她这样,意思就很明显了。
接受了郑素馨“遗产”的人,就在吴国公府。
至于是谁,就值得商榷了。
不约而同的,盛思颜和王氏都不愿意提她们最疑心的那个人。——因为那人实在太过位高权重,一旦是她们猜错了,后果将不堪想象。
而盛国公府,实在是再也经不起另一场波折了。
王氏欣慰地笑道:“真是长大了。”着,轻抚盛思颜滑嫩如凝脂的双手,感慨地道:“你嫁给怀轩,我一直担心你过得辛苦。现在我知道,你比在娘家的时候,过得还要好!”
“哪有?!”盛思颜一头扎进王氏怀里,“我在娘家过得也很好!”
“嗯,在娘家是不错,不过你到了婆家,变得更笨了,这就明你在婆家过得更好。”王氏笑着了盛思颜的额头,打趣道。
生活在幸福中的女人,总是会迟钝一些,笨一些。
因为无忧无虑的生活不需要她全副武装,时时刻刻绷紧神经,如同斗鸡般跟人争斗,而随之而来的副作用,就是警惕性降低了,感觉也不那么敏锐了。
盛思颜低低地叫了一声,不依地道:“娘就会埋汰我!来去,还是嫌我笨!”
“不是笨,你要真的笨,这个世上也没有聪明人了。”王氏笑着拍拍她的后背,“好了,你得这些我都记住了。等你出了月子,我就去跟吴老爷子,把盛家的账簿都拿回来自己做账,银钱往来也从吴家银坊转出来。”
“嗯,以前盛家是如何经营的,咱们就如何经营。”盛思颜道,“吴老爷子应该会明白的。”
她要做的第一步,就是先要把盛家从吴家的生意中摘开。
王氏起身,给盛思颜掖了掖被角,“你歇着吧,等下阿宝醒了,又要吃了。”
盛思颜笑着头,目送王氏离去。
王氏在卧梅轩门口看见背着手站在回廊上的周怀轩,含蓄道:“芸娘已经处置了。”
周怀轩会意,颔首道:“有劳岳母。”
“思颜这孩子心地良善,你多担待。”王氏笑着叮嘱一句,转身去了。
周怀轩目送王氏的背影绕过院子里的影壁,才回身走到里屋,坐到盛思颜床边。
盛思颜刚躺下想睡一觉,朦胧中见周怀轩走了进来,挣扎着要再坐起来。
周怀轩按住她的肩膀,轻声道:“睡吧,我陪你。”
盛思颜并未睁眼,只是唇角翘起,露出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
“……真是笨……”周怀轩淡淡低语,眼角眉梢却情意满满。
因为爱极,才会觉得她笨,觉得她傻,觉得别人都占她便宜,恨不得要将她捧在手心,时时刻刻放在心上,千方百计要护着她,一颗心都操碎了,还唯恐照应得不周到。
只有不爱一个人,才会觉得她聪明伶俐,八面玲珑,胳膊上能跑马,拳头上能立人。什么事情都能自己处理。万事不用别人操心。
爱与不爱的界限。原来如此分明。
周怀轩也知道,神将府的刀光剑影,比盛国公府不知厉害多少倍。
而盛思颜不想王氏担心,从来没有在王氏面前提起过。
就知道报喜不报忧。
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妞儿。
周怀轩静静地看着陷入沉睡的盛思颜,面上露出一抹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名叫“宠溺”的神情……
……
蒋侯府里,周怀礼和周三爷被蒋家老祖宗的婆子引入内院蒋家老祖宗住的院子。
“老祖宗安好。”周怀轩和周三爷一起拱了拱手行礼道。又呈上自己专门带来的礼物。
“好好好!”蒋家老祖宗高兴地头,“两位请坐。”
周怀礼和周三爷又转身跟蒋侯爷和曹大奶奶见礼。
曹大奶奶仔细打量周怀礼。
这半年多的军旅生涯,让周怀礼成熟稳重许多。
当然。更多的是成功带来的从容与气度,举手投足之间,他给人的感觉跟以前已经大大不同了。
以前他来蒋侯府,总是有一股求肯低眉的姿势。
而现在,他镇定,沉着,不卑不亢,有一种“非我取谁”的大气和自信。
再加上他本来就生得很好,虽然没有他大堂哥周怀轩那样绝世的俊美,但依然高大英武。五官出众,气质超群。就算没有这样的家世背景,放在普通人中也是数一数二的。
难怪四娘会认定了他,而且是在他建功立业之前,就慧眼识英才,认定了他。
蒋侯爷满意地头,殷勤道:“怀礼,你这一次在北地大败鞑子,为大夏开疆拓土,还没恭喜你呢。”
周怀礼忙站起来,笑着道:“蒋侯爷过誉了。我不过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不敢居功。这一次仗打的好,全仗大夏将士上下齐心,努力奋战,才能有这样的胜局。”
曹大奶奶掩袖笑道:“怀礼你太自谦了。这些军士若不是有了你这样的好统帅,单靠他们,又怎能打赢这样的仗?”
“是啊,怀礼,你太自谦了。”蒋家老祖宗也笑着道。
几个人寒暄起来,就像那一次到蒋侯府前引起轩然大波的怀孕女子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周怀礼心里一动,笑着起身,对蒋家老祖宗长揖在地,道:“老祖宗明鉴。上次有人故意来蒋侯府捣乱,败坏我的名声,还好老祖宗和四娘都信我不疑,不然我真是跳进河里也洗不清。”
曹大奶奶见周怀礼主动提起这件事,最后的一丝不满也烟消云散,她笑道:“上次确实闹得不可开交,让你娘受累了。等以后有功夫,我亲自去向你娘道歉。”
“不敢不敢。”周怀礼忙道,“我娘,咱们只要早一把婚期定下来,她就别无所求了。”
周三爷也连连头,道:“若不是怀礼他娘病还未好,今儿也是要亲自来一趟的。”
蒋家老祖宗和曹大奶奶忙道:“吴三奶奶病了?怎么不跟我们一声?严重吗?”
周三爷笑着摇头,“还好,是不心摔了一跤,头摔破了,养了几天了,再过十天半个月,应该就好透了。”
蒋家老祖宗和曹大奶奶齐齐吁一口气,拍着胸口道:“幸好幸好!”
蒋四娘在屋里听见了,想了想,去自己的屋里翻箱倒柜,找了自己以前做的一个抹额。
这个抹额她用了很多心思,本来就是想送给吴三奶奶的,只是自从那怀孕的女子闹过之后,她的抹额就没有送出去。
周怀礼在屋里坐了一会儿,见周三爷跟蒋家人开始商议婚期,便借故出去走走。
蒋家老祖宗派了自己的大丫鬟领周怀礼出去。
两人刚走到回廊拐角,周怀礼便看见蒋四娘一个人站在廊下一簇月季花旁,隔着花和廊柱,看不真切,他便又上前走了两步,轻声唤道:“……蒋四姑娘。”
蒋四娘回头转身,看见一个高大俊逸的男子站在廊上含情脉脉地看着她,心里一阵眩晕,脸上不知不觉飞起两团红晕,绞着双手,道:“周四公子。”
蒋家老祖宗的大丫鬟见这两人明明是定了亲的未婚夫妻,却这样生疏地打着招呼,忍不住噗嗤一笑,道:“哎呦,奴婢刚才忘了拿帕子,周四公子您略等一等,奴婢回去取帕子。”一边,一边飞速地告退,让周怀礼和蒋四娘有机会单独话。
周怀礼愕然侧身,看着那大丫鬟跟做了贼一样逃走,再回头,正好跟蒋四娘微笑的视线撞在一起。
两人忍不住都笑了。
刚才的生疏和隔膜顿时一扫而空。
周怀礼单手撑在回廊柱子上,将身凌空一翻,从回廊上跳到蒋四娘身边,和她一起站在月季花旁边。
“你瘦了。”周怀礼定定地看着蒋四娘,用手悄悄在她腰身处比划了一下,真正的不盈一握。
蒋四娘微笑着道:“你黑了。”
周怀礼摸了摸脸,笑道:“男人黑儿好,要那么白做什么?又不是白脸。”
蒋四娘终于噗嗤一声笑出声,笑颜比她身旁的月季还要娇艳。
周怀礼看直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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