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当初苏耶西斯与阿尔萨莉雅乔装潜入黑石星区最后遭到黑石军区的袭杀这件事情,知情的人并不多,在黑石星区流传的版本只知道是苏耶吕明急攻冒进落入帝国人射击的圈套中战死,并没有提及那两个名字。
是以在苏耶苍娜问出这个问题后,在场的绝大部分军官还处于茫然当中,却有几名知情人闻言面色大变,也终于知道苏耶苍娜为什么会突然对自己的父亲拔枪相向。
在绝大多数年长者的记忆中,苏耶苍娜与苏耶吕明之间的关系比起苏耶宏阑更像是父女关系,而自那个男人死后,这位黑石的小郡主便再也没有对谁露出过真心的笑容。
听到这句质问,苏耶宏阑似乎对此早有预料,自然也知道对方所谓的私自拟定签发是什么意思,面对着枪口,沉默了片刻,道:“不错。”
所谓的私自拟定签发,便是利用情报署的职权,苏耶宏阑假借苏耶鸿图的名义私自签发军事命令,委任他人进行军事行动。
而那一天,接受这条阻杀命令的,正是苏耶吕明。
原本苏耶苍娜对此还抱有一丝希冀,希望这一切都只是阿尔萨莉雅那个女人的挑拨离间之计,又亦或是别有内情。
然而苏耶宏阑毫无掩饰的果决回答,却是令她心中最后这最后一丝希冀也落空了,这一刻,她也不知道内心究竟是怎样的感受。
震惊?愤怒?失望?不解?哀伤?亦或是绝望?
“为什么?”苏耶苍娜有些干涩的问道。虽然知道这三个字问出来显得有些幼稚或是愚蠢,但她不同于已经死去的胡令明,对方是自己的父亲,她认为自己应该给对方一个辩解的机会。
“黑石的继承权不能交托在他的手中,尤其是父亲遗留的那份庞大的计划和与之相应的军事力量。”
“就因为你觊觎那份权利?”
“这我不能否认,但更多是,吕明不适合也不能呆在那个位置上,以他的性情。只会将整个黑石军区带入深渊。”
“那只不过是你说服自己残害长兄的借口。”听到这里,苏耶苍娜的声音已经变得冰冷而没有波动:“就算他性情儒弱,难堪大任,在当时的情形下,祖父还能为黑石保驾护航几十年,完全可以在这段时间再培养一个合格的继任者,而你,就这么等不及吗?”
“几十年?”
苏耶宏阑露出嘲讽的笑容:“你可能不知道,自从三十多年前父亲地球之行回来后,身体状况便一落千丈。险些濒死,能够撑这么多年,已经是个奇迹,所以他死在石辰那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手中,我丝毫都不感到惊奇,你觉得在这种状况下,还能给我们黑石一个三十年吗?”
“那都不是你设计陷害他的理由!”苏耶苍娜原本平静的面容忽然变得愤怒而狰狞起来,用拇指扣动了手枪上的击锤。
随着一声清脆的咔嚓声,所有人都变得紧张起来。却也不敢贸然冲上去夺枪,他们都深知暴怒下的苏耶苍娜,是怎样可怕的存在。
“别冲动!小姐!”
“他可是你父亲!”
而就在这时,更加繁杂的枪战声开始由远及近。一名传讯兵自门外冲进来,满头大汗的报告道:“军团长!胡家的私军忽然反了!整个燕回郡目前都陷入交战当中!其中包括名池、古乌、苍莲七个执政星的胡家势力都开始反扑!请军团长即刻裁决!请...”
苏耶苍娜杀掉胡敬腾的恶果此刻顿时显现出来。
然而当这名传讯兵看到大堂内里的一幕后,声音却顿时嘎然而止。
苏耶宏阑在胡敬腾死掉的那一刻,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幕的发生。面色平静的抬起手来,“通知他们进行战略转移,死守黑石星。启动赫利俄斯号。”
“是!长官!”
“你这是要逃避自己的罪责了吗?”苏耶苍娜道。
“我从来没有试图逃避过什么?”苏耶宏阑盯着自己的女儿,指着自己的额头,道:“如果你认为我应该为当年的行径偿命,又亦或是认为我此刻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一己私欲,那么,朝这里开枪。”
“你真当我不敢杀你?”苏耶苍娜的双眸布满血丝,愤恨不甘的泪水盈满了眼眶,盯着自己完全不能理解的父亲,咬牙切齿道。
“我有自己抉择,并有为此付出生命代价甚至牺牲一切的信念,所以开不开枪,是你的选择,如果你真的将黑石的希望寄托在联邦身上的话。这也是我这个做父亲的,给你上的最后一课。”
随着这句话落下,除了远处机甲缠斗的剧烈声响,所有黑石军官甚至连呼吸都忘却了。
像是过了几秒钟,又似是凝滞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远。
苏耶苍娜双手颤抖的握着枪,指着苏耶宏阑的脑袋,枪柄都已经因为她巨大的握力而扭曲变形,却迟迟未能扣下扳机。
不管眼前这个男人做出了何等的罪行,对方终究是自己的父亲,她...下不了手。
苏耶宏阑看了一眼已经有些拦不住那名联邦机师的机甲群,又将目光落回苏耶苍娜的布满泪痕的面庞,缓缓摇了摇头,“我对你很失望。”
说着便抬起手,手腕一扭,五指握起,做了一个收兵撤退的手势,便转身朝着门口走去,声音却依旧传入苏耶苍娜的耳中:
“如果你选择了开枪,那便说明你还有远超于我的果决与冷酷,在这个混乱的战争年代,也只有这种无情之人,才能够带领黑石在这联邦与帝国的夹缝中生存下来,才能够在这危险的无间道上,孤独的走下去。”
那沉厚的声音随着脚步声的远去,而逐渐变得模糊下来,“既然你已经做出了这样的选择,便坚定的走下去吧,毕竟我也不能保证自己选择道路的正确与否。若是我在我选择的道路上功败身死,你还能为我黑石苏耶氏留下一条血脉,不过,那样的你,将同样背负偿还罪责的荆棘,痛苦的活下去,直到死去。”
“别了,我的女儿,我曾经,以你为荣。”
随着那道并不伟岸却足够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视界的尽头。随着那些黑石军官一一带着复杂的目光离去,苏耶苍娜突然发出一声充满痛苦绝望的哭喊嘶吼声,对着早已无人的楼道口扣下了扳机。
砰砰砰砰砰...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直到子弹打空,枪支不住发出击锤撞击空膛的声响,苏耶苍娜扔下了手中的空枪,捂着满是泪光的面庞瘫坐在地,身体因为恸哭而不住颤动。
远处的大堂也传来机甲沉重的碰撞声。
随着苏耶宏阑的安全撤离和撤退的命令,那些黑石机师也放弃了与石辰那根硬骨头的纠缠,四散开来。复杂的看了一眼大堂中心手持高能粒子震荡刃,即使机体残破不堪濒临崩毁边缘,依旧保持着战斗姿态的机甲,然后带着戒备。沉默离去。
待那些黑石机甲离开了足有十多秒之后,那台先前霸蛮无双看似不可战胜的机甲忽然喷出十多道白色炽热蒸汽,然后坍塌了下来,化作一地真正的金属构件。
这台荆棘机甲在一路披荆斩棘后。随着超负荷模式的临街时间来临,终于再也维持不住满是损伤的机体,报废了。
舱门忽然被踹开。面色惨白的石辰自冒着白烟的座舱内踉跄爬出,看着跪坐在婚礼殿堂红地毯上不住恸哭的女人,陷入了沉默。
苏耶苍娜哭的绝望而伤心,仿佛已经被整个世界背叛遗弃一般。
而事实上她也的确被自己的至亲所背叛,所遗弃。
先前虽然石辰在拼死搏杀,但那一幕幕一句句残酷而冰冷的话语,都落在他的眼中,耳中。
这还是石辰第一次看到这位女强人如此脆弱的一面,也许,这才是她真实的一面。
那果决,那坚强,那令所有男人发指而绝望的恐怖战力,都只是她将柔弱的自己保护武装起来的面具和铠甲。
而此刻的她,却是被无情的剥去了这层外衣,只剩下最真实脆弱的她。
石辰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迈出了脚步,有些步履蹒跚的走到苏耶苍娜的身后,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情和想法,蹲下身来,将这个伤心绝望的女人搂入怀中。
若是放在往常,他做出这个略显轻薄的动作恐怕会被对方追杀几个星区,而此刻,也不知被背叛遗弃的她的确需要一个温暖的怀抱,一个再微薄不过的慰藉,没有丝毫反抗,反而转过身来,用力抱着石辰,仿佛害怕这最后一个拥抱也离她而去。
抚摸着轻薄触感的婚纱,感受着怀中的柔软,感受着那痛苦的颤动,石辰想要说些什么安慰的话语,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口。
就在他在这什么也做不了的时间,在整个星区陷入战火的氛围下,难得有些一场短暂的休憩。
然而就在这时,肩上忽然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就见苏耶苍娜不知何时张开口,狠狠的咬在他的肩膀上,鲜血长流。
仿佛想要将她所有的痛苦,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愤恨,所有的悲伤,都一起发泄出来。
石辰深吸口气,只能忍着疼,抱着女人的力量又紧了紧。
星空的战火下,两个注定孤独的人,相拥在一起,仿佛此刻,永恒。
也不知过了多久,似乎苏耶苍娜终于将心中的负面情绪全都发泄了出来,也平静了下来,松开了牙口。
石辰也松了口气,只是因为重伤和失血过头,面色更加苍白了一些。
苏耶苍娜没有去看石辰的眼睛,而是将那尖俏白皙的下巴枕在石辰肩上的伤口上,顿时染上一层妖异的血色。
她透过天窗看着星空上依旧激烈的战火,有些干涩的开口道:“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我不能坐视苏耶宏阑肆意破坏黑石的局势,所以我来了,不过现在看来,我什么也没能改变,徐长卿军长,应该已经和他的十三师,一起光荣的战死了。”
“是吗?”苏耶苍娜的目光满是惘然,想了想,又问道:“你为什么要安慰我?”
石辰想了想,道:“也许,我怕你一时想不开,万一你绝望之下寻死呢?”
“你觉得我是那种会随意了结自己生命的弱者吗?”苏耶苍娜的眼瞳中缓缓恢复了光彩,“况且,你和阿尔萨莉雅既然都还没死,我没报仇之前,又怎么会寻死。”
听到这句重新拥有了情绪的话语,石辰反而放心了下来,笑了笑道:“那随时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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