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小天欠身道:“县尊大人,下官受命后,马上安排张典史去排查过往行商了,业已知会巡检司在大小路口设卡,盘查一切可疑行人,不过目前还没有什么发现。”
花知县轻轻一拍几案,怒道:“胡闹!你这是在敷衍本县吗?张典史初来葫县,人地两生,你将此事委之于他,他能做的好吗?从现在开始,这件事要由你亲自负责,本县不想再看到上头的训斥。”
叶小天淡淡一笑,颔首道:“是!下官省得了。”
叶小天的态度表现的不愠不火,花知县也不好说的太严厉,小小地发一通脾气,稍稍过把瘾也就行了,如果他说的太过份,万一叶小天又暴出了驴脾气,他还真有点打怵。
一旁王主簿不耐烦地剔着指甲,对花晴风道:“县尊大人,刑律典狱,县内治安方面的事,向来都是由叶县丞负责,却不知县尊大人把下官唤来,又是为的什么?”
花晴风道:“就是为的此事。你我三人之中,要说最熟悉葫县情形的,非你莫属,所以本县想请你参详参详,如果缅人是通过本县将财货输往中原的,那么最有可能是哪些人出了问题?”
叶小天听了这话,也不禁把目光投向了王主簿。别看这老家伙动不动就托病不出,可要说到对葫县的了解,众官员里还真是非王主簿莫属,他也想听听这个老狐狸有什么高见。
王主簿想了想,缓缓地道:“若是偶然偷运,谁都可以办到,只要胆子够大,再加上关卡的疏忽,那就能侥幸过关了。但这样大量的财货,显然不是那些行险谋财偶尔为之的山里客所能办得到的了。这样的话,就只有两种人才有这个机会。”
花晴风向前倾了倾身子,做出一副认真倾听的姿态。
王主簿屈指道:“这第一种,就是常走这条线的商贾。商贾之中,不无不法之徒,为了牟取暴利挺而走险。因为他们经常要走这条驿道,也有大把机会买通各处的关隘守卫。”
花晴风点了点头,道:“嗯,那么第二种呢?”
花晴风道:“第二种,就是车马行了。他们为客人运输货物,大可趁机挟带私货。他们经年累月在这条道上讨生意,买通关卡有的是机会,要在车子上做手脚弄夹层也很容易。腐久必革,革久必腐,这都是不可避免的。”
花晴风思索了一下,缓缓点头道:“王主簿所言甚有道理。叶县丞你以为呢?”
叶小天道:“下官甚以为然。就按王大人所言,关于经由驿道的商贾,下官会着人仔细排查。至于车马行么……,不知王大人以为,本县的车马行中,哪一家最可疑?”
王主簿哈哈一笑,道:“任何一家车马行,都有这个可能,这就需要你叶大人的一双火眼金晴去仔细甄别了。不过,要说这其中最可疑的,自然是常氏车马行了。”
花晴风纳妾时,常自在也送了他一份礼,还是特别丰厚的一份礼,是以一听常氏车马行,花晴风就有些不自在了,他挪动了一下屁股,干咳一声道:“你说的可是常自在?”
王主簿点了点头,道:“常自在本是齐木车马行的一位大管事,齐木为非作歹,纵横驿道的时候,可是什么东西都私贩过的,常自在作为他信任的大管事,对此不可能没有接触。
齐木死后,留下的那些关系、人脉,如果说有人能够接收,显然也只能是他。从缅人那边运来的货物量非常大,显然是对方极信任的人,才会一下子交出这么多货,这样的人自然不可能是一个刚跟缅人搭上关系就能办得到的。”
花晴风转首看向叶小天,叶小天微微露出为难之色,道:“常氏车马行吗?好吧,叶某会重点查一查常自在,不过……那些私贩货物未必就是通过本县运出去的,就算是通过本县,也有可能是经由此路的商贾,没有真凭实据,可不宜太过武断,毕竟本县税赋,大多倚赖驿道……”
花晴风知道常氏车马行与赵驿丞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也知道叶小天与赵驿丞关系匪浅,两家时常有些走动,一瞧叶小天这副模样,显然是不想得罪赵驿丞,便不放心地叮嘱道:“谨慎行事自然是对的,但公私务必要分清楚。叶县丞,朝廷对此事甚为重视,已一再下令严查,不容忽略!”
叶小天欠了欠身道:“是!”叶小天退下之后,慢吞吞的王主簿落在了后面,等叶小天一出去,刚刚站起的他又一屁股坐了下去。花知县皱起眉头道:“叶县丞对此事不太热衷啊,这可不像他一向的风格。”
王主簿微笑道:“人是会变的。以前他就是一个打赤脚的,有什么顾忌呢?现在他可是堂堂的八品县丞,需要自己的班底、需要自己的人脉。以他的资历,能够做到县丞已是一步登天,也休想再有什么发展,自然是该求稳的时候了。”
花知县一听更不放心了,道:“如今缅国私货泛滥,我葫县地处驿道要冲,朝廷与布政使衙门都在盯着本县举动呢,万万不能敷衍了事啊,王主簿,这件事,你还是需要过问一下的。”
王主簿欠身道:“下官省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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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站旁,满载货物的长长车队刚要启动,前方忽然冲来一队带刀的捕快,有人高声吆喝道:“停下!全都停下!奉县丞大人命,所有北上货物,务必全面盘查。停车接受检查。”
车把式赶紧跳下车,上前打躬作揖地道:“差爷,我们都是良民呐,这些货已经查过很多次了!差爷您看,这是我们的路引,这是一路加盖的关防,这是我们纳税的凭据……”
周班头将他一把推开,唬着脸道:“废什么话,不想查那就别上路,这是我们县丞老爷的吩咐,你想抗命吗?给我搜!”
众捕快们一拥而上,张典史在路边站住,冷眼监督着手下的捕快们行动,不一会儿,这些货的掌柜便赶到了他身边,一边陪笑说着小话儿,一边从袖筒里递上两锭银元宝。
张典史把他的手冷冷地推开,说道:“你是范掌柜的吧?实在对不住了,朝廷有严令,我们县丞大人也不能不办,既然交待到本官这儿了,本官岂能循私,你就一边站着吧,配合我们检查,你才走得快。”
范掌柜眼见张典史态度坚决,只好悻悻地退到一边,眼看那些捕快翻箱倒柜,弄得货物乱七八糟,范掌柜暗暗叫苦,这要等他们检查完了已不知是什么时候了,再重新装车起运,今晚还能赶到下一个城镇么,难道要露宿荒野?
范掌柜看了看闻讯涌出车马行,站在门口望着这边议论纷纷的众商家,一张张的苦瓜里,心里突然平衡了许多,好歹他是头一家,比起那些不幸的商人们,他幸运多了。
常氏车马行里边,叶小天也亲自带了一队人赶去。叶小天还从未来过常氏车马行,常自在一听叶小天到了,顿觉来者不善,马上叫人从后门离开去驿站向赵驿丞报讯儿,自己则匆匆迎了出去。
“哎呀呀,县丞大人,您怎么来了,您有什么事儿,只消吩咐一声,小的自然……”他还没有说完,叶小天就打断他的话道:“近来有大量走私财货流入中原,朝廷为之震怒。本官奉知县大人命令,要严查一切过路商贾及车马行。常掌柜的,请配合一下吧。”
常自在一呆,忙满脸堆笑地道:“啊!是是是,我们常氏车马行一向守规矩, 断然不敢挟带私货的,大人您要查,小的自然是全力配合。只不知大人您打算怎么查呢?”
叶小天微微一笑,道:“本官也相信你们常氏车马行是没有问题的,不过……本官也是职责所在,身不由己啊!”叶小天说着,向身后摆摆手,吩咐道:“马辉,你带人查查货车。许浩然,你带人去后面仓库!”
“是!”两人答应一声,各自率领一队捕快冲了上去,车马行里顿时鸡飞狗跳。常自在陪笑对叶小天道:“县丞大人您辛苦,您请厅里坐,喝口热茶。”
叶小天点点头,一脸倨傲地进了客厅,常自在亲自为他奉上一杯香茗。叶小天一盏茶只喝了几口,赵文远便闻讯赶到了,常自在忙又把赵文远迎进客厅,赵文远一见叶小天,便拱手笑道:“哈哈,叶大人呐,你来了我这里,怎么也不知会一声。”
叶小天微笑着站起来,拱手还礼道:“赵驿丞恕罪,小弟公务在身,不敢耽搁啊,等此间事了,自然是要去驿站拜访的。”
赵文远摆了摆手,常自在马上知机退了下去。常自在一走,赵文远便换了一副口吻,有些埋怨地对叶小天道:“叶老弟啊,你这是在搞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常自在是我的人,怎么还查到我头上了。”
叶小天苦笑道:“我就知道你赵兄是来兴师问罪的。”
叶小天叹了口气,无奈地:“赵兄,不瞒你说,近来有大量南洋财货流入中原,而且大多来自缅甸。朝廷为之震怒,先前就已下过命令,要求地方彻查。我本想应付一番了事,谁料上头竟然行文严斥,知县大人吃不住劲儿了,这不,我就被派出来了么?”
赵文远见叶小天对他推心置腹,脸色稍雯,便也实话实说道:“对你叶老弟,赵某人当然没什么好隐瞒的。车马行夹带私货肯定是有的,要不然就算能养活那么多骡马和伙计,也喂不饱那么多的哨卡和关隘?水至清则无鱼嘛。
不过,南北奇货互通有无,从中谋些利润是有的,至于和缅人交易,那就是资敌了,我分得出其中轻重,这种事,我不点头,常自在绝对不敢插手,赵某人可以为他打保票。”
叶小天笑道:“赵兄,言重了,言重了,对你赵兄,小弟自然是信得过的。我来查车马行,只是为了对知县大人有所交待。不瞒你说,是王主簿给知县大人献计,说是此处最为可疑,我不来,成吗?”
“王主簿?呵呵……”
赵文笑的笑容有些僵硬。
叶小天又道:“分寸,我会把握的。打狠了,咱们葫县可就萧条了,到时候乡亲父老们没了活路,挨骂的还不是我?我才不会替知县大人背黑锅,何况,你赵老兄的面子,我无论如何也得给呀!”
叶小天拍着赵文远的肩膀,语气十分亲昵,赵文远闻言大悦。片刻之后,马辉和许浩然相继赶回复命,许浩然在车马行的仓库里并没有发现什么来自南洋诸国的违禁品,马辉倒是在货车上发现了一些暗箱与夹板。
跟着进来的常自在连忙解释道:“大人,暗箱夹层,其实是用来装载贵重货物的,您也清楚,驿道上不安宁,时常有山贼路匪出没。有时候,东西藏的隐秘些,说不定就逃过一劫。”
叶小天点点头,板着脸对马辉道:“我们又不是轻言人罪的酷吏,既然没有发现违禁货物,那么常氏车马行就是清白的,暗箱夹层足以入罪吗?这个是做不了证据的,把你的人撤回去吧,别打扰了人家的正常生意。”
赵文远站起身,欣欣然道:“等一等!叶老弟啊,旁人可以走,你可走不得。我若是就这么放你离开,你那嫂夫人一定会埋怨我的,走走走,到我那儿去,咱们哥俩得小酌几杯。”
赵文远不由分说,拉起叶小天就走。常自在陪笑把二人送到大门外,一个管事道:“雷声大雨点小,真是虚惊一场!”常自在傲然道:“我们有赵驿丞撑着,能有什么事?都去安心做事吧!”
轰散了众管事,常自在望着叶小天和赵文远的背影得意地一笑,大摇大摆地回转了车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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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