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绡灯笼一跌,内里的蜡烛倒斜立时燃烧起火苗。
青嬷嬷来不及瞧见,被白芷的尖叫声吓了一跳,惊怔一旁似忘了呼吸。
田壮实到底是男子,此刻反应机警,一把扯住了斗篷女人,拉着她的手不放,大声道:娘,不是鬼不是鬼你瞧她有影子,鬼没影子
那女人挣扎着,想将田壮实推开,田壮实拼命紧拽不放,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是不是你在这里闹鬼我们奉了王妃之令来这里捉鬼。
青嬷嬷回过神来,见那女人立马就要挣脱,几步窜了过来,死拉着她不放,跟我去见王妃,都道这里是鬼屋,原是有人在闹腾。
女人扯着嗓子,厉喝:放开我放开我快放开我
青嬷嬷道:你挣扎也没用,谁让你装神弄鬼的,跟我们去见王妃。
她的脸映在月色下,哪里是鬼,分明就是人,还是一长得眉清目秀的美貌妇人,面容苍白如纸,身子纤柔单薄。女人痛苦地央求: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放了我
白芷歪头看着这女人,难怪觉得在哪儿瞧过的,这一身斗篷看着熟悉,清明节,我家王妃去天龙寺烧香,是不是你跟着我们的
女人只反复央求放了我并不回答。
白芷另一只手紧拽着罩在头上的斗篷,一脸怯生生的表情,似在害怕。似在恐慌。
田壮实不知从哪儿寻了根绳索来,将那女人捆绑了起来。她的右手始终拽捏着罩在头上的斗篷,拼死也不撒手。
田壮实无奈。索性由她,将她的右手还照拽捏斗篷的样子捆绑起来。
三个人押了不知身份的女人回了琴瑟堂复命。
那女人最初闹腾,见青嬷嬷他们没有要放她的意思,不再挣扎,一路过来,倒显得份外平静,待她进了偏厅,竟一脸好奇地审视着望着珠帘,听着渐行渐近的脚步声。一个清秀丫头打起帘子,素妍挺着肚子步入偏厅。
她瘦了
而且比女人想像的还瘦得多。
倒是这肚子越发大了,可瞧上去也不像是五个月的样子,每个人怀相不同。
白芷新点了几支蜡烛,偏厅越发地明亮。
青嬷嬷一声低呼,她长得像谁呢好像好像
女人依旧小心地拽捏着斗篷上的帽子,将她左边被大火烧毁的面容遮掩起来,目光闪烁。
白莺一语道破:她长得好像老王妃
这是惊人的事实
素妍歪着头,与白莺打了手势。白莺退出偏厅,小心候在珠帘后。她迈着莲花碎步,你是德州红岗的凌小姐
女人面露诧色,偷眼瞥向素妍。面露怯容,却见她的乌黑瞳仁,正一霎不霎地凝锁在素妍身上。带着探究,深如幽潭。欲将人沉溺其中;又如璀璨的宝珠,要将人生生迷惑。再不让她忽视。
二十多年了,凌小姐可知道,凌藩老爷踏遍千山万水都在寻你。托朋友托故知,也只为要打探你的下落。
她不为所动,只是沉默。
素妍伸手出来,想抚上她的脸,她却如利箭逼近一般的反应迅敏,纵身一闪,已退出五步之外。
素妍定定心神,这女人是凌薇无异,那与老王妃相似的容貌,还有她的年纪,在三十多岁的模样,头发乌黑如云,眼角出现了浅浅的皱纹,尤其被毁的半边脸瞧着更是狰狞怖人。
王爷答应了凌老爷,帮忙寻找你的下落。而今既然寻着了,你且在王府住些日子,我令人给德州的凌老爷送信去,让他过来接你回德州凌家
素妍抬手,示意白芷给她松了绑,又亲自斟了杯凉茶,小心翼翼地递给凌薇。
她满是戒备地接在手里,却没有喝,目光停驻在茶中,似在挣扎纠结要不要喝这茶水。
素妍微微一笑,难道你在怀疑我会对你下药你给我一个害你的理由
二十多年前,如果不是她对旁人太过轻信,怎会被软禁鬼屋,怎么会做了一生不能见光的女人。
有家不能回,有兄不能认。
她这一生,都似沉陷在一场无穷无尽的恶梦里。
捧着茶水的手不由得颤栗起来,哥哥她舌头僵硬,声音微颤,神色里露出千般苦痛挣扎,眸光里更是波澜起伏,我哥哥他好吗
青嬷嬷与白芷都是一惊,听她说话的语调显得木讷而生硬,更显得激动难抑,也至吐词不清,隐隐间能听到她牙齿碰撞之音。
素妍微微一笑,日子过是不错,听说二公子春闱高中二榜进士,如今回德州做了知县。大公子跟着凌老爷学习经商,也是个能干争气的。三公子人聪明机灵,书也念得好,正在鹿鸣书院寒窗苦读,争取下届科考入场。如今的凌家在德州都是有名气的富商,在红岗也是数一数一的富户。
凌薇的眸光如惊涛拍岸,浪卷千尺,痛楚思念和难堪交织,矛盾而纠结地望着素妍,全然不见了之前的木讷与沉默,好久才勉强镇定住自己,平抑着语调中的颤抖。
然而,她的口音终是激动的吐词不清地颤音:我不要回去早前以为是僵硬,如今听来则更多的是情绪的激动难平。
素妍问:为甚你可知道,这二十多年来,凌老爷为了寻你吃了多少苦头,他一直为当年送你去卫州的事感到后悔
凌薇泪随风落,凄瑟瑟地呜咽出声。
七月的夜,炎热非常。
蟋蟀在屋外的花草丛里鸣叫,还有荷塘里的阵阵蛙声,吵得人好不心烦。和应着凌薇那凄楚的无助的哭声,她整个人缓缓蹲下,浑身发软,跌坐在地上。
白芷想喝斥一句,素妍打了手势,你和白莺也累了,下去歇着。
青嬷嬷也不劝阻,她只是很意外,这位凌小姐消失二十多年,原是一直在王府,只是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却以鬼的名义在王府里的流浪着。瞧这样子,她也不是真的常住在府里,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今晚她要去鬼屋烧纸。
素妍坐在贵妃椅上,捧着凉茶,轻声道:这些日子,我派人调查过你的事。二十一年前的今夜,北边小杂院里发生了一场大火,事后,老王妃对府中上下说,那场大火烧死了住在小杂院的母女二人。自那后,小杂院时常闹鬼,也至后来无人敢近。
凌薇一直在哭,声声哽咽,似在竭力控抑,又似在尽情发泄,哭得青嬷嬷好不难受。
素妍放下茶杯,走近凌薇,半蹲着看着她。
她却倏地站起身来,目呆呆地直视着素妍:你怀着身子,不能久蹲,肚子里的孩子会不舒服。
素妍伸出手来,想碰触她的脸,她却快速闪避开。
她总是将自己的完好的右边脸露现在人的视线里,又刻意用斗篷遮了面目狰狞的左边脸。
素妍道:你应听说过,我自幼从高人学艺,让我看看你的伤,许有法子治愈。就算不能还原你以前的样子,至少可以减轻。
只要能减轻,不是现在这副吓人的模样,也许可以让她站在世人的面前。
凌薇不再闪躲,而是呆立一旁。
素妍伸手,将她的左边脸转了过来,那是一张被彻底毁去容貌的左脸,左边脸颊上如同盘桓着十几条虫子,眼睛眉毛倒还算清秀,那疤痕自眼睛以下一寸处一直漫延至脖颈处,全是一大片的疤痕。
毁去了容貌,又饱受了诸多不为人知的伤害,令她再不愿面对至亲的哥哥。
从此心死,只过着如鬼魅般的生活。
这是第二个见到她丑样子,却没有惊叫出声的人。
凌薇好奇地望着素妍。
素妍问:凌小姐,你可信我我想法子治愈你脸上的疤痕,脸颊上的好弄,只是脖颈上难度大些。为了方便治愈,我要你住在府里
她连连摇头,眼泪扑簌簌地滑落,别别让阿琰瞧见我,我不想吓着他。
她叫宇文琰阿琰。
阿琰,是宇文琰父母及好友对他的称呼,如今在江家连江舜诚夫妇也这样唤他。
青嬷嬷也觉得这凌薇太奇怪了,可又说不上来。
素妍垂下眼帘,轻声道:我在城南有处别苑,原是我的陪嫁别苑,我派可靠的嬷嬷丫头带你去那边住着。我会让义济医馆的名医给你治脸,尽最大努力恢复你的容貌。
无论凌薇曾经经历了什么,只要她愿意讲,在合适的时候自然会说出来。
但现在素妍按捺住所有的好奇,她想给予的只是一份于凌薇久违的关心。
她伸出手来,张开双臂,凌小姐,瞧着你,我就觉得亲切,不知为什么,就像你是和我夫君一样亲近的人,我想抱抱你
凌薇整个人呆住。
她听世人说过素妍的好,却没想到,这女子不仅善良,还很有本事。
不等她回味过来,已经落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素妍轻柔合适的搂着凌薇,能闻嗅到她身上淡淡的汗臭味,没有嫌弃,只是静静地抱着她。
答应我,凌姨,去了别苑一定要好好接受郎中的治疗,得空的时候,我会去瞧你。这治愈的过程也许会有些痛苦,我想名医和郎中会想办法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