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摸半个时辰左右,谯的城门缓缓打开,以刘裕为首,刘穆之、谢晦、沈林子等军中文武跟随,均是身着素服列队步出城门。
一般来说,皇帝出降,需要赶着羊,抬着棺材,精赤上半身呈上降表,但刘裕不是皇帝,他只是北府军统领,是晋室的太尉,是晋臣,所以没必要那么麻烦。
这一刻,天地间一片肃静,除了关中区区一域与河西弹丸之地,刘裕的出降宣告了自永嘉以来,持续百年的动荡终于结束了。
作为受降方,明军将士满脸的自豪没法掩饰,北府军将士则是心情复杂,毕竟他们是投降方啊!
刘裕更是百感交集,低着头向前行走。
“刘郎、阿兄、父亲!”突然,前方传来了三声熟悉的叫唤,刘裕下意识的停住脚步,抬头看去,正见臧爱亲、刘娇与刘兴男提着裙角快步奔来。
臧爱亲满脸感慨的唤道:“刘郎,一切都结束了,你终于不用再折腾了,妾也放心了,咱们全家可以安定下来了,你放心,卫将军重情重义,不会亏待咱们刘氏的。”
刘兴男也跟着嚷嚷道:“父亲,清姿已经六岁了,目前在江陵,下次带来让您看看。”
“清姿?”刘裕不解的望向了刘兴男。
刘娇连忙红着脸解释道:“阿兄,清姿是妹与卫郎的女儿,清是卫郎排的辈,卫郎特意作了一篇文。起首是清歌凝白雪,彩凤肃来仪,玄鹤纷成列,去兹郑卫声,雅音方可悦....总之数百字,太长了,妹也记不大清楚了,清是首辈,姿则是依妹的名字取的,《说文解字》有云:娇者。姿也。清姿还没见过你这个大舅舅呢!”
刘裕的脸也红了起来,这是他的外甥女啊,竟然不闻不问,不由讪讪道:“寻个机会。愚兄与你去江陵看看。呵呵~~阿娇。你跟着明王这么些年了,怎么才有个小娘子?还是得抓紧点生个郎君啊,你今年才三十出头。来的及。”
“刘兄可莫要逼迫娇娇姊。”卫风也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笑呵呵的摆了摆手:“娇娇姊能生个清姿已经很不容易了,我可不舍得让她再遭一份罪,请刘兄放心,娇娇姊虽然年龄比我大,但我不会嫌弃的,要想生个郎君,不是还有兴男吗?叔平公去年给卜了个好日子,今春三月二十八我与兴男成亲最为合适,介时还请刘兄主婚啊!”
“唉~~”刘裕重重叹了口气:“兴男跟了你将近十年,也亏得只有明王你才能守之以礼了。”
刘兴男立刻反驳道:“父亲,您可别被将军的表象蒙骗了,将军不是什么好人,只是兴男没给他机会罢了。”
“有你这么说话的吗?”刘裕低斥道:“你也该改口了,怎么还叫将军,应该称大王才是。”
“刘兄千万莫要怪责兴男。”卫风接过来道:“大王那是给外人叫的,自家人哪来那么多讲究?挨着各自习惯即可,就像嫂嫂,到现在还称我卫将军呢。”
臧爱亲也是老脸一红,带着丝歉意道:“是妾唐突了,妾以后会注意的。”
“诶~~”卫风摇了摇头:“嫂嫂,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纵使我以后称了帝,在你面前,我仍然是卫将军而不是皇帝。”
“好,好!”臧爱亲立时歉意敛去,改而布上了欣慰的笑容,连连点着头道:“妾记得卫将军今日之言,他日在妾面前可别摆出皇帝的架子。”
“他敢!阿母,您可是将军的嫂嫂呢!还是他的外姑!”刘兴男示威性的向卫风挥了挥小拳头!
刘裕、刘娇、刘兴男、臧爱亲与卫风谈笑风声,一派拉家常的闲聊模样,北府诸将均是膛目结舌,受降不是这样的啊,按约定成俗,应该是刘裕满脸羞愧的向卫风请罪,然后卫风大度的豁免,才算是真正的受降,可眼前所见,完全颠覆了他们的认知,这哪有半点受降模样?有关受降内容绝口不提!
还好,刘裕总算回过神来,狠狠瞪了刘兴男,便道:“明王,刘某惭愧啊,今率部出降,不知明王如何安排我北府军将士?”
“父亲,是这样的....”刘兴男抢过来,把卫风对淮陵军与檀道济的安排如数道出。
末了,卫风问道:“这般安排,不知刘兄意下如何?”
刘裕点了点头:“将士们各得其所,如此甚好,明王有心了。”
卫风又问道:“不知刘兄对将来有何打算?可愿为天下人再尽一份心力?”
“这....”刘裕脸面的挣扎之色一闪,就坚定的摇了摇头:“这些年来,刘某亏久家里太多了,既然如今有暇,理当留在家里尽力补偿,明王心意,刘某只能心领了。”
臧爱亲现出了赞许之色。
其实卫风也能理解,刘裕未必不愿出仕,只是他有顾忌,毕竟他是原北府军统帅,如果与老部下一起为自己效力,走动稍微近点,就很容易引来猜忌,倒不如归隐落个清闲。
卫风不置可否道:“刘兄的确是该多陪陪嫂嫂了,但刘兄平灭桓玄立有大功,又剿灭南燕慕容超,这样罢,孤先迁你为清河县公,食邑千户,加太保,若是能走的动,刘兄可陪着嫂嫂与张夫人走走看看,待过个两三年,对我明国有了些了解,再委以要职,如何?”
太保是一品虚官,地位尊崇,但没有实权,还有一种太子太保,专职辅佐太子,地位异常重要,可是卫风到目前为止,并未指定太子,所以这正合刘裕心意,于是施礼称谢:“多谢明王!”
卫风微微一笑,看向了刘穆之,沉吟道:“孤久闻先生大名,不知先生可愿为天下苍生尽一份力?”
刘穆之不假思索的深施一礼:“穆之谢过明王好意,但穆之年事已高,身体已大不如前,故乞求明王允穆之归隐山泽!”
刘穆之神色端正,无任何犹豫不甘之色,显然去意已决,卫风只得摇了摇头,叹道:“先生既有归隐之志,孤也不便勉强,今赠先生为乐安县候,食邑五百,望助先生游学乡里,安渡晚年。”
“多谢明王!”刘穆之拱了拱手。
卫风又把目光投向了谢晦,谢晦似乎明白了卫风的意思,看了看刘裕,施了一礼之后,便低头不语。
谢晦表面一派平静,实则心内颇为紧张,他想为卫风出仕,又碍着刘裕的面子,一时难以决断。
卫风淡淡道:“宣明(谢晦表字),你与灵运(谢公义表字)都是天纵之才,同出于陈郡谢氏,你二人之间存有嫡庶之争,又彼此或有些不服,但这些孤不想过问,宗族之事,你们自己处理,孤只盼你二人在朝堂上能同心协力,为国谋利,为民谋福,如何?”
谢晦浑身微震,又下意识的看了眼刘裕,刘裕的目中现出了鼓励之色,于是一躬到底:“但凭明王安排。”
“好!”卫风拉住谢晦的手,哈哈笑道:“来,诸位将军都请里面说话,入了城咱们再细细斟酌各位的去向。”
北府众将有些心思机灵的都是暗生失望,卫风给刘裕加官进爵,那是应该的,试图招揽刘穆之,也没人有异议,毕竟刘穆之的才能有目共睹,可是在许了谢晦以重用之后,就不问自己了,显然是自己的地位不重要,至少比不上谢晦,这让有些人的心里生出了去意。
卫风略微一扫众人的表情,暗暗点了点头,对于北府诸将,除了檀道济等极少数有才能,有操守的将领,大多数人他都不愿使用,只是因着刘裕,话不方便说死,所以故作轻视样,希望他们能心领神会,自己提出归隐,卫风宁愿多补偿些钱财。
刘裕与刘穆之互相看了看,似乎揣摩出了卫风的心思,相对苦笑之后,刘裕连忙欠身示意:“明王,请!”
卫风拱了拱手,昂首大步向城内走去。
谢晦却似是想到了什么,跟在后面问道:“大王,不知您打算何时入建康?”
卫风寻思道:“入建康不急,先取下关中也不为迟。”
谢晦摇了摇头:“晦以为大王应先往建康一行,纵使您立志于统一天下之后再登基称帝,但建康情况特殊,尚有晋主,您须妥善安置,另建康士人密布,您去见一面,至少也能安定其心,否则时日深久,恐怕会生出不必要的麻烦。”
卫风一想,还真是这样,当即点点头道:“不错,是孤疏忽了,待此间事了,孤便往建康坐镇,不过,还得请刘兄先着建康北府军维持住秩序。”
正说着,卫风现出了欲言又止之色,几经斟酌,还是没能出口,他本想请刘裕把刘敬宣拿下,可是刘敬宣怎么说都是刘裕旧主之子,由刘裕出手终是不妥,虽然刘敬轩有循逃的风险,但天下都是自己的,跑能跑到哪去?
刘裕仿佛看出了卫风的迟疑,他也不愿意去抓捕刘敬宣,于是赶紧应道:“请明王放心,刘某入城即办。”
刘裕的态度使卫风彻底绝了借刘裕这手捉拿刘敬宣的心思,在点了点头之后,就迈开大步向城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