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生过了一把严父的瘾,待那前去交州巡视的郝政回来,郝风楼又开始装孙子了。
父子相见,千言万语,尽在不言。
没有什么寒暄,也不必有什么繁文缛节的客套,郝风楼只是亲昵的叫了一声爹,郝政点头,他深深的看了郝风楼一眼,心知一场决定郝家命运的谈话即将开始。
沉吟片刻后,郝政喝了口茶,慢悠悠的道:“成都府的情况大抵如何?”
郝风楼道:“粮产暴增,工商亦开始兴起,保长甲长已经建立了权威,而这些保长甲长亦是受府县一级的官府辖制,官府的差役亦进行了裁撤替换,大多由复原的军人取代代之,旧吏大多都是本地的地头蛇,世代居于本地,他们上欺官府,在下则欺诈百姓,因而要裁撤他们极其不易,自来官是清流,而吏则是浊吏,这些小吏才是真正的统治者,且在地方树大根深,其实是最难招惹的,儿子决心铲除这些胥吏,原因无它,是不容许有人在地方上搬弄是非罢了。只是若让寻常人取代,必定受到这些裁撤之人的打击报复,他们都是本地地头蛇,有的是的手段,真要抱团起来,便是官都难招惹,何况是寻常人,因而儿子便动用了复原的军人。一方面是安置他们,另一方面将他们正式编入官府的编制之中,每月给予其俸禄,足以让他们养家糊口。再者,他们是外地人,并不在本地。即便是偶有一些贪渎的现象,却很难像从前胥吏那般能做到欺上瞒下。一手遮天。他们绝大多数在军中学习了知识,能识文断字。算数也不成问题,因而足以担当大任,最紧要的是,他们是军人退伍,绝不是善茬,若是被从前那些人报复,且性子刚毅,足以稳定地方。”
郝风楼先是着重说了吏的问题,其实官制的改革。眼下他倒是不急,因为这官大多数都是清流官,自诩身份,反而对地方上的影响其实并不大,这些人,只要政策下来,他们是不敢怎样的。反而是吏就不同了,吏是一地的血肉,不但直接影响到了百姓对郝家的印象。而且是执行政策,还有控制地方的主要力量,将旧吏裁撤,改用复员军人最好不过。这些人对郝家都是绝对忠心耿耿的,能力上也绝无问题,一个县有数十上百个这样的人。足以维持局面。
郝政颌首点头,仿佛在听郝风楼的述职报告。很是耐心的听郝风楼的汇报情况,最后。他显得很是高兴的道:“在资政局中,其实不免也有一些人对地方上的事有些非议,为父起先还觉得担心,现在看来这些担心都是多余的,看来倒是为父多虑了。你在地方上做的很好,没有教为父失望,好啦,这一次是为父召你回来,为的只是一件事,你自己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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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政说罢,拿出了一份旨意,放在了茶几上。
郝风楼上前,拿起圣旨,抿嘴笑了。
这是一份徐太后的懿旨,说是对郝风楼多有挂念,请郝风楼带着荆国公主以及荆国公主的孩子郝勤政一道入京省亲。
“太后在圣旨里头说上月大病一场,生死已在一线之间,于是挂念起了至亲,让你和智凌无论如何都要入京一趟,你怎么看?”
郝风楼道:“却是不知军情部在金陵的消息可以确认太后的病情么?”
“宫里确实有消息,可是假若是故布疑阵,也未必没有可能。”
郝风楼道:“假若这份懿旨是真的,太后在弥留之际,我这义子,又是女婿,若是无动于衷,实在说不过去。假若这是假的,我若是不去,不但给了他们指摘我不忠不义的口实,而且一旦战事又起,他们反而占据了道义上的制高点,可以将一切脏水都泼在谅山身上。当然,这些其实都无所谓,儿子最担心的,是假若太后称病是真的呢?若是太后当真病重,许多东西确实是说不过去。”
郝政慢悠悠的道:“所以为父觉得,战事是非起不可了,我们一旦拒绝,朝廷必定对我们的提防更甚,这懿旨之中讲述的虽是血肉亲情,可是未尝不是一次试探,一旦他们自觉的不可避免,就只好狗急跳墙了。为父叫你回来,就是希望你立即回来主持天策府,做好战争动员,以及各项准备,一旦撕破了脸,立即北伐。”
郝政显得很是坚决,郝风楼深知父亲是个并不激进的人,他之所以如此坚决,只怕和谅山方方面面的主战派们的态度有关,这些人对他的父亲的的影响很大。
郝风楼显得很是有些犹豫,最直接的办法就是立即动手,先下手为强,这当然是一个很好的主意,只是……
郝风楼想了想,道:“一旦动兵,那么朝廷就是铁板一块了,父王,或许某种程度,他们想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吧,朝廷中的有些人倒是巴不得我们动手。”
郝政挑了挑眉,道“那么你的意思是?”
郝风楼深深的看了一眼郝政,才道:“我想去金陵一趟,假若太后当真病危,召我前去,我们反而北伐,如此落井下石,我于心难安,另一方面,我始终觉得朝中并不是铁板一块,有我们不共戴天的仇人,也未必就没有可以为我们所用的朋友,谅山军北伐,胜率在九成,只是当真杀起来,双方必定要杀红眼睛,到了那时,就真正的是浮尸万里、血流漂撸了。这一仗和其他时候不同,一旦开打,就绝不罢休的可能,伤亡只怕高达数百万之多,双方虽然水火不容,可是不容的,终究是庙堂上还有乡野中的那些士绅,而其他人,终究和我们一样,都是同族同宗,都是一样的血脉,虽说天地不仁万物为诌狗,儿子却一直认为,不到最万不得已之时,这样的情况还是要尽力避免。否则这仇恨的种子一旦埋下,将来真正仇视我们的,又何止是一群老爷?”
郝风楼的话是他深思熟虑后的结果,眼下的情况与南北战争极为相似,两种不同的生活方式,两种不同的社会形态相互仇视,双方的舆论都已达到了顶峰,一旦开战,就没有媾和的可能,那么势必要流尽最后一滴的血,到时战争的惨烈程度,可想而知。
一旦如此,那数百万的伤亡造成之后,即便是广东以北的寻常百姓,因为大量的人死在了谅山军手里,也势必会对郝家对整个谅山怀有仇恨,这种仇恨没有几代人是绝不可能消除的,杀人不是郝风楼的目的,郝风楼希望有一个更好的结果,而绝不是无数的死亡。
郝政却是怒了,忍不住道:“这是最好的办法,怎么,难道你还要去冒险不成?你太年轻气盛了,这一次,为父绝不会让你自作主张,也绝不会让你轻易犯险。”
“父亲……儿子并不是一个仁慈的人,可是数以百万计的死伤,这些人也有相当部分是咱们谅山的军人,他们相信我们郝家,愿意为我们慷慨赴死,难道父亲就真的愿意让他们为之白白流血么?”
郝政却是冷笑,拂袖道:“你不必说了,为父这一次不会再让你放肆。”
一场对话在很不愉快中结束,乃至于吃晚饭的时候,女眷们看出了父子的异样,郝母要询问,郝政则只是板着个脸,其实他是能理解郝风楼的行为的,郝风楼想要用更好的办法,而有些办法并不是不可行,只不过郝政不能接受而已。
郝政只是阴沉着脸,并不理会郝母。
而郝风楼索性低头吃饭。
用过了饭,郝政叹口气,使了个眼色,屏退了诸人,这才看了郝风楼一眼道:“你打算怎么做?”
郝风楼道:“儿子已经罗列出了一些计划,不过暂时还不够详尽,再过几日,我便报上来。”
郝政瞪他一眼道:“没有十成的把握,为父是断然不准你胡作非为的,你呀,难道就不明白你的性命有多要紧,或许在金陵已经有一张天罗地网在等着你了。”
郝风楼微微一笑道:“所以要做好完全准备,儿子也是惜命之人,怎么可能会自寻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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