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台郡为临近昆吾大城的一个辖区,当时的商朝施行帝王集权统治,这从夏朝延续下来的皇权体系在汤太祖的手中更是发扬光大了,他将商国领土分为数十大城近百个郡,一郡下设十县,而城主和郡守大多都是多年前跟随汤太祖南征北战的文师武将,但是这昆吾的城主却是当年夏桀手下的叛将郭紫龙,汤太祖为何将这军事要地交予夏桀的昔日心腹却是不得而知,只是在这战后的短短数十年间,郭家一族竟将这要塞之城改造成了繁华无比的水上之都,这位毫无氏族方国背景的人物成了昆吾平民百姓为之津津乐道的传奇。
从夏台码头走水路沿汉水行船到昆吾是为最快的行程,姬峘一行中途返回夏台郡城后在城中耽搁了一日,等来林家姐妹一行,便乘上来时的船只进发昆吾。
这一路之上姬峘从众人的谈资中获益良多,这几人想来都是昆吾中处于上流地位的人,姬峘一直都疑惑常年住在那落石镇的胡英姿如何认识这些人的,现在却是知道了,她的外家可是主持昆吾极法道城的洛氏家族,这个家族与道门有着极深的渊源,在昆吾城中地位超然,而她的姑姑洛瑛更是国师亲授的水之魔巫,巫法登峰造极,胡夫人与洛瑛情同姐妹,若是胡英姿决定修习巫法,必定会得她姑姑的倾囊相授,前途不可限量。姬峘却是明白张宝三那一日的话中之意了:“英姿姐就算不是大姐,也不是你我所能攀上的…”
只是,此时盘腿坐在船头的姬峘,望着远方天际那高高耸立的红石之城,心中充斥着的不是名利地位,不是门当户对,也不是往日的求知若渴,空灵的脑海之中便如这大河之上的片片舟,浮荡着的是这同样的思念:“我从何而来,该往何处而去。”
余音袅袅,不绝耳际。
“看到昆吾的引雷塔了!照这船速,再过几个时辰,我们便要到昆吾城了,起来,姬峘,你还未到过昆吾城吧?”
姬峘坐在船头的龙首之上,正惬意的享受着这迎面吹来的风,听到甲板上的胡英姿的话,便道:“是啊,看这引雷塔,至少也得有百丈之高吧?”
“何止百丈之高,足足有四百多丈呢!我还曾到过那上的祭天台……”
胡英姿听闻林凤熙的话,便哼道:“尽大话,你也就只能骗骗姬峘这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子,谁不知那祭天台只有道门中人才能上去的,若是火蝶姐姐我还相信,恐怕你连内城都从未进去过吧…”
“我自便在昆吾长大,城中哪条水路密道本姑娘不知道?要进那内城还不是事一桩?凭我之能,要启动这塔里的升降木台简直就是不费吹灰之力,哼!”
在话之间,姬峘只感到船速正渐渐放缓,船下的河水流速好似也没有之前那么快了,前方形色各样或大或的船只正缓缓右靠,在宽约几百丈的河道左侧渐渐汇聚成一条长龙,尽头之处屹立着一座巨大的石工闸门,将这滚滚的汉水生生截断在外,越往闸门处行船,河面越是平静。
林熙凤走到姬峘侧边,抬头查看天色,忽然道:“时辰快到了,今天最后一次开闸门咯,一天开闸三次,每次开闸只有一个时辰,这么长的船队,要是今天赶不上,我们只能上岸绕道坎水关城才能进入城内了,二爷爷也真是的,这开闸时间也不做得长一,唉…”
西边的太阳贴近树杈之时,这重逾万斤的巨石闸门之处终于有了动静,河道上远近开始热闹起来…
昆吾,这雄踞在大商西南的城寨都市,在夏朝时期便是一座易守难攻的水上要塞,在夏商大战时期更是拖延了商合联军大半的军力,耗时三月才将其攻占下来。此时,这坐落在汉水与长江交接之处的城寨俨然已发展成为一座水上都市,三座矗立在河口之处的巨型石工闸门将那滚滚长江水及滔滔的汉水生生截断在外,昆吾城水域内却是一片波光鳞鳞,江水上船浮台星罗棋布的平和景象。
在这一眼望不到边的辽阔水域之内,一座恢弘的红岩之城直立中心,像是深深扎在水中一般,水域中还有规模稍的两座浮城,一远一近的绕着中心的主城缓缓移动。
穿过石工闸门之后,船队便一分为三顺着水中暗流疾行而去,或为往东顺流而下前往中原富饶之地,或为往西逆流而上行往塞外蛮荒之处,而姬峘所在的军船却是在离入口几里处的浮台边停下了,这浮台上盖着两间木楼和一栋四五丈之高的塔楼。
姬峘从船上跳上浮台,便看到一张随风而动的布匾之上写着一个有棱有角的茶字,原来这江面浮台之上不但有茶铺还有酒家。
待这一行人都下船之后,别过船中主事,正要往茶铺走去,一位店二赶忙迎了上来:“各位官儿,你们是要去道城还是学城?来来,下一班渡舟半晌便到,领上牌号,先到茶座里品一听俺们昆吾的梗茶,坐下等吧。”
当先下船的林熙凤已经拿出一个六菱形带着流苏的玉牌,在二的面前晃了晃,道:“一伶学城一伶道城,免号!”
那二一瞧那玉牌,忙从另一侧布袋中掏出两方竹牌,取下肩上抹布擦了擦,恭恭敬敬的递到林熙凤的面前,道:“原是清楼的贵人,请到阁楼上座。”着便要引着众人走上阁楼。
随后走上来的林逸冰却是轻巧巧将林熙凤接过的竹牌取过来,放回店二的手中,道:“三坐学城三坐道城便了,熙儿,你怎么胡乱使用玉牌,人家做生意持家的多不容易,喏!这是渡船的钱。”
着,便从细腰间的绣包中取出十二枚刀币放入二手中。
那二一脸和笑的双手接过刀币,也不知使的什么戏法,手中一抖,这串刀币便“哧溜”一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却是六支竹签,拿在手中却能摸到特殊的纹理,一旁的姬峘看得啧啧称奇,边走边问道:“你们这酒楼茶铺开在大江的中央,能有生意么?”
店二一边将他们引上木阶一边回头道:“官儿是第一次来昆吾吧?店铺开在江面可是再寻常不过了,别看俺们这店家的,这可是由水路进城的必经之地呢。”
林熙凤也在一旁插口道:“哼!他们李家驿站靠着这行船驿路赚了不少钱呢,冰儿姐便是规矩太多,照我,我们便包下两条渡船也不无不可,你是不是?刘哥哥?”
刘弦似是心不在焉,随口道:“无妨,许久不回这里,坐船重游此地也别有一番风味。”
“让开!让开!别挡道!你这穷子,快给爷们让道!碍着了公子爷,你付得起这个责么?”
落在后面正东张西望的姬峘只觉身后似是有人向他抓来,忙斜身躲开,回身看到身后要抓他的人是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姬峘本来就是走在木阶的外侧,这人满以为一把就能将姬峘拨开,此时扑了个空,一时立足不稳,差要栽入水中。
姬峘看这汉子如此嚣张,木阶又没设有木栏杆,若是被他拨中,非得落入水中不可,心中一恼,遂脚下一撩,脸上却装作若无其事,直听到“噗通”的落水声,才往下瞧去,叫道:“哇呀!有人落水啦!快救人纳~”。
那人铺一落水,便哇哇大叫,双手胡乱拍着水面,显是个不会水的旱鸭子。
“公子爷!快救救我!我不会水那。”
姬峘朝木阶下看去,尽头处几个汉子簇拥着一个身着黑色锦衣绣袍的人正要走上木阶,看到前面有人落水了,这几个青衣汉子忙“锵锵锵”拔出腰间佩刀,怒视上方。
黑衣公子左手中拿着两颗鸡蛋大的亮黑珠子,“格拉格拉”的玩弄着,一双盯着姬峘的眼睛瞳孔微缩,鹰喙似的鼻子上微微一皱,却是不怒自凶。
那群汉子抽刀出手,未得主人示意不敢妄动,前方一个葛衣厮踏上木阶指着姬峘叫道:“大胆刁民!竟敢将公子家奴踹入水中,还不速速下来领罪!”
姬峘却是熙然一笑,道:“你是我将他踢入水中的,可是亲眼所见?”本以为只是一个衣着褴褛的莽汉,却不知他竟与那黑衣绣袍之人是一家的,看这公子的架势非富即贵,襟衣上更是绣着只有氏族中的直系血统才有的青金图腾,恐怕今日要讨不了好。虽听寻常贡民见到氏族中人都是头哈腰的,姬峘未经世事,却是不以为然。
那厮见姬峘如此无礼,正要上前呵斥,黑衣公子抬手止住了他的话,盯着姬峘,撩起衣摆,踏着木阶往上走来,他身后手握朴刀的汉子被晾着进也不是,退也不得,只好悻悻将手中武器收回腰侧,随步跟上。
见他走近,想想自己将他的人撩入水中,姬峘心中也是有些歉然,忙拱手道:“兄台,方才是弟一时失足,对不住了,只是…他就快要沉入水中了,你不救他么…”
黑衣公子闻言却是笑了,是笑也只是嘴角一翘,脸上**的毫无任何表情,眼中凶光更炽,手中那两颗黑色珠子“格拉格拉”的愈转愈快。
正当黑衣公子走到姬峘近前之时,楼上木栏边一声箫声响起,闻声悠扬远遁,如一丝丝软絮钻入耳中,拂过心头。
黑衣公子听到乐音身形一滞,隐入身侧的左手却是僵住了,抬首往斜上方看去,只见刘弦倚在木栏之上,双眼正凝视着他,一声声悦耳的箫声从嘴边的竹箫中传出来。
走到刘弦的身侧的林逸冰,往下看到姬峘身前的黑衣公子,却是眉头一皱,道:“姬峘,你在那干什么,还不快快跟上来?”
姬峘一边踏着木阶往上走一边道:“那人落水了,再不救他可要迟了。”他恼怒这莽汉如此嚣张,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不曾想置人于死地,又补了一句:“我去救他!”着就要将身上衣物脱下。
那水中的汉子喝了几口水,手中动作越来越慢,眼看就要沉下去了。
这时木栏浮台边上聚集了一些看热闹的人,眼瞧着这人溺水却都只是交头切耳的议论着,竟无一人肯出手相救。
胡英姿这时也回过身来,听姬峘要跳入水中救人,忙阻止道:“姬峘,慢着!让我来!”
着,却见她掏出一双鹅黄色的及臂丝质手袖缓缓的套在双手之上,走到木阁边缘,凝神望着水下那莽汉。
眼见那莽汉就要溺入水中,看她喝止自己救人却站在那捏着奇怪的手势一动不动,姬峘正要上前询问,却听耳边传来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子,算你走运,以后走夜路时可要心了,哼!”
回过头来,那黑衣公子却已背着手昂然往上走去,他身后的那群汉子随后而上,走过姬峘身边时都只眼瞪着他,像是巴不得要吃了他一般。
在商代,虽然道法昌盛,但是寻常时却是少有道士现身作法,而大多的修道之人都是自命清高,连寻常民众都对这奴隶见死不救,更别道士了。
围观的民众中有眼尖的人看到站在阁楼上的胡英姿,便出声喊道:“看!这位娘娘要作法救人了!”
众人一听竟有人会作法救助一个奴隶,都觉十分新奇,奴隶的市价连一个生铜盾币都不到,甚至连寻常的伶童伎女都比他们值钱,此时听有道士要施法救起落水的几贯骨刀币,本来坐在茶座中的人都走了出来,在浮台上驻足观望。
面对众人的观望,胡英姿似是浑然不觉,只是凝然看着那个落水的人,直到他没入水下,她才开始动了起来,只听三声由重入轻的击掌,那人沉入水中的地方漾起了阵阵波纹,随着她搅动的手势,一个的水漩涡竟将这人缓缓的托了起来,待这人完全浮出水面之时,却见她手势一变,如捧着一洼清水一般送到嘴边,轻启樱唇,“呼”的吹了一口气,这水中的人被水花托着慢慢向浮台边上浮去。
这虽是一个的法术,却是引得楼上楼下众人大声喝彩,有恭维的,有惊叹的,各式各样,这巫女当众作法毕竟不常见,自然比戏台上唱戏的要稀有的多了。
衣衫褴褛的汉子好不容易爬到了浮台之上,吐了几口水,从旁听闻是巫女娘娘救了他,忙跪在地上“咚咚咚”的一边磕头一边道:“多谢巫女娘娘救命,多谢娘娘救命…”
听到众人都喝彩叫好,胡英姿却是觉得不好意思了,偷偷掐着靠过来的姬峘暗声道:“都是你,累的娘要出丑,哼!”
被她掐拉着走到茶座边上,姬峘却似浑然不觉,兴奋的问着她道:“刚才那莫非是巫术?‘巫者,御气之术也’,我只从书上略有所闻,还是第一次见人施法呢。”
胡英姿见他兴致勃勃的望着自己,不由得感到一阵燥热,脸浮起一阵云彩,抬手掩饰道:“临行时我娘给了我一册《巫本》,我只是照着当中所述来作法而已,第一次施法能够成功,还得归功于这身‘轻罗术袍’呢。”
轻罗术袍为道门中一种常见的女式术袍,分为一袍一袖一带,胡英姿虽未净身入门,但依着她外家的势力,即使手持道门秘册《巫本》,身着道门术袍轻罗,想来旁人也不会什么。
“你救了那落水的奴人,却是害了他呀,如此活着,不如死去为妙…”刘弦看着楼下那浑身湿露候在木阶边上的汉子,叹了一口气道。
林逸冰饮了一口梗茶,瞄了一眼坐在另一头的黑衣公子,接道:“不错,这艮金城的祁公子可是出了名的阴狠毒辣,睚眦必报,姬峘,你拂了他的面子,进了右学要处处心,他在工甲武院可是有不的势力。”
张宝三道:“离右学入学还有半月,正所谓贵人多忘事,到时他怕是已经不记得有这回事了,呵呵。”
“啊,快看,伶舟来了,咱们快下去吧,迟了可就没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