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铣连忙摆了摆手,道:“王兄,你误会了,不是这个意思,刚才已经解释了半天了,你们家落到今天的这步田地,主要是因为你自己的选择,跟姑母真的关系不大,谁能料到你这样的聪明人,这么多年也没来找杨广投靠呢?”
王世充重重地“哼”了一声,不再说话,脑子里却开始评估起萧铣的这个提案来,其实按照自己和魏征的商议,如果碰到这种有野心的地方实力派,合作是求之不得的事。
但王世充实在是讨厌这个萧铣,他与自己以前遇到的梁师都、薛举,甚至是窦建德都不一样,即使是与大隋不共戴天的徐盖,在没有机会的时候也只会选择潜伏待机,真要是一辈子没有机会也只能收起野心,终此一生。
而萧氏却是没事也要拼命地搅和,非要弄得天下大乱不可,兵灾一起,生灵涂炭,只为了他们一家的帝王美梦,这个人的野心太大,以后只怕也难以控制,甚至不会象讲义气的窦建德那样跟自己形成同盟,想到这里,他眼中绿芒一闪,而手也不自觉地握起了拳头。
萧铣何等精明之人,即使王世充的眼中杀机只是一闪而过,也被他看在眼里,他微微一笑,道:“王兄若是需要萧某这条性命,尽管取走便是。”
王世充摇了摇头,道:“萧先生,王某虽然不齿你的为人,也恨你们萧家的这种算计,但还不至于现在就想要你的命。用你的话说,是你们萧家现在对我们王家还有用。我们也需要你帮助我王世充渡过这个难关。”
萧铣面露喜色。道:“这么说王兄愿意和我们合作了?”
王世充的声音中透出一股冰冷的寒意:“那要看看你们的本事了。刚才你说你那姑母在后宫之中权势极大,如果能把宣华夫人和容华夫人这两个先皇的妃子赶出后宫,我就承认她在后宫中的控制力。”
萧铣的脸色微微一变,王世充不待他开口,略一抬手,阻止了他的发言:“我还没说完。这个要求不是强人所难,而是你的姑母有理有节,按本朝律令。先皇死后,他的嫔妃们应该出宫另居,甚至是遁入空门,为先皇的亡灵祈福才是。皇上霸占先皇的宠妃,本就不合礼法,只有匈奴、突厥这样的蛮族才会这样干。”
“想当年先皇跟那尉迟女有过一夜风流,第二天独孤皇后就能趁着先皇上朝,直接杀了勾引先皇的尉迟女,这才叫后宫中的控制力。这个控制力包括了情报和手段两个方面,如果萧皇后连按律逐出两个先皇嫔妃的本事也没有。那我就不承认她的这个后宫统治力,更不会相信萧先生所说的事情。”
萧铣咬了咬牙。道:“此事容我与姑母商议,王兄等着看结果就是。”
王世充点了点头,继续道:“刚才只是第一条。这第二条嘛,就是看你刚才跟我说的是否属实,你说你肯定能在这荆州或者是南边的湘州当上一个县令或者是州长史,州司马之类的官职,是吧。”
萧铣的脸上闪过一丝得意:“不错,这个是跟姑母早就说好的事情,不太可能有变化,杨广是不会太在乎一个小小的县令由谁做的。”
魏征突然道:“那为何不让已经当了内史奉御的萧瑀外放成州刺史?这岂不是对你们的计划更加有利吗?”
萧铣叹了口气,道:“你们可能不太了解我的那个堂叔,他这人失之迂腐,就连姑母,也不敢把话跟他说得太明,更不用说把他外放了,他最好的位置就是象现在这样呆在朝堂之上,起草一些诏书,第一时间知道一些杨广的打算。”
王世充微微一笑,道:“你是说你的堂叔太书呆子了,不象你这么腹黑,不是做大事的人?”
萧铣笑了笑,道:“王兄可以这样理解。在地方上招兵买马,阴养死士,屯积兵器,这些不是只读死书的人能做得来的,现在我们萧氏也只有在下才有这个本事和能力,所以姑母也是看到了萧某这几年在这郢州做出的成绩,才会放心地把大权交于我手的。”
魏征笑了笑,道:“说到这里,我倒是突然想到个问题了,你们萧氏有这么团结吗?好象在我的印象里,你们兰陵萧家最闻名于世的两件事,一是才高八斗,一直出文人,二是兄弟间,堂兄弟叔侄间如同仇人,攻杀不断。若不是这样,曾经强大的南梁又怎么会落到这般田地?”
王世充笑着看了魏征一眼,这个问题也本是他准备问及萧铣的,这次却被魏征抢了先。于是王世充转向了脸色阴沉的萧铣,道:“萧先生对此有何高见呢?”
萧铣这时候心里恨不得杀了魏征,可脸上却是不能表现出任何这方面的意图,他哈哈一笑,道:“魏先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年萧某的先祖,大梁武皇帝(萧衍),虽然一辈子文成武德,却临老在继承人的选择上出了乱子。”
“先是收养侄子当义子,后又不立皇太孙,而是改立了另一名皇子为太子,这才惹得众皇子人人都生出夺位之心。萧某的祖父和父亲,包括姑母在内,每次与萧某论及此事,都是痛心疾首,悔恨不已。”
“所以自从萧某的高祖,大梁国宣皇帝病逝前,就曾召集我萧氏子孙,立下祖训,要求我们萧氏子孙今后无论身居何职,身处何地,都不能忘了这兄弟手足相残,导致外人趁虚而入,毁国灭家的教训,一定要团结,不能再犯前人的错误 。”
王世充哈哈一笑,问道:“那么请问萧先生,你们起事的目的是什么?只是杀了杨广,在这荆州湘州的后梁故地重新恢复你们的故国。还是想干脆就一统天下。推翻隋朝。取而代之?”
萧铣的头上开始冒汗,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声音也尽量地平静:“这有区别吗?如果到了乱世,群雄四起,自然是有能力有德行者取天下,萧某不才,只是想先恢复我后梁故国,完成祖先的遗愿。至于后继如何,则要看当时的发展了。”
王世充摇了摇头:“那我们王家又有什么好处呢?到时候你们萧家复了国,我们王家又得到了什么?担了巨大的风险,跟你们同谋叛乱,最后你们复国了,我们王家到时候能不能存在还要打个问号呢。实在是不值。萧先生,换了你在我的这个位置,会做这个赔本的买卖吗?”
萧铣微微一笑,道:“当时王兄也会是起事的一方英雄啊,以你们王家的财富。再以将军出神入化的将略军才,还怕打不出一个天地吗?不如这样好了。如果事成之后,我们以长江为界,江北之地,我们萧氏不会踏足一步,而江南的事情,也麻烦王兄不要插手,你看如何?”
魏征冷冷地道:“萧兄真是好气魄,好手段,吹起牛来眼皮也不眨一下,好象江陵城就是在江北吧,难不成萧兄这么慷慨,准备把你们大梁国的首都也拱手相让?”
王世充锐利的眼神就象两道冷箭一样直盯着萧铣,看得他背上冷汗直冒,连脑门上也开始沁出细细的汗珠,全然不复一开始时的镇定。
萧铣清了清嗓子,道:“刚才是萧某一时失言,让王兄和李兄看笑话了,二位请勿见怪。这起兵之后的事情,自然好商量,原则上就是我大梁萧氏只图恢复故国,万万不敢与王兄争一时之雄的。”
王世充微微一笑:“哦,萧先生这次是自己能作主呢,还是有把握说服你的那位姑母?再说了,你的姑母的两个亲生儿子怎么办,如果说皇上她可以忍心咬牙放弃,但两个儿子是自己掉下来的肉,也可以如此绝情?”
萧铣咬了咬牙,道:“姑母毕竟是个女子,而我萧家的事情是由男人来负责的,现在我萧铣就是萧氏的族长,一切事关全族前途的大事,都是由我来做主!如果王兄不信,我们可以歃血为盟!”
王世充摆了摆手,笑道:“萧先生,我王世充不是三岁小孩子,这套盟誓之类的把戏对我没用。合作是建立在实力的基础上,你如果对我有用,那我们就合作;反之如果你对我没用,或者说威胁到我的安全了,那我就放弃合作甚至除掉你,这才是盟友的实质,对吧。”
萧铣笑了笑:“不用说得这么直白嘛,听您这意思,已经有人跟你王兄合作了?不知是何方神圣,能不能介绍给萧某见识一下?”
王世充心中暗叫糟糕,薛举,窦建德,徐盖等人是绝对不能让萧铣这样的野心狼现在结识的,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他心思迅速一转,哈哈一笑,道:“实不相瞒,这次我王世充来这郢州,原来是想跟现任刺史韩世谔和州长史斛斯政建立起交情的,只是来这里后才听说了萧兄,所以临时改变主意,先来拜会一下萧兄啦。”
萧铣的脸色微微一变,转瞬又恢复了常态,道:“原来王兄也是早有打算啊,看来王兄还真是不甘坐以待毙,想要奋起一搏呢。”
王世充点了点头:“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人给逼到了绝处,也会自己想想办法,以前出征突厥,这次平定杨谅,我王世充在军中的威望不是你能想象到的,皇上自己没有真正作为主帅上过战场,到了你死我活的时候,他未必能掌握得了军队。”
“就象上次大兴城的事变,长孙晟就选择了按兵不动,一直观望的策略,如果真的在城内交兵,那到时候能联合起关陇将领们的家兵,数量也能超过骁果了,何况即使是骁果,到时候为谁效力还说不定呢,别忘了我王世充的臂上,还刺着骁果军的滴血雄鹰呢!”
萧铣面露喜色,道:“这么说王兄只要肯率先发难,就可以轻易地掌控局势了吗?太好了。要真的是这样的话,姑母也一定会响应你们的。天下可以传檄而定!”
王世充冷笑两声,道:“萧先生。王某不傻。就算我们这样成功了。我王家又能得到什么?除了会落下一个乱臣贼子,弑君凶手的恶名外,更会成为全天下的公敌!只怕到时候你萧兄一定会在荆湘举兵,打着为杨广报仇的名声,跟全天下和你报着同样想法的野心家们,来围攻我这个弑君凶手吧。”
萧铣一下子给王世充说中了心事,心中一惊,但他少年老成。这回脸上倒是没有什么异样的神情,于是他打了个哈哈,道:“王兄说的哪里话,以王兄之精明,王兄之智,到时候不会想不到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办法,只要把杨昭或者是杨暕扶成傀儡皇帝,就可以避免这个天下公敌的骂名了。”
王世充摇了摇头:“你说得倒是轻巧,不管你怎么立傀儡,皇上毕竟是皇上。你杀了他就是弑君篡位,大家都不是傻子。到时候打着个清君侧或者是为先皇复仇的名义就行了,现在天下这么太平,百姓安居乐业,人心都向着朝廷,看看杨谅起事的结果就知道了。”
萧铣摆了摆手,道:“王兄此言差矣!你忽略了一个前提,就是要让杨广倒行逆施,弄得天下人心丧尽,成为民贼独夫的时候,这也是我前面一再强调的让你们先低调潜伏,静观其变的原因。”
王世充听得心中一动,他想不到萧铣也能有此见识,一下子来了兴趣,笑道:“萧先生有何高见?但说无妨!”
萧铣清了清嗓子,道:“以萧某看来,杨广作为一个帝王,几十年来小心翼翼地在他父皇面前演戏,在他内心深处,对杨坚肯定是又怕又嫉,杨坚开创了那么大的一个帝国,实行了那么成功的统治,丰功伟绩,自古帝王又有几人能与之相比?算来也不过是秦皇汉武,汉高汉光武这几人可以与之相提并论。”
王世充点了点头,道:“不错,先皇的伟大是不用说的,可这和皇上又有什么关系?”
萧铣笑道:“王兄可能对杨广的另一面不太了解,这个人骨子里极度自大,好胜心强得让人难以想象,你知道他为什么在杨坚一归天后就把陈贵人和蔡贵人都收入自己的后宫,改名为宣华夫人和容华夫人吗?就是因为占有他父皇的女人,能让他找回些自己强过父皇的信心!”
王世充从来没想到过这层意思,乍听之下微微一愣,旋即问道:“这是你个人的猜想吧,作不得数!”
萧铣笑着摇了摇头,道:“萧某一个人隐居偏远的郢州,这宫廷之事我又怎么会知道?还不是姑母告诉我的!她跟杨广几十年夫妻,对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早就看透了。那宣华夫人已经年近三十,算不得国色天香,以杨广那好色的个性,要找也应该是找些水灵灵的小姑娘才是,可他为何就偏偏宠幸起这两位熟女?”
“还不就是因为这两个妃子是杨坚的女人吗?杨坚的东西,现在都归了他所有,无论是国家还是女人,说不得都要动上一动,这样才能让他长出这十几年大气都不敢出一口,成天戴着面具过活的恶气。”
王世充完全听明白了,自从上次的仁寿宫变以来,他和陈宣儿之间的联系也就此中断,几次想要恢复和陈宣儿的联系,都被她主动拒绝,想来肯定是被杨广霸占,深感羞愧,以至于无颜面对自己和家人。
萧铣说到得意处,继续道:“不仅如此,听说他还要开科举,取进士呢!”
王世充在穿越前知道这个科举制度,再不懂历史的人也知道状元、举人、秀才这些,他在穿越以后才知道隋朝继承的是类似曹魏的九品中正制,基本上就是官家子弟世代为官,底层人士,哪怕是象王世充父亲这样有官职无爵位的中产阶级,儿子若是想当官,基本上也只有从军立功这一条路。
王世充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才有这个科举制度的,乍一听居然是杨广首创,惊得一下子话也说不出来。
魏征则同样脸色一变,连忙问道:“这个科举,进士什么的是啥意思?是类似汉武帝那时候的开科设策,以文章和策论来选拔人材?”
萧铣得意地笑了笑,道:“不错,这个消息来源于姑母那里,千真万确,只是和当年汉武帝开科取士不一样,汉武帝只取最优秀的人材,直接提拔为核心决策层的高官,那种考试考的是国家大事方面的策论,而他这个开科取士是针对几乎所有的天下人,做官也是从最基本的县令县丞之类的七八品官开始做起。”
魏征倒吸一口冷气:“这么说,他这样做是准备用平民来代替现在的世家子弟们,让十几二十年后整个朝廷的官位都落在这些通过科举上来的人手里?”
萧铣点了点头,正色道:“可能就是这样。杨广对汉人世家,就象五姓七望这样的人也不是太放心,他们势力太大,以后完全可能把自己架空,他可以撤换几个人,但他不可能把整个朝堂上的所有高官全换了。”
“因为这些世家大族,没有什么名垂青史的想法,也没有什么建功立业的冲动,反正爵位代代相传,只要是袭爵的嫡长子不是太不成器,几十年的当官生涯中总能做些事情,升回自己父亲的爵位,这样又可以继续传到下一代手里,所以他们是巴不得千秋万代没有改变的。”
“当年五胡乱华,北方成了胡人的天下,但绝大多数的世家大族没有随着汉人正溯的晋室南迁,为的是什么?只是因为那些胡人王朝也向他们作出了让步,允许九品中正这种制度继续,他们还可以继续在胡人的朝廷里当官,当大官,世世代代当大官!”
“所以即使外敌入侵的时候,多数的汉人世家都宁可与胡人合作,也不愿意坚持汉人的气节,舍家报国,更不用说现在了。”
萧铣说到这里时,显然带了很大的怒意,双眼圆睁,头发都快要竖了起来。
王世充静静地听完,道:“萧先生可是责备弘农杨氏和赵郡李氏这样的家族没有坚持气节,和你们兰陵萧氏一样渡江南迁,宁死也不和胡人合作?”
萧铣摇了摇头,道:“那是这些家族的先人选择,与现在的人无关,不过以萧某对二位的了解,只怕若是当年处在这样的位置上,应该会做出相反的选择吧。”
王世充低下了头,一声长叹,他的心里也对五姓七望这些大世家与敌合作,甘当汉奸的态度是一直不满的,但是此刻在萧铣的面前,却是不能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这样好不容易在此人面前建立的强势地位就会动摇了。
魏征道:“萧先生,这种假设没什么必要做,我们谈合作不应该揭人之短,就象我主公刚才提及你们萧家的祖上引西魏兵攻杀自己的亲戚,这事可比在胡人朝廷里当官,性质要恶劣许多吧,而且还是近几十年的事,难道你们萧家就很光荣吗?”
萧铣本想借这华夷大防趁机攻击一下王世充,挽回一下今天的交谈过程中一直处于的劣势,可被魏征这样一抢白,顿时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王世充微微一笑,道:“好了,此事不用再提,还是回到刚才的话上,萧先生的意思是不是说汉人世家一个个都只顾眼前利益,不想在国内国外作太多的改变,因此皇上再有想法,这些人也不会帮他去实现,是这样吗?”
萧铣刚才给魏征的话拿住了,一下子也无法反击,王世充这一下算是帮他解了围。他一边在心里暗骂这个该死黑瘦家伙处处与我作对,一面也感激起王世充今天还算给自己留了点面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