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岛解放后马上就进入了轰轰烈烈的土改运动中,王鸿举被从部队里派到地方支援土改工作。他参加土改的地方是海南岛西部沿海地区的一个贫瘠的农村-南田村,这个村子的人加起来也就三百多人,全村有七八百亩的山坡地,村里拥有土地最多的是一户叫陈九来的人家,占地有三百多亩几乎占了全村土地的一半,,所以在土改斗争中这个陈九来被定性为地主成份,成了贫苦农民斗争的主要对象。
陈九来夫妇在村里仗着自己家有钱常放些高利贷,对村民比较刻薄,有些民愤。农民组织起来在土改工作组的领导下把陈九来的田和财产给分了,家给抄了,村里接连开了好几次斗争地主的大会,在会上穷苦农民愤怒控诉地主陈九来对自己的剥削迫害。陈九来夫妇在白天挨批斗,晚上就会被民兵们剥得几乎**的吊在房梁上拷打,逼问他们家里还有没有私藏的财产,一连好几天下来那个地主婆实在熬不住了,她趁人不注意的时候一头撞到墙角上自尽了。
王鸿举认为在土改过程中斗争地主是应该的,但是对在土改中出现的暴力行为始终是不满意的,但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干部,不能说服工作组里的同志和那些民兵。在那个地主婆自尽后他实在忍不住了,他当天就找到了自己的老领导同时主管几个村子土改工作的李启明,向他说出自己对土改过程中出现的过分暴力行为的不满和担忧,建议土改工作组在今后斗争地主富农的工作中尽量采用人道的做法。李启明听王鸿举这样一说非常不满:“王鸿举,你竟然敢讲什么要对地主富农实行人道?除了你,我看在咱们部队里没人能说出这样的话!你在部队锻炼几年了,我真的怀疑你是不是一个合格的革命战士!你懂得什么是革命吗?革命是暴动!是无产阶级用暴力的手段推翻剥削阶级的暴烈行动!当前虽然国民党被打到台湾去了,但是我们还要坚决砸烂一切旧社会的政治经济基础,扫清一切封建主义的残渣余孽,我们绝不能对阶级敌人有一点点的怜悯和同情!绝不能再给他们有任何翻身的机会!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人民的残忍,死个地主婆你就良心受谴责啦?她自杀就是罪有应得!我提醒你,在轰轰烈烈的土改运动中你千万不要丧失革命立场!”
王鸿举对李启明的话接受不了,他反驳李启明说:“这些地主富农只要没有血债,我们把他们的田地分了财产分了后就要给他们重新做人和我们平等生活的机会。我们在战场上面对拿枪的敌人还要讲缴枪不杀优待俘虏呢,这难道不是人道主义吗?”
“行了,你不要和我耍嘴皮子了,我看你不适合在这里搞土改,对你的情况我要向上级领导打个报告,要求把你调离。”
王鸿举没有说服李启明,他感到很无奈,也产生了离开土改工作组的想法。王鸿举回到南田村后找了几个人把暴尸在村头的地主婆尸体给掩埋了,就回到屋里向上级领导写起要求回到部队的报告。写完报告后他的心情还是不好就独自在村子里散起步来。王鸿举来到村旁的一条小河边,只见河畔长着几丛芭蕉树,芭蕉树的后面是一间茅草屋,他知道这是关押地主陈九来的地方,他听见那屋里传出喊叫声于是就好奇的朝着小屋子走去。
地主陈九来被单独关在一个小茅草屋里,今天是一个叫陈汉和的民兵负责看管犯人。将近傍晚的时候他带着几个人闯进来屋子,他们把陈九来的脚绑上绳子然后把绳子绕过房梁,几个人用力一拉绳子就把他给到挂起来。陈汉和审问陈九来家里还有没有藏匿起来的财产,大头朝下的陈九来憋红着脸说没有,陈汉和就像打秋千一样推着倒吊着的陈九来荡来荡去,陈九来被折腾的受不了就胡说起来,他说自己有祖传的宝贝藏在鸡窝里,陈汉和马上就叫人去找,一会回来人说没找着。陈汉和又荡起陈九来,被倒吊着的陈九来被荡得两眼充血脑袋发胀,他难受极了,为求早点被放下又胡说八道。他一会说有金子藏在房梁上,一会又说又银元宝埋在地底下,一会又说什么都没有,陈汉和等人被气急了了,他们拿鞭子狠力的抽打陈九来,陈九来发出声声惨叫。正审问的时候,王鸿举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看见这个情景勃然大怒的问:“谁让你们对他用私刑的?你们的审问他经过组织允许了吗?”
王鸿举见那几个人不吭声,就命令陈汉和把倒吊着的陈九来放下来。陈汉和等人不愿意动手,王鸿举上前亲自动手把人给放下来。陈九来被松了绑,他瘫倒在地上不住的呻吟。王鸿举对陈汉和几个人说:“这个人如果是罪大恶极的坏蛋我们可以用革命的法律去审判他们,但是不能用刑,这不符合我们党的政策。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其实这个陈汉和不是一个真正的穷苦农民,他从小游手好闲,好吃懒做,抽大烟把家里的几亩田和几间房子都给抽没了,把父母给气死了,后来沦落成挨着村子讨饭吃的一个混子。陈汉和觉着陈九来还有些财产没交代出来,这次他背着工作组审问陈芳来其实是想暗地里捞点油水。王鸿举的出现使陈汉和几个人希望落空悻悻离去。
陈九来只有一个儿子,这儿子叫陈万德,在海口的一所学校里当教员,他听到自己的父母被当做地主给斗争了,忙请假回到南田村的家里。他一回家就傻了眼,自家宅院住进了别的人家,土地被分给了,财产没了,父亲被关押,母亲自杀身亡。他一气之下昏了头,就在自家的院子里放了一把火,这火没完全烧起来就被扑灭了,陈万德被民兵给抓了起来。李启明知道这件事后,就把陈万德放火这件事作为地主阶级对抗土改、坚决与人民为敌的一个反面典型大树特树。李启明亲自坐镇主持了南田村对阶级敌人反革命分子陈万德的斗争大会,李启明全副武装威风凛凛的站在临时搭起的高台上,他大声地宣布:“把地主份子陈九来和地主儿子反革命分子陈万德押上来!”
几个民兵把五花大绑的陈九来和陈万德拉到台上,他们的脖子上分别挂着地主和反革命份子的大牌子。台下的贫苦农民群情激昂他们挥舞着拳头,他们高喊着打倒地主份子陈九来和反革命份子陈万德的口号。陈汉和第一个跳上台来控诉地主陈九来对自己的残酷剥削和迫害,他指着陈九来的鼻子骂道:“狗地主!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啊!我是全村最穷的人,房屋一间地无一垄,三十多岁了穷的都找不到老婆,我只好到你家里扛长工混口饭吃。我每天干的是牛马活,吃的是猪狗食,我在你家当长工好几年从来没吃过一块肉,没穿过一件好衣服,可是你家的人却天天吃香的喝辣的。我现在想起来好伤心好恨啊!”他说着话冲到陈九来的面前狠狠地抽了陈九来几个大嘴巴。年轻倔强的陈万德见父亲挨打就急了,他骂陈汉和说:“你是抽大烟抽穷的,和我们家有什么关系?你不到我们家做长工谁给你饭吃?”
坐在一旁的李启明火冒三丈,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陈万德斥责道:“住口!你不老老实实地接受人民群众的批斗,还敢为你反动老子辩护,你这样做就是死路一条!”
李启明刚说完,台上的一个民兵用枪托狠狠地向陈万德的后背砸去,陈万德被打倒在地,陈汉和过去又对他踹了几脚,陈万德的嘴里流出血,他挣扎着站起来。
“打死他!打死这个地主的狗儿!”台下的群众乱纷纷的喊起来。几个民兵上来照着陈万德又给了几枪托子,陈万德疼得满地打滚,再也起不来了。站在台上还没下去的陈汉和振臂喊了一声:“坚决打倒地主份子陈九来!”,低下的人也大声的跟着喊起来,他又对陈九来搧了几个耳光后才走下台。陈九来见儿子被打得趴在地上起不来了打他的人还不住手,他怕儿子真的被打死,吓得浑身乱抖。一个民兵走过来一脚把他踢到在地上,照着起屁股上狠砸了一枪托子。陈九来也趴在地上了,紧接着他的屁股上又狠狠的挨了几枪托子,他就像一头将被宰杀掉的猪发出尖利的惨叫。
“打死他!打死他!”台下人群群情激奋,他们又挥起拳头大喊起来。王鸿举预感到再这样下去就可能会出人命,他看到李启明对打人的行为无动于衷就急忙走到台子中间拦住了打人的民兵。
李启明不解的质问:“王鸿举,你要干什么?”
王鸿举没有搭理李启明,他伸手叫台下的人们安静下来,他大声说:“乡亲们,咱们今天的斗争大会只要口诛笔伐就行了,不要动手打人,地主分子的罪行应该由政府依据他们罪恶的程度去进行惩治,我们要保证他们的人身安全。”
台下的人们不理解王鸿举的话,他们不满的喊叫着:“地主该死!为什么不能打?”
“反革命打死一个少一个!”
王鸿举想解释什么,可是人们根本就不听。现场一片乱哄哄的,王鸿举显得十分尴尬。
李启明对王鸿举的举动非常生气,他觉得一个群情激昂的斗争大会让王鸿举给搅乱了。气愤不已的李启明叫人把王鸿举拉回台后,自己走到台子中央亲自带领群众喊起了斗争的口号。待人们的情绪稳定后,穷苦农民又一个个的走上台控诉地主的罪恶。
这次斗争大会开完后,在土改工作组的内部会议上,王鸿举受到李启明和绝大多数同志的严厉批评。李启明在会上指着王鸿举毫不留情的指责说:“你一看见地主反革命分子被打就心疼就难过,你从来就不知道他们以前是怎么对待我们穷苦大众的!我是个穷人出身我知道的最深,我有强烈的仇恨!你是个地主资产阶级的公子哥,这鞭子打在地主的身上疼在你心里!别看你穿了一身解放军的军装,其实你和我们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李启明的这句话对王鸿举的内心伤害特别大。他觉得自己和李启明确实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他们两人之间有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他不想解释什么,解释也没用,只能默默的承受着批评。他知道自己在一些问题上可以不较真儿,随大流,可以做好好先生,可是他耿直的性格让他做不到这一点。王鸿举记得崔凤鸣曾经开玩笑的批评过自己,说自己太单纯直率,从不会掩饰自己的想法,觉得不对的事情一定会说出来,将来要是吃亏就一定吃亏在这方面。王鸿举其实也想让自己变得圆滑一些,不要有太多的棱角,但是他始终做不到。
这时全国也正在轰轰烈烈的开展镇压反革命的运动,为了配合镇反运动,李启明土改工作组所管辖的几个村子也要抓一批杀一批反革命份子,陈九来父子都是要被杀掉的人。王鸿举觉得陈氏父子还有另外的几个人即使有罪也罪不当诛,人命关天的事情千万不能错杀枉杀。王鸿举觉得李启明有凑数杀人和其他地区攀比镇反成果的嫌疑,他便没有请假就急匆匆的离开南田村直接找上级领导汇报情况去了。
在南田村的一间土屋里,关着包括陈九来父子在内的二十几个即将被枪决的地主富农及反革命分子,而且每天都有新抓进来的人。李启明决定在三天后几个村子联合召开的大型斗争会上公审并处决这些人,以此来显示出土改和镇压反革命运动所取得的胜利成果!到了要开公审大会的头一晚上天,忽然电闪雷鸣风雨大作,这瓢泼大雨一下就是好几天,公审大会只能延期召开。就在大雨刚刚要停住的时候,上级领导紧急下达了在镇反运动中要少杀慎杀的通知,在南田村关押的人犯里除了几个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的反革命分子外,其余的人全部被释放。
由于王鸿举和李启明在工作中总是产生分歧,两人之间成见极深。根据领导指示王鸿举从土改工作组又回到了部队。王鸿举回到部队的一个多月后,上级领导找他谈话,告诉他说根据形势的需要,部队里要下放一些干部去支援海南地方工作,王鸿举在复员转业的大名单里。这对王鸿举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他一听就急了,他坚决不同意上级的安排。从参军的那一天起,王鸿举就把自己的一生和人民军队紧紧地系在一起了,除了战死,他从没想到过要离开心爱的部队和亲密的战友,离开了部队他就如同没有了家庭失去了父母的孤儿一般,他极不愿意脱下那身引以为豪的草绿色军装!
面对上级领导的决定,王鸿举愤怒、不满、失望和委屈,甚至还有些伤感。但是军令如山倒,作为一名军人,一个**员,他必须服从组织的安排,对此没有一点讨价还价的余地。几天后部队给这些复员和转业的干部战士们开了个简短的欢送会,王鸿举和连队里的战友依依惜别后,走上了新的工作岗位。